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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節不寐

  張鎮如今架著雙損,面色黧黑。 

  看得出,他這幾個月在外頭吃了很多苦。 

  能堅持回來,他還是有點毅力,這點宋盼兒佩服。 

  可這並不能掩蓋他的錯誤。 

  若是他不去追劫匪,沒有變成殘廢,宋盼兒不至於對他的智商失望,更不會去深究他丟了東西的過失。 

  路上遇劫匪,是**,並非張鎮的錯。 

  可是他把自己弄成殘廢,就是他的錯了。 

  看到宋盼兒賞他銀子,他眼底閃過感激,卻拒絕道:「夫人,小的身上有回去的路資。您把小的弟妹幾個都留下來,賞他們一口飯吃,張鎮感激不盡。這銀子,張鎮是斷乎不敢收的。」 

  說著,他就要跪下給宋盼兒磕頭。 

  宋盼兒揮手,道:「免了這些虛禮,這銀子你拿著。正好韋禮欣要回延陵府,替我辦年貨,你跟著他們一道,這些銀子也不怕旁人惦記。」 

  韋禮欣是宋盼兒外院庫房的管事,是宋盼兒的親信。 

  張鎮仍拒絕。 

  他拒絕得很堅持。 

  宋盼兒神色嚴肅,道:「這錢,不單單是給你的。你拿了這錢,以後海棠的事,旁人問起,多說幾句好聽的,不準讓我聽到任何抱怨。」 

  這是封口費。 

  張鎮眼底就有了痛色。 

  他將雙損一丟,噗通給宋盼兒跪下:「沒有銀子,小的一樣不敢詆毀海棠姑娘。是我自己不該去逞強去追劫匪。弄斷了腿。我是再也不敢想海棠姑娘的,豈會有怨氣?我在府里這些年,自認無甚長處,若不是夫人看著海棠姑娘的面子,賞我一個小管事,又賞我爹娘在莊子上管事,我們一家這些弟弟和妹妹都是養不活的。這個道理若我都不明白,就該天打雷劈。」 

  聽這麼一番話,也是個明事理的。 

  宋盼兒的心被觸動。 

  她沉默了半晌。 

  「我問你。當初你是怎麼想的,一個人跑去追劫匪?」宋盼兒突然問。 

  張鎮愣了愣。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啞口。 

  他的拳頭緊緊攥了攥。 

  「……小的在府里,全是仰仗海棠姑娘的體面。若是丟了東西,夫人看著海棠姑娘的面子,明知小的賠不起。只怕不會深究了。可海棠姑娘會難做。小的沒用,不能給海棠姑娘長臉,卻怕給她跌份。」張鎮聲音有點哽。 

