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路 沙漏未盡夜未央(下)
我忍受著炎夏,同時,我還忍受著李裹兒日複一日的挑釁和侮辱。我對她的同情和親情完全消失殆盡,因為經曆了愛情的折磨和情人的欺騙,她早已是一個精神上的怨婦。恰巧她的母親如今霸占了帝國的最高權力,她得以炫耀她的’成功’。
某天被旭輪的小女兒花妝撞見李裹兒指責我守靈時昏睡,是為對李顯英靈的大不敬。花妝替我開脫,道我自產子便忙於國喪,沒有一日停歇,體虛氣弱,任誰都不應怪罪我。李裹兒不屑和她爭論,隨即命女官打了花妝,並警告她日後謹言慎行,否則將嚴懲她。
我開始按耐不住,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我關心的人被李裹兒欺負、打壓。
未幾,午時過後,在含元殿前的廣場上,李隆基告知我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寶昌寺的僧人普潤秘見李隆基,道’兵部侍郎’崔日用懇請旭輪提防韋妙兒、宗楚客等將對其不利。宗楚客秘諫韋妙兒應效仿武媚自立為帝,但在廢黜李重茂之前,必須先除掉最大的障礙——旭輪和我。因為除了李裹兒姐妹,旭輪和我都是李重茂的至親,且是韋妙兒的政敵,倘若她膽敢陰謀毒害天子,旭輪和我必會借機對付韋妙兒。所以她必須先發製人。
其實這些事情我都有過考慮,無論韋妙兒的最終目的是聽政或自立,她絕不會放過旭輪和我,否則她難以安心的獨掌權力。唯一蹊蹺的是,崔日用為何要幫我們?崔日用早先是時任’陝州刺史’宗楚客的幕僚,二人相識多年,如今亦依附韋妙兒。他沒道理出賣韋黨的機密給李隆基。
頭頂酷日,我喃喃自語:“佛門弟子不當妄言,普潤話真,可崔日用的心是真還是假?”
雖知廣場巨大,而且他的一個小廝也在遠處觀望,斷不會有人能聽見我們的對話,但李隆基還是先確認了四下無人才敢說話。
“若真,則崔侍郎可用;若假,則其必除,因為他肯定察覺了我暗中在做的事,想使計迫我自亂陣腳!”
“稍安勿躁。”
我讓李隆基把他覺得可用之人向我細述一遍,他好不猶豫,因為如今人數略少,恐難以成事,我讓他不用計較,他便開始介紹。
“陳玄禮?”。非常熟悉的一個名字,我不由得出聲,打斷了李隆基的話。
李隆基對我的反應有些好奇,但還是為我詳解:“此人本為右衛的’司戈’,五年前曾參與誅殺二張,因功晉升’錄事參軍’。因箭法穩準,善於捕殺奔跑中的獵物,被大行皇帝選入’萬騎’,今為’果毅都尉’。韋氏子弟素無軍功,今奉太後旨意領軍,眾人多有不服,韋播等人為立軍威,便不斷的尋小錯而大懲,且經常隨意辱罵’萬騎’。’萬騎’將士本天子親衛,何曾受此大辱?!人心無不憤慨,欲奏報太後,又知她心向韋氏子弟,必置之不理。’果毅都尉’葛福順與我交好,他將此事告我,並道陳玄禮昨日因被韋溫外甥高嵩鞭打,怒火難熄,已心生反意。”
我終於想起陳玄禮究竟是何人,想告訴李隆基,又覺得其實並沒有必要。
我不止聽過這個名字,我還曾和他一同飲宴。神龍政變之前,武攸暨擔任實職的官職有兩個,分別是’右衛將軍’、’司禮卿’,這陳玄禮便是攸暨的直隸下屬。政變當日,崇敏說自己曾看到一個很年輕的軍士在太平府外和攸暨談話,便是陳玄禮。不止如此,攸暨被人刺傷腰部後,還是隨後趕來的陳玄禮一直護著他。因此,當一切平定後,武攸暨邀請了一幹同僚、下屬到太平府把酒慶賀,我還隔著紗幕特意感謝過陳玄禮的恩惠。隻是這五年來我幾乎處於如履薄冰的境地,便也難想起其人其事。
李隆基向我請示應在何日起事,我道:“隻要葛、陳二人甘心聽從於你,便是起事之時。當然,宜早不宜遲。隆基,你智勇雙全,武後在世時也曾數次誇讚你天資非凡。不必事事向我請示,你隻需明白,姑母全力支持你,願與你同心共進!”
