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乾臨宮主
連續多日都沒有睡好,林冉這一覺睡得沉,等睡醒,已然暮色四合。
她睜開眼睛,發現梅子美還在她旁邊站著。
居然!還沒走?
站這麽久,他腿不酸腰不疼嗎?
林盡讓盯,也沒讓寸步不離的盯吧?
“要不,今兒夜裏我去你房間同你睡吧。”林冉一麵起身,一麵半真半假的說,“也省得乾臨宮的人來找我算賬,我這小胳膊小腿的打不過他們。”
梅子美往後退一步,抿唇,“我這三腳貓的功夫,自保尚且做不到。”
真像林盡說的一樣,武功很差很差?
差一點兒也沒關係。
多一個人多一分機會。乾臨宮若來了人,她負責虎口逃生,他負責將他們攔住,彼此配合,未必不能謀得一份生機。
就看梅子美舍不舍得他的命了。
“還有心思說笑!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梅子美的眼眶一下子紅了,“要是沒有你這個累贅,他根本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林冉還是笑,“是啊,要是沒有我,他不會受傷,可要是沒有我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能毀掉他們想要毀掉的嗎?能嗎?”
梅子美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狠狠一甩袖子,扭頭就走,任憑林冉喊破了喉嚨也不回頭。
“真小氣。”
林冉無趣的拍拍衣袖,回了房間。
桌上放著熱騰騰的飯菜,還有幾碟可口的點心,都是她喜歡的,看來,都是林盡安排好了的。
可惜啊,她沒心思吃,再好的吃食擺在麵前,也不過是形同虛設。
她在等。
等夜深人靜,等梅子美偷偷摸摸進去她房間確認她已經沉睡,等梅子美再按捺不住,起身去了上官府。
她等得所有人都放下對她的戒備,再鬥不過昏昏沉沉的夜,陸續睡去了,才破窗而出,消失在房頂。
這一回的林冉同以往很是不一樣,不再是各色的長衫,不再是瘦弱得不堪一擊的公子。
她著玄衣,登玄靴,玉冠束發,銀帶係身,外披一件月牙白的花枝大氅,戴一黑紗帷帽,行動敏捷而矯健,渾身上下都透著生人勿近的疏離。
她去了乾臨宮,沿著不為人知小徑而行,直直入了昨夜的目的地——櫻粟花海。
花海已成為平地,上間塵土飛揚,令人唏噓。
茅草屋倒是還留了個框架,隻是燒的燒,垮的垮,更顯狼狽。
一片狼藉的中央,立了一道黑影。
那人同林冉一模一樣的打扮,身子欣長,氣質清冷,身姿寥落,背影蕭索。
鼎鼎有名的乾臨宮宮主,也是連名字都不曾留一個給外人的乾臨宮宮主。
這人跡罕至的花海,他算常客。
在這不見天日的花海處,也隻有他前來的那一天,這兒才會生出點兒人煙。
他們認識很久了,從她進來乾臨宮的那天,他們就認識了,待回首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是幾千個日日夜夜。
在這幾千個日日夜夜中,他們或是在雪地中靜坐一夜,或是在茅草屋中煮茶下棋,又或者,偶爾閑暇,適逢愉悅,也會閑談一二。
他們之間,似乎有點兒不同尋常。在這命令與被命令的冷漠關係中,他們處出了點兒親近與融洽,要說是朋友,除卻利益與所求,他們從未談論過其他。
他說,“我沒想到,為了離開,你竟然將自己多年來的成果付之一炬。你忘了嗎,為了在雪山之巔種出花兒來,你吃了多少苦頭。”
她怎麽會忘?
一年四季,不論早晚,她都在雪地裏穿梭行走,不顧漫天飛雪,不顧刺骨寒冷,一次又一次的將櫻粟花的種子撒在土中,盼望著它生根發芽,若是敗了,又是從頭再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周而複始,一日不停。
她忘不了滿手的凍瘡,忘不了滿身的寒氣,一說起乾臨宮,她滿腦子隻剩下冰天雪地。
這些苦頭,她怎麽會忘?
正因為忘不了,她才會時時刻刻都記著,她經曆的一切,全都是拜他所賜。
要不是他下了命令,要不是他要求她必須種出櫻粟,她本可以不吃那些苦頭。
要不是他,她不用日複一日的留在這沒有片刻溫暖的地方守著這些害人的毒物!
更可笑的是,櫻粟花,神仙藥,她憎惡的這些東西都是她一手創造出來的。
乾臨宮害人不淺,追究起來,她才是罪魁禍首。
此時不毀了這一切,她還等著遺臭萬年,受萬人唾棄嗎?
“那你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麽?為了它?”他轉過了身,手中把玩著的,赫然是一串七彩的琉璃珠子。
那是她的賣身契。
想當初,她的母親將她送到這雪山之巔時,說的便是此珠一日不碎,她便一日是乾臨宮的奴,一日留在乾臨宮,就一日不準暴露她在乾臨宮的身份,所有有關乾臨宮的,她隻字不準提。
從那一刻開始,她便被活生生的分成了幾個她,在這群人麵前是這樣,在那群人麵前是那樣,在不同的人麵前,她必須擁有不一樣的性格,不一樣的處事方法,甚至連笑容都不能一樣。
裝得多了,裝得麻木了,有些時候,她自己都很恍惚,恍惚得記不清楚,究竟哪一個她才是真正的她……
那個狠心拋棄她的婦人死了很久很久了,她當乾臨宮的奴也當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快忘了,還有這麽一串珠子。
“你要是喜歡,就留著吧。”林冉說。
能被忘記的,從來不會是重要的,這珠子是碎了還是如何,她不在乎。
她是走是留,也從來無關於這串珠子。
她母親許下的承諾,要她在不得他點頭之前不得離開,不得摒棄乾臨宮人的身份,她做到了,十年如一日的隱忍,十年如一日的聽命,但求還了那狠心婦人的生育之恩,問心無愧。
是他說的,隻要她不用武功,不論她用什麽辦法,隻要她能破了這兒的陣法,隻要她能毫發無損的出去石城,他便放她自由。
而如今,她做到了,但求一句,她和乾臨宮,再無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