  宋盼兒愣住。 

  這話讓她有點動容。 

  不管是真是假,這話都打中了宋盼兒的心。 

  須臾,宋盼兒才道:「起來吧。」 

  見他掙扎著起不來,宋盼兒喊了兩個小丫鬟攙扶起他來。 

  宋盼兒賞他的銀子。他死活不要,宋盼兒就沒有再堅持了。 

  到了次日。張鎮跟著韋禮欣,啟程回延陵府。 

  那五十兩銀子,宋盼兒交給了韋禮欣,讓韋禮欣到了延陵府再給張鎮。 

  韋禮欣應下了。 

  海棠哭了幾日,鬧了幾次,而後也安靜下來。 

  張鎮是不是真的心甘情願願意退親,海棠的哭是否偽裝。宋盼兒都沒有去求證。 

  她把局面控制在她認為正確的範圍內,她很滿意。 

  這是后話了。 

  ——*——*—— 

  顧瑾之給太後娘娘問診后。第二天坤寧宮又宣旨,請她進宮替太後娘娘複診。 

  太后很依賴顧瑾之。 

  她的病情並不嚴重,只是心情極度不好。 

  顧瑾之便一連幾日都進宮。 

  皇帝生病第二天,照樣上朝。 

  他不得不承認,顧延韜丁憂后,朝政沒有從前那麼得心應手。 

  夏首輔老了,辦事效率遠不及顧延韜。 

  皇帝有點想念顧延韜了。 

  太醫和內侍都勸皇帝多休息幾日,皇帝置之不理。 

  而二皇子之死,沒有了後續。 

  平靜中透著詭譎。 

  這些事,顧瑾之不敢問,太后也不會告訴她。 

  她只是每日奉旨進宮,照料太后。 

  太后依舊會吩咐她,讓每天走一趟乾清宮,替太后看看皇帝的身子如何了。 

  皇帝對顧瑾之也很平常,沒了那日送她生辰禮物的曖昧態度。 

  這讓顧瑾之鬆了口氣。 

  除了照料太后,替皇帝把脈,顧瑾之還受命去過兩趟景和宮,看德妃娘娘。 

  從景和宮到坤寧宮的路上,顧瑾之看到了有興土木的。 

  宮裡在蓋房子。 

  顧瑾之倏然明白了什麼。 

  她在宮裡行走,更加小心翼翼了。 

  事情過去五六日,太后的身體恢復了,皇帝卻添了新病。 

  他患了失眠。 

  一開始是睡眠淺,兩刻鐘就要醒一次,而後就是徹夜徹夜睡不著。 

  太醫院的孫太醫去診治,說皇帝是心脾兩虛導致的失眠,開了安神養心湯。喝了兩日,皇帝的失眠更重。 

  太后一聽這話,怕太醫院那些人又犯了從前替太后治病那毛病,一人一個主意,把好好的人給治壞了。 

  「去請顧家小姐來。」太后道。 

  顧瑾之歇了兩三日,又被請到了宮裡。 

  她給皇帝診脈,越診心越沉。 

  失眠的病因有很多,像孫太醫所言的心脾兩虛,還有像肝火旺盛,或心膽氣虛,或痰熱內擾,都可能導致失眠。 

  可皇帝這失眠,都不是這些原因。 

  她沒有當著皇帝的面說病情,而是告訴了太后:「皇上沒病,他是心裡愁苦。情苦不寐,百葯不治。要解了這不寐症,還得讓陛下解了心結。」 

  皇帝是因為心裡苦處太多了,導致失眠的。 

  太后聞言。倒也不驚訝,只是心裡難過。 

  她知道皇帝的心結所在。 

  她親自去勸皇帝:「江山社稷,全在皇上一人之肩。皇上健朗,才是蒼生之福。皇上不管有什麼為難之事,都放寬心。」 

  皇帝苦笑,敷衍說了句知道了。 

  這樣不痛不癢的話,根本起不了作用,太后是知道的。 

  「仲析,母後知道你心裡苦。孩子夭折。你難過;這些妃子,有你從太子府帶進宮裡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一直看重她們。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是既失望又傷心,母后都知道。」太后喊著皇帝的小名。推心置腹道,「兒啊,你坐擁天下,就不能像普通的父親、丈夫那樣,為了家事憂心忡忡。皇家無情,你這樣。母親怎麼放得下心?」 

  皇帝好些年沒有聽過太后這樣說話。 

  他心底微動。 

  可這樣的話,並不能撼動他。 

  他的心。和小時候已經不同了。 

  母親的溫情,此刻對他而言,太過於平淡了,他心湖難以起波瀾。 

  他淡淡笑了笑,握住了太后的手,道:「母后,兒子都知道。兒子不僅僅是為了內宮之事煩。更有朝事。您身子剛好,若為了兒子操勞。就是兒子不孝了。」 

  然後喊了向梁,「扶太後娘娘回去歇息。」 

  向梁道是。 

  太后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既焦急,偏偏又無計可施。 

  她起身,回坤寧宮。 

  臨走的時候,她反覆叮囑顧瑾之:「用心照顧陛下。」 

  顧瑾之道是。 

  送走了太后,皇帝把顧瑾之叫到了內殿,問她自己到底什麼病。 

  顧瑾之直言不諱說了。 

  皇帝就知道太後方才說那麼一番話的用意了。 

  情苦不寐…… 

  顧瑾之的診斷,對症了。 

  皇帝自己的心情,只是他自己知道。 

  可,百葯不能治,這有點麻煩。『 

  皇帝需得將現在的情緒揭過去。 

  但是,一時半會兒的,他難以釋懷。 

  他只是大皇子一個兒子,而大皇子並不得皇帝的喜歡。和其他男人一樣,皇帝也希望自己能多有幾個兒子。 

  二皇子的出生,承載了皇帝太多的希望。 

  他也分外小心,甚至讓太后親自挑選二皇子的乳娘和服侍的內侍。 

  不成想,還是讓內宮的人得手了。 

  他不能肯定是誰,卻總逃不過那麼幾位….. 

  痛失愛子,讓他心痛、憤怒;內宮的那些女人,又叫他失望透了。 

  「朕這病,小七可有良方?」皇帝問顧瑾之。 

  顧瑾之想了想,才緩緩搖頭:「陛下也知道自己病由在哪兒。病根不除,任何良方都無濟於事的。我暫時無能為力……」 

  她需要皇帝將自己的情志宣洩出去。 

  皇帝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最佳調節情緒的方法,這方面顧瑾之幫不上忙。 

  她說完,就立在一旁。 

  皇帝沉默良久。 

  顧瑾之見他半天沒有動靜,就抬頭看他。 

  他有點走神。 

  顧瑾之重新垂了頭。 

  過了好半天,皇帝才開口道:「你從前不是替太后揉掌心腳心,太后就睡得安穩?你也替朕揉揉。」 

  顧瑾之道是。 

  內侍端了錦杌給她。 

  她坐到了龍榻邊,凈了手,替皇帝緩緩揉按腳心。 

  皇帝的目光,落在顧瑾之的臉上。 

  她的肌膚瓷白,睫毛修長,將她的雙眸遮掩;下巴精緻小巧,唇有點薄,顏色鮮艷。 

  他看著顧瑾之,放佛她的臉是個漩渦,吸住了皇帝的目光,收不回來。 

  顧瑾之替他揉按腳心,按了半刻鐘,皇帝感覺身子有點暖和,可是全無睡意。 

  他目光盯著顧瑾之,有個念頭非常強烈。 

  顧瑾之專心致志替他揉按,皇帝卻俯身,輕輕靠近她。 

  察覺到他的身子傾斜過來,顧瑾之下意識身子向後躲避。 

  她手裡的動作停下來,睜大了雙眼,看著皇帝。 

  從她漆黑的瞳仁里,皇帝能看到自己的臉。 

  他的表情,自己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點忐忑,有點渴望。 

  他頓時就明白了他對顧瑾之的心思。 

  他想親下她的心情,居然有點忐忑…… 

  這個發現讓他大為意外,同時也放棄了現在親她的念頭,他不想嚇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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