李隆基點頭,與我定下了起事的暗號。我讓他先行,他欲走又止,望著我,眼神深沉似水。
“姑母,我不想敗我也從未想過我們會敗!我現隻問您一句話,在您的心裏,是否隻我父親配做這天下之主?!”
“是,我希望他是。他也是臣民最後的希望。”
李隆基遂滿意離去,因而他看不到我失望的苦笑。旭輪從無心於皇位,若非不敢逆轉曆史,我也不會暗中積極的為旭輪爭取機遇、籠絡人脈。
“你欣賞臨淄王,可事實上你卻不喜歡他。我很想知道原由。”。一旁,觀察良久的樂旭之突然開口。他易容了,平庸的五官,看起來十分木訥。
因為他有趣的表情,我不由輕笑:“難道你有不欣賞他的理由?我並非不喜歡他,對他。。。我隻是,有些不安罷了。他的確極富天份,你看,野心,正直,識人,愛民,所有帝王之質他都具備,唯欠缺一次真正的機遇。他很像他的伯父——李賢,有材能、有魄力,但不同的是,他的前路遠比我二哥要長遠、光明。”
“因為得你相助?”。樂旭之笑問。
天氣炎熱,二人快步走向能蔽日的回廊。
“不,”,我否認:“是他有天命,即便沒有我的幫助,他也一樣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回望含元殿,遙想三十年前那場盛大無比的家族聚會,那些曾鮮活生動的人們,我不禁感慨:“生於這個權力家族的男人都是野心家,隻是輸在了運氣上。他們想要實現的偉大抱負,也許隻能由這個年輕後生來達成。”
樂旭之想了想,道:“天命?或許吧,相王淡泊名利,兒子們也無心於此,偏這位臨淄王,平日潛心蟄伏,才遇亂世,便最是積極。你可是他的伯樂啊!”
隔了一日,天降暴雨,兼電閃雷鳴不斷,天地間一片蒸騰水汽,似霧茫茫一般,隔著三四丈便看不清來人模樣。此時已是六月十八日,距李顯駕崩已過去半個月。
傍晚雷雨稍收,趁歇息的空檔,我撐了傘獨自前往大明宮。先前聽宮人說,旭輪奉旨在淩綺殿處理奏疏。總覺哪裏不妥,明明韋黨不願分權,又怎會讓旭輪直接參政?但又一想,他們此舉大概隻是對外做個樣子罷了。韋妙兒自恃手握數萬兵馬,在她的眼裏,也許我們已是無息的屍體。
才過望仙台,繡鞋已濕,待來到淩綺殿的宮門下,襦裙也濺了不少雨水。倒也未覺不妥,一心隻想快些見到他。
亮明身份,宮人們欲行禮,我忙的製止,隨口問一人:“相王可曾離去?”
“回貴主,殿下仍在偏殿。”
“唔。”
拿出兩塊碎金遞去,那宮人雙手交握胸前不肯接,倒是另一人默默的收下了金子。打賞宮人的這個’習慣’是近幾年才養成的,換做在五年前,我不會如此這般。
華唯忠守著偏殿的門,看清來人是我,他頗感意外但未問原因,他快步上前接過了我手中的雨具。灰暗的光線透過一扇扇繁花鏤空木窗投向殿內,使得殿內地麵上密布暗影,並不明亮。
“怎不著人掌燈?”。瞥了一眼殿內的情形,我問華唯忠。
他為難道:“仆本欲差人掌燈,可殿下道正值國喪,不宜陳設過多燈火,隻準在他辦差的廂房內點燃了兩盞燭燈。因如是,仆也不敢擅作主張。”
“我知道了。”
進殿,向深處走了不過四五步,光亮更弱,氣氛也沉寂的可怕。回頭看到華唯忠的背影,他不知我的猶豫。雖然殿門大開,但光線卻難以鋪散到遠處。莫名心悸,可旭輪所處的廂房卻在大殿的最深處。暗暗顰眉,不得已,我一路小跑般朝向黑暗的角落。耳旁似不斷發出竊竊之音,分不清是穿堂而過的風聲還是人的低聲密語。手背不意被風吹起的簾帳觸碰,像是被什麽人拉住,我隻覺頭皮發麻。
由於驚懼,當我來到廂房時,我忘了應敲門,我立刻推門而入。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自然驚擾了正提筆寫字的旭輪,我幾乎是跳過了門檻,緊接著反手關上房門,背部死死的抵住了門,放佛那個可怖的東西正在外麵等我。
旭輪看的明白,淺笑:“明明怕黑,怎不叫唯忠隨你進來?或讓他為你點一盞燈?”
