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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入鬆 古來征戰幾人回(上)

  一番好言相勸之後,攸暨留在臥內陪我小憩。我因牽掛旭輪的手傷卻又不知何時才能入宮看望,故而心緒不寧,時睡時醒。


  不知是何時辰,池飛入內送來一道門狀,道是左台主簿的家仆所投。拿來看到’吉頊’二字後確認是他無疑,我不由訝然,不想才一天的功夫,他便主動的與我聯係,看來確有秘言相告。雖如此,但來俊臣曾是他的上司,難說此人究竟是敵還是友。


  展開來,內夾的紅綢上書兩行字,瀟灑飄逸的歐體幾可亂真,畢竟是舉進士出身的朝官,自幼飽讀詩書,文章、學識絕非來俊臣等不學無術的無賴之徒可比。


  攸暨一直斜眼瞄著,對此嗤之以鼻:“真若有心示好,何不登門詳談?偏邀你去什麽坊間食肆!月晚,千萬莫去!”


  我道:“他請我前去食肆一敘倒也不怪。今非常時,若他入府,一旦被外人獲悉,便知他與我結交,傳入神皇的耳中於我無益;若我易服與他一見,則不會被人察覺。”


  攸暨仍不能放心:“倘或有詐呢?你可敢斷定這吉頊的所言所行沒有背後之人指使?”


  我道:“我當然考慮過,如果有指使之人,也隻能是武承嗣!你不必為我擔心,到了那兒,我會仔細觀察、謹言慎行,與他隻敘舊不議政事。假若有幸他亦思慕唐室,我豈非多一助手?無論如何,我必須走這一趟!”


  看我吩咐池飛取來擱置許久的男裝,攸暨突然正色道:“我聯絡李多祚大將軍奪了宮門,你再與複唐眾臣合力逼迫神皇退位還政,廬陵王亦或皇嗣順勢登基,你所籌謀的大計不就成了嗎?!哪需這般費事?!”


  聞言心驚肉跳,並非沒有過這個想法,清楚他二人聯手奪宮的成功率極大,但如果我真的那樣做了,則無異於篡改曆史。我無法預測每個人接下來的命運軌跡會發生什麽樣的巨大改變,我肯定我無力承擔那如山責任。


  我言辭嚴厲:“我說過,你不要參與這件事!攸暨,你可知說出那句話便等同謀反,罪無可恕!萬幸此處現僅你我二人!你不惜命無妨,我還要留著我的命保全許多人!”


  不想,攸暨卻更為憤慨:“我就是不明白,如此簡單便能複唐,你為何不聽我的!”


  “好,那我問你,”我凝視他的雙眼,“一旦我們奪宮成功,武承嗣會坐以待斃嗎?兩方人馬為了那座龍椅必有一場殊死博弈,洛陽宮最後會葬了誰?是你我還是他武承嗣?!你讓我脅迫神皇退位還政,你說的好不輕鬆啊,她若寧死不肯,難道你想讓我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不成?退一萬步,我李綺滅絕人性,我殺了她,可,三哥與四哥都曾是大唐天子,三哥雖然行事昏庸畢竟年長,屆時,既無先王傳位遺詔,群臣必會分為兩派,到那時,我該幫誰爭位?還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兄弟二人自相殘殺!攸暨,無論最後勝的是誰,你覺得我還能心安理得的走完餘生嗎?!”


  池飛抱衣回來,見氣氛不對,便將敬顏和崇敏二小兒昨日發生的一件趣事講給我們聽。我不再理睬攸暨,迅速更換了男裝。


  將行前,我警告他:“你若再敢動那心思,別怪我上疏神皇告你意圖謀反!你大可向她說出我的秘密,不過是玉石俱焚罷了!”


  掌燈時分見到吉頊,他身旁並無隨從,神色自然:“我知公主絕不會令我空等一場。公主男裝出行,英姿分外颯爽。”


  我笑笑,留王昰之止步,自己隨吉頊步入房間。


  “吉主簿可是猜錯了!其實,履信坊距我府邸遙遠,我幾欲毀約不來。嗬,深宅婦人不常進市,也不知這陳三食肆裏究竟有何拿手菜式,能得你吉主簿青睞,特約在此。”


  吉頊也笑言:“此店地處偏遠且營造簡陋,更無拿手菜式,故而鮮人光顧,可對你我來說,卻正是一個談話的好去處。公主,稍後的酒菜好孬無關緊要,唯一緊要的是,公主留在簾外的家奴是否可信?”


