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六合神璽
百里風間微怔一下,腦海中下意識便浮現出阿澈手中抱著他酒葫蘆沉沉睡去的模樣,隨即又立刻反應回來,七影說的定另有其物,而不是他的酒葫蘆。
「你可看清楚了是什麼樣?」
「是一串突然出現在阿澈手腕上的手釧,還未看清模樣便爆發出一股銀光,」怕扯動了傷口,七影說得極緩,「就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喪生在銀光之下,幸好我躲得及時……」
這四海八荒間還有手釧會爆發如此驚人的殺傷力,他立刻想到了**神璽。只是歲笙未告訴他阿澈手上有**神璽,心下疑惑,嘴上轉而問了別的:「那你身上的傷是如何來?」
「是蕭燼,」七影面露不甘和痛恨,「他被銀光重創,又聽到劍聖您進來了,自知不敵欲帶走阿澈,而我搶回阿澈,卻中了他的陰招被傷成這般。」
「所幸未傷到心脈,否則就算救回來也提不了劍了。」
聞言,七影面上頓時浮現出几絲慘白的后怕之意。他不怕流血,亦不怕死,最怕的便是苟延殘喘地活著卻無力拔劍救族人,若當真成了廢人,他寧一死謝罪。不過萬幸,他還能繼續他的戰鬥。
「那劍聖可想到那手釧是何物了?」
「我需見過才能下定論,過會便問問阿澈,你且好好休養著。」起身便要離開。
「那劍聖——」
「呃?」
「劍聖要留下來與我們同戰嗎?」雖面容憔悴慘白,卻是目光灼灼。
七影是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放棄的鐵血戰士,他眼中的熾熱為天下而燃,可他不是。
他只是消極避世的酒鬼罷了。
不回頭,亦不回答,長腿邁出厚重墓門。
***
望川地宮嵌于山中,終年不見天日,雖四處牆壁上皆燃著長明蠟燭,卻也是昏昏暗暗,不分晝夜。
沙漏里的時間大約是子夜,景澈一覺初醒,無比疲憊。又想起閉眼前經歷的那些,恍惚覺得只是一場沉重的夢,卻墜在心頭不肯消散。分明是已經過去了的事,那些血腥都被留在身後,可是她依然覺得緩不過神來。
那時候心中強烈的絕望還歷歷在目,隨後便是那道絢爛刺眼的銀光。重新睜開眼的時候,黏稠的血流到了她的腳下,似乎在獰笑著掐住她的知覺。她看到所有人都死了。
太不好的回憶讓她下意識縮起身躲到床的最里側,懷裡緊緊抱著百里風間的酒葫蘆,背貼著冰冷的墓牆石磚,極力想獲取一絲安全感。
而這時,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聲,轉瞬跳躍的燭光充斥了整個小房間。
「醒了?」
「嗯。」只抬了一眼便又垂下眸,悶悶地回了一聲。
本想好好端一個師父的樣子溫言溫語、安慰輕哄,卻被她這個愛理不理地樣子弄得吐不出什麼好話來:「可以把葫蘆還我了嗎?」
景澈抬起眼,狹長的桃花眼被籠在昏黃的燭光里更是朦朧不清,只覺得有股冷冽從她臉上透出來。
「嘭——」的一聲,酒葫蘆砸到地上。
「還你!」來勢洶洶的口氣,人卻依然瑟縮在角落。又重新環著膝蓋抱住自己,小小的臉龐埋到手臂里,軟糯綿甜的責怪聲摻了幾分咸澀:「你就只曉得喝酒!你為什麼不早點來!」
酒葫蘆咕嚕地滾到百里風間腳下,拾也不是,不拾也不是。面對又開始無理取鬧發飆的小徒弟,哄也不是,吼也不是。
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心中暗自誹謗,如果不是他徒弟,索性一劍挑了算了,也耳根清凈。卻瞟見景澈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模樣,想起她在密道里揪人心弦的哭聲,僵硬的神情終於是軟了下來,走過去坐到她床榻邊:「阿澈啊——」
卻不知道接著應該說什麼,僵在了那裡。
從臂彎中抬起臉,景澈的眼眸里泛著一層似霧非霧的水汽,折射出兩團亮晶晶的燭火,似乎有些許期待。卻在半晌都沒聽到什麼話之後,剋制不住惡毒,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你怎麼就不去死。」
像是一隻希望得到安哄卻未如願、因此氣急敗壞的小獸。
「我死了你去要飯?」氣定神閑地接上,瞬間轉換到了另一個氣場,百里風間突然覺得這樣才是他們的正常相處,太師慈徒孝反而言語無措。