廂房內其實也並不明亮,隻書案的一角燃著兩支白燭,房間的四下角落依舊漆黑無比。可這點光亮,卻足以讓我看清我愛的男人的笑容,積攢了半月的壓力和疲憊瞬間一掃而光。
我默默的走到他身旁坐下,拿出藏好的孩兒拳頭般大小的漆盒,打開來,放在了他手邊。
“春日裏家奴醃漬了一缸嘉應子,今鑿去封土自地窖抬出,滋味上好,我想著帶來幾顆給你嚐鮮。此物酸甜可口,宜開胃消暑。”
“甚好。”
他複提筆,道自己先處理完手上的這道奏疏。我貪戀的望著他的側顏,熟悉的五官笑貌,早已烙印在心田,卻就是看不夠似的。鼻頭一酸,倘或被他知曉是我逼死了李顯,他再不會原諒我。
其實,心中早已想過千萬遍必須對他坦白,卻始終不敢下定決心,這是我對他唯一不能確信的事情,畢竟他對李顯的感情很深。
擱筆,他開始品嚐嘉應子,少頃,忽聽到我努力壓抑的哭泣,他急忙扔下漆盒,把我想要掩藏的狼狽盡收眼底。
“月晚?”
“不。。。我不配。。。求你不要。。。”
旭輪自然而然的想擁住我,卻第一次被我拒絕。抱膝坐著,雙臂牢牢的抱住自己。我失聲痛哭,旭輪焦急不已,卻從我口中得不到答案。
因為李顯的死,我覺得自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若非為了無辜的崇羨,我當時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求生欲望;而到了這一刻,真正的麵對旭輪,我覺得自己還喪失了愛他的資格。也許因為這一次殺人,隻是我為了自保;也許因為這一次殺的人,是他素來看重的兄長。我不配再得到他的擁抱,他的關心,他的愛意。
我大悔,那個黑暗的淩晨,該死的人明明是我,我不該反抗,這樣至少,我還能得到旭輪的懷念而非他的痛恨。是的,如果被他得知李顯駕崩的真相,他會痛恨我。
旭輪一籌莫展,也不敢再靠向我,隻能等我能自己停止哭泣。他不斷的說肯定是李顯的離世讓我悲傷難忍,也猜測我會擔心韋妙兒的迫害,他讓我放下一切顧慮,他願為我去阻擋全部的明槍暗箭。
我隻想盡快逃離,相比於讓我心理恐慌的黑暗世界,我更怕他給我的承諾,現在的我已承擔不起。
我轉身去推門,這時,旭輪卻伏身書案,一隻手碰到了那架三足硯,咚,硯被撞下了書案。他痛苦的低喝一聲,隨即不斷的咳嗽,終咳出了一口血。燭火下,分明是黑色的血液。
心生一個不詳念頭,我大驚失色卻還未自亂陣腳,忙的去殿門找華唯忠幫忙。聽說旭輪竟然吐血,華唯忠說聲’不好’,留下一句話,飛似的跑去尋禦醫。
“殿下同武延秀一起用了午膳!”
轉身折返廂房,我抱住旭輪,我不斷的安慰他。他難忍疼痛,一手直指自己的心口,一手緊攥著我的袖,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不再咯血。
我懂華唯忠那句話的意思,但其實我們暫時無法驗證真假,便是查出了真相,也難問罪武延秀,他至多是韋黨的一顆棋子,而真正的幕後指使隻有韋妙兒,可她又怎會承認?
旭輪的手動了動,似是想推開我,他神色堅決:“逃。。。快逃。。。是韋。。。逃出宮。。。”
“你想讓我逃去何處?!”,我傷心哽咽:“我絕不棄你!你不會有事!”