  撩了衣袍,我施施然坐下,抬眼看他:“自是可靠之人。主公一旦有失,對長年依附的家奴可有任何好處?咦,怪哉,怪哉,我今與主簿乃舊識重逢,所談盡是敘舊之言,主簿還怕被誰聽去不成?”


  吉頊在我的下首坐定,張口問了我一個大出意外的問題。


  我哂笑:“這。。。我。。。我素不喜過問朝事,並不打聽京中朝官的情況,更遑論外府的朝官了。怎麽,那位前易州刺史吉哲可是主簿族中的哪位親人?”


  “正是先考。”


  我立即斂笑:“直呼令尊名諱,是太平失禮了!”


  吉頊道:“不知者不罪。十一年前,皇嗣初為人主之時,先考主事易州,後因坐贓罪,按律絞死。”


  見他平靜的敘述之下似乎深藏忿然之色,知其話裏有話,其父之死怕不如表麵上世人看到的這般簡單。我點點頭,請他繼續說下去。


  “先考身亡,實因奸人密告誣陷所致!人誣先考盜取刺史衙邸倉廩內的貢物,折價值數百匹絹,罪屬’主守自盜’,按律當。。。絞死。我深信先考的人品德行,他絕不會做出此等不臣之事。更何況,我吉氏雖不比五姓高門,家底卻也殷實可觀,先考豈會為那阿睹之物冒性命之險?彼時我初入仕不過二月,為司常寺博士,驚聞噩耗之時,先考遺體方被運回神都家中,我即辭官返家守製。找隨父常住易州的老仆祥問了原由,這才獲悉其中真相。那日便暗中發誓,定要為父報此大仇。”


  看他不似在講假話,我心裏信了兩分,問他:“如今可知仇人是誰?”


  吉頊麵有慚色,緩緩搖頭:“頊大不孝,尚不知!隻因那時告密之風初興,天下各地盛行,我實難查證竟是誰人害死了先考。我隻知先考的確不曾竊取貢品,先考是清白的!”


  我道:“此案已然過了一十一載,的確再難查起。既如此,你必當恨透了奸滑、殘暴之徒,可是?”


  吉頊點頭承認我說的都對:“公主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遇時的種種?當年,朝廷有旨,製令我奪情回朝。父喪未滿,我實不願重入仕途,可深想,我一介布衣何談為父報仇之事?這才除去斬衰,領旨回朝。在宣仁門外的廣場上,看到那個被世人嘖嘖稱奇的銅匭,心知盡是些擅於誣密的卑劣小人深愛此物,靠他人的丟命家毀借以為自己獲官升階,我恨不能當場便砸毀了它!耳聽到公主言論時,頊心甚暖,遂竊引公主為誌同道合之人,可惜當時倉促,無緣能與公主相識。而後不久,頊曾在宮中遙見公主風采,這才知所遇之人究竟。崇德殿上,我。。。不忍見你。。。說來慚愧啊,那日之後,萬幸未被神皇降旨責罰,我隻覺後怕不已,若被貶為庶民,真不知自己還能否為父。。。唉。”


  對他的信任又加了三分,我淺笑:“我的一句話曾令吉主簿心暖,主簿又可知,你當年在崇德殿中的一番仗義執言也曾溫暖過我的心。回想那一日,其實隻要神皇她能開口說一句赦免薛。。。的話,他就不。。。但她最終也沒有說,所有的人都無意幫我,隻有你,一位可說是與我、與他均素不相識的朝官能冒死向她求情,而今每每想來,我仍感激不盡,隻恨自己無緣以報。可,主簿容太平說一句難聽之言,主簿重入仕途之後常年與來參軍為伍,來參軍於天下臭名昭著,你此舉豈非欲令令尊泉下不安?!”


  麵對我的詰問,吉頊一臉愁容。


  “公主實是錯誤我了!我查不出害父奸人,也不能錯殺無辜,但我可以盡自己所能除去朝中的所有奸人!不幸,如今奸黨橫行,又敢一手遮天蒙蔽聖聽,我若明目張膽地進行,必會引起他們警察,對我痛下毒手。我吉頊並非冒失之輩,絕不做白白棄命之事。近年,周興、索元禮、侯思止等惡人均伏法身死,公主當真以為來俊臣就不曾懷疑過你?我今將實話告訴公主,他多次察覺其中與你有千絲萬縷的幹係,隻無確鑿證據可以上告神皇!我不想向你邀功,可是每一次,都是我不動聲色的令他轉移了視線,令他減少對公主的猜疑!頊絕無虛言!公主乃大帝之女,自然心向大唐,難道你以為頊非思唐舊臣?”


