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春宵夜談
目光下意識一閃,景澈才意識到自己有一層面具和黑暗的保護,根本無需心虛,語音一揚,朱唇魅惑:「我若不清楚,怎能吊你胃口?」
百里風間不作答,指腹撫上她的金屬面具,摩挲過凹凸花紋,質感落在手心冰冰涼涼,許久也不曾挪開。
過了很久,景澈以為他睡了,而他又沒徵兆開口,低音響在黑暗中無比清醒:「你可真像她,不依不撓想激怒我。」
「可沒見得你真怒了。」她疲倦地翻過身。
動作之間他的手落了空,搭在軟綿綿的被褥間,觸碰到空氣的涼。
大概過了漫長的幾秒鐘時間,被子窸窣響動,他從背後環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窩,臉龐貼著她長發。
近得好似不真實。
在她掙扎反抗之前,他低低道:「別動,就讓我抱一會。」
不是他平常從容而命令的口氣,而景澈當真順從耳朵沒有動,後背汗毛肅然列兵,久久不肯服帖。
景澈覺得自己像是站在幔帳外面置身事外地看著這一幕,街頭高懸的微弱燭火爬上窗欞,半點慘白半點昏黃的顏色,透著一種莫名的凄意,床上兩人安靜地抱在一起,耳廝鬢磨好似一對神仙眷侶。
而視線里幾點燭光好像要暈開來,一片茫然中恍惚看到八年前的苗宮熔岩大殿,少時的她死皮賴臉要抱著他,不肯罷休地抓著他的衣襟生怕他拒絕她。她那時以為,這樣孤注一擲地抱住自己的師父,這就能從古到今一起尋到天荒地老。
他半睞著眼,聲線沉沉:「你都叫她什麼?」
「誰?」語氣被他牽著走。
「阿澈。」
喝出的氣在黑暗中透出淡如絲的白煙:「小十八。」
「平日她都愛做些什麼。」
「武痴。」其實隱晦在敘述,整日提刀殺人心無旁騖。
「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想看梨花。」
梨花白,花如嫣年年在耳邊念叨。她心裡頭也偏愛著白色,是雲覃峰上白馬骨的顏色。可卻在修羅場里染了四年的血衣,出來后著妖媚紅衣禍國傾城,跟那無暇的白色半點挨不著邊。
「提起過我?」
「南穹派,迦凰山,劍聖門。」她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百里風間沒有追問,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唯獨沒有提起過你。」過了很久,她輕柔的聲音低下來,黏稠在喉間被睡意沉重拖著,像是一條流不動的河。
他從後面抱著她,大概是睡著了。
第二日。
檀香帶點催眠安神哄得人睡到日上三竿,景澈朦朧醒來,猛然驚覺自己竟然沒有防備地睡得如此沉。
腰上搭著一隻手,隔著一層衣料仍然察覺到體溫滾燙。
她一怔,轉過身軀。
「早。」懶洋洋而惺忪的臉龐似笑非笑,對上人面具里遙不可及的眸子。臂彎里還是患者美人腰肢,壓得有些麻。
視線里他淺青的胡茬在微弱的日光里軟軟伏倒,在剎那的空白之後,景澈垂眸魅惑淺笑,不緊不慢從床榻上撐起身子,一顆一顆捻起衣襟扣子繫上:「早啊,百里劍聖。」
仰面伸展開手腳躺在床上像是躺屍,眸中澄明,調笑問道:「起來做什麼?」
「早點尋到出路,早點出去。難不成你還把這個地方當成了世外桃源,想做個隱士索性不歸了么?」
「外頭在祭祀,你也出不去。」他眯著眼,不緊不慢。
景澈扣好了頸上最後一粒扣子,躬身靠近他臉俯視她,氣息貼著唇角擦過,故意撩撥著似的拖長軟糯聲音:「劍聖這意思,是想接著睡?」
大手覆在柔軟腰上,稍一用力,兩人肌膚相距,他強硬把人箍在懷裡:「**苦短錯付夜談,白日行事也未嘗不可啊。」
近在咫尺,看見面具里那雙若隱若現的桃花眸,泛著大霧似的,其他的,什麼也看不出。
唇角暈開點倦意的笑,景澈撥開他手,長腿一旋,**玉足踩上冰涼涼的木地板,口吻輕浮嘲諷道:「我就是萬人都能上之,劍聖你也上不得。」
「是么——」漫不經心的口氣過後,衣袍霍霍撩起點風,轉瞬人被強行固在床梁和胸膛之間。
朱唇半抿著,四目相對好似擦出火花燎原。
而此刻門霍然被打開,兩個帶刀寨民走進來,一眼便看到床上風光,敵意濃重的目光登時尷尬起來:「咳。」
百里風間施施然挪開身,景澈將地上衣衫拾起,做足了樣子不慌不忙一件兒件兒替他穿上。
「寨主有請。」那兩人目光捶地,口氣還算是客氣。
一個寬袍不羈,一個紅衣妖嬈,兩人並肩而立邁下台階,昏沉日光折上面具光斑隱隱約約,酒葫蘆顛在腰側搖搖晃晃。
入了寨子大堂,中央置了一個火盆炭火燒得十足,暖得有些悶人胸。也修一身祭祀正裝,這樣子應該是剛剛從祭台上回來。
屏退屋子裡的人,門一闔上,屋內就是昏沉沉一片,氈毛地毯鋪到台階。
景澈望見高椅上遙遙坐著的人,微弱白煙氤氳,這一切都顯得不可思議極了。
她竟然在這個時空里,見到了她的師兄也修。卻是不認得她了,身份還是這個鬼寨的寨主,做的事情是要拿她的魂魄作為祭品祭獻。
時空當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也修在紅衣的注視下正襟危坐。這個女子的眼神總讓他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縱然是隔了一個猙獰冰冷的面具。
「二位在這裡可有什麼長久的打算。」言下之意,此地將要困你們一輩子。
百里風間端著慣常看不穿又不正經的笑容,道:「自然是想法子要出去。」
也修領略過百里風間的強大,可是人力終歸是無法與神相抗衡,永恆不變的時間不會因為兩個人的出現而做出任何讓步。
但也修不會做無用功去勸解他,此刻只是不置可否,道:「兩位暫時在這裡,不知能否為我看看一個人的病?」
「我不是大夫。」
「這病也不是普通大夫能看的。」眸子澄明,口氣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