不久,旭輪的手緩緩鬆開了我的袖,呼吸明顯變緩遲鈍。看著他似陷入了昏迷,我心道不妙,大聲對他呼喊,讓他保持清醒。
我的精神已瀕臨奔潰,心內向四方諸神發願,我有罪,我甘願接受任何懲罰甚至甘願受盡萬千折磨而死,但請把我所有的陽壽都續給旭輪。
聽背後來人,回頭看,是華唯忠和年近七旬的韋訊。自武媚駕崩,韋訊不再擔任禦醫,被改封為’光祿卿’,負責祭祀牲犒及宮中的日常膳食。
華唯忠對我說:“仆隻信光祿卿的醫術,因而去光祿寺請了他來!”
論醫術,當今世上能比韋訊高明的人屈指可數,尤其此刻在宮中,隻韋訊一人值得信任。他畢竟是舊時禦醫,總好過那些新近被韋妙兒親手拔擢的禦醫。
韋訊請我起身,自己湊近了旭輪。他不多問,先為旭輪搭脈,又用二指試探旭輪鼻息的強弱,詢問旭輪雙目是否還能看清東西,又問我都給旭輪吃過何物,最後看過了書案上的那血水。
“中毒無疑。應是鉤吻。”
我和華唯忠並不懂’鉤吻’為何物,我們隻聽進了那’中毒’二字,和我們的猜測無二。華唯忠告訴韋訊,旭輪隻在午時同武延秀用過一餐,但當時並未發覺任何異樣。
韋訊雖隻是一名醫者,但身在宮牆內,他也清楚我們和韋黨勢如水火,若說旭輪此次中毒是韋黨的一場陰謀,誰也不會有疑。
看我們不知所措,韋訊嚴肅道:“坊間都稱這鉤吻為’虎狼草’,毒性之劇可想而知。如此毒物,宮中難見,全為太醫署保管。相王身份大貴,那下毒之人絕不敢明目張膽的在太醫署內支取鉤吻,否則極易被尋到蹤跡。依症狀看來,想是相王所用的筷箸或器皿曾被人在毒液中快速掠過,因而沾染了毒素,相王用過,便食入了鉤吻之毒。索性劑量微弱不至立刻毒發,若非恰巧吃了公主送來的嘉應子促發脾胃不適引起上吐,怕是要過些時日才會被發現,但到時毒素侵襲全身經脈,必回天乏術!”
說話間,韋訊還將包裹在巾帕裏的兩根幹枯草藥放進了旭輪的口中,囑他用力咀嚼後吞咽。韋訊解釋說那是他準備入膳的黃蓮,夏日服用黃蓮可清熱止燥,藥用則可瀉火解毒,但還遠遠不夠,需盡快服藥,盡可能的清除體內全部毒素。
“隻將筷箸於毒液掠過便可致人中毒?天啊,若將鉤吻直接放入膳食,豈不使人瞬間斃命?!”。
李顯生前便忌憚也曾當過天子的弟弟遲早會和自己爭龍椅,如今李顯已去,宗楚客等人攛掇韋妙兒自立,他們不止要除去天子李重茂,也要除去擁有不少支持者的旭輪。我心說韋黨下手實在謹慎,這不就是讓人無從察覺的慢性中毒?一旦毒發,即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再難追究他們。
華唯忠懇請韋訊切忌外傳此事,韋訊表示自己絕不會助紂為虐,他願盡全力幫助我們,直至旭輪痊愈。
“遲了,”,我盯著漆盒裏僅餘的一顆嘉應子,一字一句道:“太後痛下毒手,這淩綺殿內的一舉一動必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們請來了韋禦醫,始作俑者豈會不知所為何事?若知相王被救,她必又生二計,怕。。。是殺招啊!”