景澈一直是修鍊不夠、先按捺不住的那個人,隨手抄了一個玉枕砸他身上:「你管我是不是去要飯!」
燭光晃了一晃,橫斜的影子亦在牆上搖曳起來。
玉枕撞在床榻邊,無法避免地在磕碎一個角,才被百里風間接住。瞄了一眼,嘖,不得了,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摔壞了都是白花花的銀子。罷了,看她這個刁蠻樣,不遑多想也可以猜到她弄壞的寶貝遠不止這個了。
還沒受夠教訓么,怎的還是這個脾氣?腦中卻莫名想到天然的美玉高貴純粹而風塵不浸。
可他總覺得無論是什麼上等美玉都需雕琢,而景澈太過激烈尖銳,任何人都奈何不了,若說雕琢打磨等事,只能讓時間與世道慢慢努力了。
百里風間也不同她這個擰脾氣計較了,這才想到還有正事,仔細看了眼她的手腕,分明是空無一物,問道:「那個手釧呢?」
「什麼手釧?」警惕地眯起眼,反而暴露了她的遮掩。
「那個替你殺了人的手釧。」他何等的洞察能力,立刻隱去了疑惑,口氣不動聲色從從容容。
「我沒有殺人!」聲音陡然提高了一倍,像是突然被戳到什麼痛處似的,景澈異常激烈地反駁道。
百里風間沒有立刻接話,卻看到小徒弟又往裡面瑟縮了一下,臉上有明顯的受傷之情。
便知道自己的話過了些,他好言好語地哄道:「好,好,我知道你沒有,我只是問你那個手釧的事。」
景澈卻不再搭理他。
「你若不說,下次再傷了人怎麼辦?」想潰敗她的防線,於是故意擦著她的忌諱說。
說罷便覺得,自己這個師父當得太不厚道,連對徒弟都如此句句含著試探和深意。
猶豫著,景澈還是悶聲說道:「阿娘囑咐不能與別人說。」
「你娘親將你託付給我,就是讓我做你的娘——」意識到這話不對,隨即鎮定而雲淡風輕地改了口,「喔,不,是至親之人。」
景澈拋過來一個「我答應你做我至親之人了嗎」的嫌棄表情,被他直接忽視,接著循循善誘道:「所以你與你娘親有什麼秘密,告訴我也不算違背她的囑咐。」
景澈本來也就不想隱瞞,只是端了想聽他好言好語哄她的小心思,這時還頗為滿意師父的表現,聽到他口中的「至親之人」更是心頭一顫,於是毫無保留道:「這是阿娘給我的周歲禮。阿娘說了,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寶貝,許多人為了這個掙破頭,所以要藏起來,不能被人看到。」
有些無辜地將長發撥到耳後:「可是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不聽我話,會突然發出銀光,會……會傷人。」
「讓我看看。」
景澈將手伸到百里風間眼前,然後閉目皺眉半許,手腕上便緩緩出現了一個手釧的形狀。
執住她的手拖在掌心細細端看。
手釧是由十六股天蠶絲串成,上面只墜了三顆通體透明的珠子。一顆青色,一顆赤色,一顆黑色,泛著隱約的流光,一股仙氣逼人。
「果然是**神璽——」心中早有猜測,親眼見到仍有些微許的驚訝,他不自覺握住了景澈的手。
「呃?」景澈全然沒有反應過來。
方才太過專註於他掌心的溫度,透著他一貫的不溫不火,與阿娘掌心的微涼全然是兩種感覺,原來竟是這般奇妙。
而百里風間的面上卻有些緊張,只看到了小徒弟的出神,捏了一把她的手以示此事之重要性,口氣無比鄭重:「阿澈啊。」
「嗯。」她亦端正地坐起來。
「這個手釧決不能再被任何人看到了,曉得嗎?」
「為什麼?」景澈最聽不得直接下達命令的口氣,一臉不屈不撓一定要搞清楚的固執。
不是不想解釋,而是解釋起來太過複雜,牽涉太多江山血淚史。史書之中,每每**神璽的出世,都意味著整個江山的血腥動亂。
是如歲笙所說的,**神璽這是世上最好的寶貝。
而讓百里風間覺得吃驚的是,這**神璽一共六顆,為黑白青赤黃綠六色,一向都是散落在**各地,所蘊含的潛力驚人,世間之人能尋到一顆已經是極限,往來也只有帝王才能擁有一顆。沒想到歲笙竟然收集到了三顆,還將它帶在景澈這個小女娃的手上。他一時也沒有想明白歲笙是如何想的,但定是有她的道理所在。
「你快說!」見百里風間不答,景澈不滿地抿起嘴,蜷了手指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手掌。
「咳,阿澈啊——」
一陣叩在石門上的厚重悶響,沉沉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