  吉頊如此直截了當的把話都講了清楚,還擺明了自己的立場,我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真的沒有想到,原來自己早已是來俊臣的目標。的確,如果沒有吉頊的大力相助,我不知等待我的會是什麽可怕的結局。看來,吉頊也隻是假意追隨來俊臣,實則在暗中積蓄力量、收集證據,其實他想要的,最終是還一片清明給天下。


  吉頊等我開口,正此時,南牆窗外透進來的燈火變的格外明亮,街上人聲鼎沸,人們紛紛呼喊著什麽。


  吉頊立即起身推開紙窗查看,呼喊聲順風飄入房內,更為清楚,我聽到’天堂’二字,而且也看到窗外的天色確實不同尋常,甚至明亮的略微怪異。


  守在卷簾門外的王昰之耳聽動靜不動,忙問:“主公?”


  我道:“我無事,隻是這城裏好似。。。”


  “天堂走水!”


  吉頊突喝一聲,眼神怔怔,望去城北的皇城方向。


  我大驚失色:“怎會?!”


  隨即也奔至窗旁探頭查看,果見遠處的萬象神宮黯淡失光,而矗立在它背後的恢弘的洛陽城第一高建——天堂卻被一條橙紅色的巨大火龍所籠罩,那火龍肆意舞動著,不止皇城、宮城,就連這位於城南的履信坊都受其影響,坊內街巷上的燈火明亮過以往。


  我並不想知道天堂突陷大火的原因,我隻擔心距它並不算遠的旭輪還有武媚的安危。


  “備馬!昰之,速速備馬!”


  發生如此舉國大事,食肆主人並博士、食客等人均離店,前去城北一觀究竟,竟不留一人看店、收賬。王昰之去牽馬,吉頊左看右看確認店裏已空無一人,隻得掏出二十枚銅板留在前櫃。


  騎馬至西坊門外,這才發現坊內的安靜都是假象,人們並非安居家中而是均已離了自家,眼前,履信坊與尊賢坊間的這條大道上人滿為患,人潮正緩緩湧向城北,他們多是自毗鄰洛陽南內城的履道、崇讓二坊快步趕來的,履信坊的百姓大約早已走到了豐都市附近。


  打量著望不到邊際的人潮,吉頊向我建議:“公主,不若繞路改道,或還能盡早趕至皇城。”


  “也好。”


  三人遂返回履信坊的南坊門,向南經過利仁坊,至洛陽東內城的城牆下,再向北直去。此處人員鮮少,可以縱馬馳騁。一路來到北臨洛水的延慶坊,道路重複擁堵之象。光亮已然比白晝還要刺目,臉上竟能感受到天堂火焰的熱度。


  吉頊道:“此處雖也擁擠,但還是能走人的,隻是馬匹無法通過了。”


  我也看得出狀況,早已翻身下馬:“如此時節,哪裏還能介懷一匹馬的得失?!”


  吉頊也下馬跟上我:“得罪了!”


  我尚不明他的話,自己的手卻已被他牽起,接著便腳下生風,整個人飛速向前跑去。我並不擅跑,全是借了吉頊的力。


  “我看得出!”他一邊推開擋路的前人一邊對我說,“公主很是擔心!隻希望,嗬嗬,隻希望你我這一幕不要被駙馬看到!我竊以為駙馬善妒!誠然,我若得嬌妻如此,自也是看護有加,不願為人窺視!”


  行過永通渠橋,太平府已近在咫尺,四下清淨,門可羅雀,唯有西方的天堂大火更加肆虐、旺盛。二人暫緩了腳步,不多久,王昰之也跟了過來。


  我跑的呼吸困難,上氣不接下氣道:“昰之你。。。回府。。。孩子。。。不要出。。。”


  王昰之連連點頭,明白我是在說什麽。他叩門入內,為我和吉頊找來兩匹駿馬代替雙腳。不消一刻時辰,二人已打馬來在了左掖門外,可清晰看到萬象神宮也已陷入火海。


  今夜南風,萬象神宮也多是由木料建造而成,沒道理不受影響。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這番場景,明明一天之前,就在昨夜,象征大周威名和權力的壯麗殿堂還賓客濟濟、笑語歡聲,我們在這裏陪著武媚欣賞所謂的釋教奇觀。現如今,它卻如一個將死之人,任誰都無力挽回它的生命。神宮的木料在火龍的舔舐之下劈啪作響,它們集體發出了最後的掙紮和呻/吟。