韋訊留了一道藥方便匆匆告辭,我心中已有計策,吩咐華唯忠去見上官婉兒,通知她旭輪如今性命攸關,必須由她親自照方抓藥,還需避開韋黨的耳目。華唯忠心領神會,即刻去辦。
待身邊再無旁人,我用手輕壓旭輪的胸口,感覺他的心跳似已恢複常狀,但表情仍舊痛苦。
我不敢多看,努力平複了情緒,左手握著旭輪的手,右手則提筆模仿他的筆體在奏疏上做批示。自幼看慣了武媚日複一日的處理厚厚的奏疏、和朝臣們商議繁瑣的政事,麵對南方水患、突厥犯邊、愛州民反等等軍國大事,我了然於胸,知該如何應對,可看著躺在一旁仍難清醒的旭輪,我卻全無主意。
“三哥。。。我對不住你,若你在天有靈,懲罰我吧,求你放過旭輪。”
一個時辰後,夜幕低垂,雨水零星,落在窗外的玉階上,滴答滴答作響,亂人心神。
華唯忠悉心照顧旭輪,雖已服了藥情況轉好許多,但因體虛仍在淺眠,偶爾也會醒來,問我們是否一切正常,擔心韋妙兒會再對我不利。
突然,有人敲門,華唯忠去應門,聽聲音當是武延秀,道韋妙兒請旭輪回西宮太極殿與李家的幾位宗親議事。
按照我先前的計劃,華唯忠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請旭輪出房。武延秀不耐,伸手便推門,正撞見我慌裏慌張的遮擋手中的幾本奏疏。
“公主?!您。。。怎會在此??相王何在?”看見我在房內,武延秀表現的頗為意外。
我心中冷笑連連,好小子,明知我一直在淩綺殿,還要故意發問。
手指在暗處躺著的旭輪,我難過淚下,乞求道:“萬勿上報太後我有僭越之舉!若非相王昏迷不醒,我萬不敢越俎代庖!”
武延秀故作不懂,還很關心的湊近去看旭輪的現狀。華唯忠說旭輪批閱奏疏時忽道頭痛,繼而昏迷不醒,雖請了韋訊特來診治,可韋訊竟也查不出原由。正值國喪,韋妙兒操心內外,已是身心疲憊,不敢再因此事而勞她掛心,故而先隱瞞不報。
我哭道:“大行皇帝馭龍而去,相王難舍手足,悲痛欲絕,常言自己心痛如絞,今日之病也是事出有因,興許過幾日便能和緩了。我想著趕緊替他批了這些奏疏,交由宰相複議。屆時我會親自向太後請罪。”
“公主放心!”,武延秀忙說:“相王這昏症最是緊要的!依小侄看來,既然光祿卿也難以查出病因,想來。。。隻因勞心之故,應請相王回王宮靜養數日,悉心調合。太後那裏,我必不會上報!”
“多謝!可相王目下委實無法前往太極殿,稍後麵見太後,你欲如何向太後回複?”
他道:“方才我也聽了片刻,幾樁瑣碎小事罷了。太後是想,請相王一道參與,如此更為妥帖。我稍後隻道有宰相來尋相王,相王為政事纏身。今夜先避開了,明日再同太後細說。”
“好。”
武延秀很快便離開了,華唯忠恨道:“駙馬的應答簡直漏洞百出!真若是太後尋殿下去與宗親們議事,無論如何,殿下必須盡快到場!怎麽可能隻憑他一句話便可違旨!”
我張望殿門,確保武延秀不會突然回來。
“不錯,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麽宗親議事,隻不過是太後命他來此查驗結果!”
“可,”,華唯忠有些擔心:“光祿卿那裏。。。太後定會派人去問他實情。”
我道:“放心,真若不幫我們,他大可什麽都不做,我們也拿他無可奈何。這張藥方,就是他給我們的最好盟約!韋訊的醫術和人品,我心中了然。”
子時過後,旭輪勉強可以站起,隻是總說自己的眼前模糊不楚。我們不敢耽擱,華唯忠扶著他,三人一道離開淩綺殿,卻意外的在宮門遇到一個女人。
李重茂柩前即位的當日,除了尊韋妙兒為太後,還冊立自己的王妃陸氏為皇後。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大唐皇後出身吳縣陸氏家族,不幸幼年父母即亡,為族人接濟長大,因家世優良,才貌兼備,年初被選為溫王妃。
恭順的態度,五官秀美似清晨初綻的花兒,同樣微弱的存在感,我一直覺得這個孩子無論外貌還是氣質都與重茂很是般配。可惜的是,一對璧人卻錯困在了皇城。