  我裸/露在外的肌膚均焦灼難受,吉頊善意勸我應止步於此,因為我們並無萬全準備,冒然再向前走怕是有性命之憂。


  即使沒有吉頊的好心勸誡,守門兵士亦不會容我等閑人入內。我看到是夜上番的禁軍還有百姓們都提了木桶,成群結隊的打撈洛河之水欲撲救二堂的大火,可惜火勢甚壯,難有效果。


  “放開我!陛下是我的情人!你們怎敢抓我!”


  當我看清馮小寶被強壯的金吾衛士們執綁雙臂從左掖門門後走出來時,我好似明白了這場可可怕大火的起因。


  四目相視,看清是我,馮小寶不再掙紮,他朝我放聲大笑:“公主,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是親手我毀了它!我在此向天下宣告我是愛她的,然而她對我的真心卻隻一笑置之。為何?難道僅僅因為我是她的男寵?是一個可以隨時被她棄若敝履的卑賤男寵?還是她年事已高早忘了那些濃情蜜意的過去?我傷心了,我真的傷心!它,天堂,不,還有明堂,看到它們,我會更加傷心,我恨她,恨它們!我必須毀了它!哈哈,好個南風夜啊,隻小小的一簇火苗就能毀了二堂!哈哈,實在痛快!我活了四十餘年,還是第一次做下如此大快人心之事!”


  得知火災真相確實與他有關,我當場失聲怒罵:“瘋子!瘋子!你果真無可救藥!你以為此乃何處?你以為它使你傷心你就可以隨意放火燒毀?你當真以為神皇對你的包容是你可以肆意妄為的資本?馮小寶,你給我看清楚,這是天堂和明堂!它們是代表我大周朝神聖權力的最高聖殿!”


  “什麽狗屁聖殿!在我的眼裏,它們才不是!它們不過是陛下吩咐給我的一道禦命,滿懷對她的愛意,我才會沒日沒夜的操心監管進程。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每一道棟梁,都是我用愛情堆築而成!她看不起我的愛,我還留著它們作何!”


  他亦不甘示弱,叫喊聲直衝霄漢。


  我先令衛士對其笞麵用以懲罰,然後繼續罵他:“這並非一件由你獻給她的禮物!你說的太過輕巧!是大周的萬千子民懷著對他們皇帝的無上敬意,交上無數稅銀,才有了這兩處神聖殿堂!它們不屬於神皇,更不屬於你!它們皆是民脂民膏,是萬民衷心,昂貴無比,豈容你點燃一把火毀了它們!你簡直該被千刀萬剮!你是天下第一大罪人!還有,不要再跟我提你愛她,你不配!永遠不要忘記,你隻是一個供君主享樂的男寵!”


  被我言語激怒,馮小寶向我踢出一腳,但沒有成功。


  “不!我就是愛她,我不是男寵!而你太平公主才真正是無情無義!你豢養了大批門客,實是情郎,你與娼妓無異,所以你不會懂什麽是愛,所以你不會明白它們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你現就命他們放開我,帶我入宮去見神皇,她會重新寵信我的,你要讓你看看我的愛情究竟有多偉大!?她會回心轉意的!”


  我真想就地斬了這不知死活的馮小寶,我確信如果我殺了他沒人會責怪我,因為他放火燒了明堂和天堂。


  可,金吾刀劍就在眼前,我的手卻一動不能動。旭輪的血在我腦海揮之不去,昨夜他不顧自身安危握住橫刀,為的就是不讓我動手殺人,雙手染血。我怎能讓他失望。


  我問衛士:“你們現要將他帶去何處?”


  一人道:“因此人為正三品朝官,現既犯罪,需交由左台推審、判罪,上報神皇,最後執刑。”


  我道:“甚好!速去!”


  馮小寶複做掙紮,他不甘地尖叫:“你們不能抓我!太平,你讓他們放了我!神皇不會饒了你的!放開!放開我!”


  我唇角上揚:“看來,你知道左台衙門裏有什麽!來俊臣雖然走了,他發明的那些好東西都還在呢!好好享受吧,薛,住,持!”


  剛要上馬,一騎駿馬絕塵而來,馬上的清麗騎手揚聲高喊:“神皇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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