我們欲拜,陸氏製止,她柔聲道:“二位大人有功於社稷,我乃晚輩,我不敢受。我親手做了幾樣小食,適才奉給太後,太後品嚐以為可口,便命我送一些給二位大人。”
華唯忠從宮娥的手裏接過了食盒,我感謝陸氏的好意,心裏卻說保不齊她也淪落為韋妙兒的棋子,這一提食盒裏的東西我們是一口也不敢吃啊。
“公主。”
忽然,陸氏竟上前握住了我的手,同行的宮娥們來不及跟上。
“聽聞公主產子後尚不曾調理身子,我很是掛心,望公主保重玉體。”
我猶覺意外之時,她的聲音又轉低:“我聽到武延秀和太後的密語,相王所中之毒乃鉤吻,公主宜速尋有效解藥。”
在趕往相王宮的馬車內,我對旭輪和華唯忠說起了這件事。旭輪說李重茂如今形同韋黨傀儡,陸氏幫我們其實就是在幫他們自己。我說恐怕沒這麽簡單,這或許還是韋妙兒的計劃之一,好讓我們相信陸氏背叛了她。
待旭輪服藥睡下,華唯忠送我回太平府。漫步中庭,隻我們二人,四下有王宮的親衛宿夜,不言不動,猶如一尊尊威嚴的雕像。出於保密考慮,我們決定暫不將此事告知李成器等人。
“唯忠,太後想斬草除根,來日還不知有何陰損的招數。我們絕不能引頸就戮,甘受屠殺。”
對抗韋妙兒的這件事,即便我說出來,旭輪也不會反對,但廢黜李重茂改立旭輪,我心知旭輪必然不肯,所以,我雖然和李隆基詳盡謀劃奪宮一事,卻不曾對旭輪透露過隻言片語。但我必須要告訴華唯忠,我需要有個人屆時能幫我一起勸說旭輪,華唯忠的身份十分合適。
“公主所言極是。”
我認真問他:“你以為,這天下,是否。。。當為相王所有?”
華唯忠眉心微蹙,瞬間便明白了我的意圖,繼而小心答道:“仆自幼便為公主家奴,相王乃仆的主人,相王的心願既是仆的心願,可仆深知,公主的心願卻是相王的心願。因此,若公主認定當由相王去坐龍椅,仆必竭盡全力、聽從號令。隻一苦口良言,還望公主聽之、納之。雖出自皇族,然相王自幼不慕名利,偏愛隱逸避世,若他堅持不從,公主便請。。。放棄吧!當今聖上雖年少,亦不通軍政,好在朝臣忠賢,多人可堪輔佐之任。江山,始終姓李。公主萬勿固執。”
不遠處的東廊下,一個人匆匆走過,看高矮胖瘦,和李隆基的近侍很相近。華唯忠見我對那人兩次側目,以為是我好奇,便同我解釋。
“此人乃王宮中人,儀美健壯,尤其行事謹慎細密,因而數年前三郎君外赴潞州時,仆派其侍奉,他對三郎君忠心耿耿,也能拿主意,三郎君今也十分看重此人。”
我道:“常見此人跟隨隆基入宮行走,卻至今不知名姓。觀其氣質不俗,英姿勃發,想其入宮前家世必不一般。”
“公主慧眼,”,華唯忠笑笑:“其曾祖馮盎,隋末霸據廣州、蒼梧之地,歸順後被高祖封為耿國公,命主管舊地,屢次率軍平定獠民叛亂。馮盎謝世後,太宗皇帝追贈’左驍衛大將軍’、’荊州都督’。其祖、父兩代均為’潘州刺史’。其母麥氏,乃前隋名將麥鐵杖曾孫。如此說來,他真真是將門之後。隻是他幼時,家族被牽扯進一樁嶺南流民謀反之案,因而獲罪,入宮為奴。後因過錯被逐出宮,’少監’高延福憐他無所可居,便收為養子,遂改高姓。”
高。。。李隆基的近侍。。。也許他真的就是他。
我想起長壽二年的冬日,那個緊隨韋團兒遠去的男童。當時也曾深深懷疑過他的真實身份,可隨著劉、竇二人的冤死,誰還能記得一個孩子?十七年前,我若想使他在這世上消失,簡直易如反掌,可如今,隻是對李隆基編造一個合理的原因便能難倒我。
“公主。。。不喜歡這高力士?”。看我臉色不悅,華唯忠猜測道。
心沉,沉到底。
“隆基天資非凡,聰穎機敏,我想他的身邊並不需要一個太過聰明的奴仆。唯忠,你很明白,上位者的身邊隻需要能為他忠心辦事之人,聰明的奴仆反而不利於家主。”
華唯忠仔細揣度我話裏的深意,神情越來越緊張。
“仆。。。明白了。”
翌日,天氣晴好,晨風送來,令人好不舒爽。我安坐後堂,左手輕輕拍打夢鄉中的崇羨。有時候實在很羨慕嬰孩,入睡快,睡眠質量又高,不像我,心事太多,極易失眠。武攸暨悠閑的用早膳,偶爾忍不住會湊過來親吻孩子的臉頰。
“你倒有興致逗弄孩子?好好用膳,仔細涼了傷胃。”
“你又如何興致大發?相王宮不送消息,你竟能心如止水?”
關於旭輪中毒一事,我沒有對武攸暨隱瞞,我把他視為同李隆基一樣最堅固的盟友。他雖是武延秀的叔父,但在這件事上,他痛罵武延秀助紂為虐,不可饒恕。他從不問我準備何時起事,他隻會默默的去做一切我要他做的事情。譬如暗中協助李隆基結交、說服陳玄禮。
我隻笑不語,他便擱下金箸,奇道:“難不成中毒事假?否則你因何不牽掛相王的安危?”
“中毒事真,”,我道:“可我更相信韋訊的醫術。”
這是非常平靜又溫馨的一天,我和武攸暨的心思全在崇羨的身上。孩子醒時,我們哄他逗他,抱他在二人之間,像是欣賞最珍貴的藝術品,我們的眼神隻貪戀於他;孩子睡時,我和武攸暨玩雙陸,或射覆賭/博,又或閑坐在回廊的地板上,頭頂烈日抱著一盞乳酪綿冰大嚼特嚼。
直到閉門鼓響後,天際殘陽如血。崇羨被隆隆鼓聲嚇的啼哭不休,武攸暨抱著孩子又是哄又是求,我則側耳傾聽府外的動靜,開始等待。亥時,我一直等候的人終於回來了。
“如何?!”
鮮見的,樂旭之的神態格外沉重。武攸暨緊張不已,關切的望向樂旭之,就連他懷裏幾已入睡的崇羨似乎都察覺出氣氛不一般,扭動小小的身體,努力的揚起小臉,想要看清自己的四周發生了什麽。
“你想知道何人情況?”。少頃,樂旭之如此問我。
我和武攸暨匆匆對視一眼,我道:“敬顏和崇敏!”
樂旭之道:“他們很好,我是說,他們都很安全。遵從你的吩咐,整日待在唐家大宅內。還有唐晙,同駙馬一樣,他昨日開始稱病未去衙門。”
“好。宮內情勢如何?”
似乎非常疲累,樂旭之就近坐在一張錦席上,駝背垂首,手指在地板上不停的畫圈。
“因衡陽王幫助,臨淄王與’宮苑監’鍾紹京結識,申時,臨淄王得以順利的微服入宮。隨後。。。一路無阻,放佛天助。他命葛福順先攻玄武門的羽林衛,將韋播等人斬首,羽林衛無一反抗,直言隻聽臨淄王調令。眾軍秘密聚於淩煙閣,這才大喊起事,玄德門、白獸門。。。他們很快便占據了大興宮的全部宮門。而大明宮,陳玄禮也悄率萬騎控製了內外。太後聞聽聲響時,臨淄王已騎馬率先趕至太極殿。守靈軍士全部跪地聽令,臨淄王兵不血刃。太後不敢派人探聽虛實,孤身逃往飛騎營尋救兵,可是,飛騎無一聽命,反將太後斬首,送往太極殿呈臨淄王親視。”
我微微頷首,因早知結局,心頭難有喜悅。武攸暨倒是仍有牽掛,想知道不肖子弟武延秀的下落,還有李裹兒是否也被殺。
樂旭之看了看我,小聲道:“安樂她。。。我不知她的安危。按公主的要求,我悄悄入宮見她,讓她隨我出宮去見她的兒子們,可她說。。。她說她記得我是你的侍從,我一定是想害她,她還欲喊人來捉我,我不能對她說出實情,隻得先行離開。唉,我出宮後便去她府上,發現已被臨淄王的人嚴密看守,人進不去也出不來。我想,臨淄王大獲全勝之時,那兩個孩子恐怕也不會比他們母親的結局要好。至於武延秀,他就在此處。”
我們無不吃驚,他立刻離開,很快又拖拽著一個人回來。那人躺在廊下,渾身是血,細看是上腹被刺出一道極深的傷口,導致血染衣袍。武延秀此刻虛弱至極,勉強還有氣息。武攸暨氣的直想打他,卻又無處下手。武延秀淚眼汪汪,哭求武攸暨救命。
“我在肅章門附近偶遇此人,想是被人重傷之後昏死又醒來。知他是駙馬的侄兒,不知你欲如何處置此人,便做主把他帶來見你。”。樂旭之解釋道。
武攸暨怒其不爭,指武延秀喝罵:“年未而立,本大有可為,為何要與韋氏同流合汙?!做下那傷天害理之事,目下這非人非鬼的模樣,全是你自作孽!”
“侄兒知錯!求叔父救命,裹兒她尚在宮中,至少叫我親眼見她安全無虞,死亦心安!”。武延秀手腳並用,拚力爬了起來,麵向武延秀叩拜請求。
聽他言辭懇切,字字真心,倒惹武攸暨好不憐憫,一時淚目。
“月晚,你看?”
我叫武攸暨抱著崇羨回後院歇息,他應允,臨走時悄聲勸我寬恕了武延秀,快些派人為其救治。
他一走,武延秀便轉來求我,哭訴自己少年出使突厥迎親,為國受辱,被囚六年如何如何吃苦。
“還望嬸母念在侄兒這一分的功勞,救侄兒這一次!”
我走到他麵前,我緩緩蹲下,視線與他平行。二十七歲的年輕男人,原本風流瀟灑,此刻隻剩下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愛人的不舍。
“我怎會忘?我也曾心疼你,否則我也不會把。。。隻是,功不抵過,你為虎作倀,幫著韋氏亂我李家社稷,今夜我縱肯救你,試問朝臣可能饒你?更何況。。。你害的人是相王!”
明白了我的決絕,武延秀瞬間心如死灰。樂旭之拿來精鋼匕首遞給我,武延秀闔目等死。
我推開匕首,輕聲道:“我不會動手殺你,你重傷在身,本也無多時辰。便跪在此處,好好想想你這一生,竟是哪一步走錯了。”
我和樂旭之離開,背後,武延秀忽然道:“正如叔父所愛是您,他隻會對您忠誠,對抗太後。我愛的人是裹兒,我又豈能違背太後的旨意?愛情中的人,不懂大是大非!便是您給我機會回頭,我亦無悔!”
愛上李裹兒,便是他走錯的第一步,但他到了此時此刻仍無怨無悔,對她至死不渝。李裹兒一生做下無數錯事,唯得一份真愛。可是,無論怎樣感人至深的愛情,在國家、正義麵前也都微弱如塵埃。
我駐足,歎道:“延秀,放心去吧,你和裹兒。。。終會於黃泉相聚相守。”
“明白了,哈哈,也好!最好不過!”
待出了前院,我吩咐上夜的執乘親事們嚴守後堂,不許任何人進出。
“說吧,”,我突然發問:“明明我們贏了,你卻情緒低落,究竟為何?韋氏當真已死?還是你自認何處有隱患?”
見我察覺,樂旭之坦誠:“的確有一事,我思來想去,甚為不妥。出宮時,聽臨淄王親口下令,命’兵部侍郎’崔日用率軍前往修行坊,待大事成,搜查韋曲,馬鞭以上者,皆。。。斬之。”
我似乎預見了一個大族無可避免的冤屈和劫難,預見了曲江池將為之染紅。
抑製著眼淚,我輕聲道:“這幾年得韋氏恩賞,韋氏一族也做下不少。。。壞事。”
“是何壞事竟連孩童也不能放過?!難道你不認為臨淄王此舉太過殘忍?”。樂旭之不敢置信道。
“權力的勝負便是如此。任何一個家族,包括我的家族,都經曆過打壓、起伏。不過是天道循環罷了。今日他大肆清除異己,終有一天,他也會成為別人劍下的獵物。”
樂旭之沉默思索,後又嬉笑問我:“何必幫相王奪位?我早就說過,你去坐那龍椅也好嘛!”
“我也早就答過,女人不當觸碰權力,至少在封建社。。。至少現在,女人從來都隻能是男人的附屬品。譬如武後,她的確超凡、偉大,可她終此一生也隻把自己看作高宗的妻子,視他為恩人。所有女人都是等啊等,等著宿命裏的那個男人出現,拯救自己的一生。”
他隨口問:“那你命中注定的男人該是。。。相王?”
思考良久,我誠實回答:“很久之前,是他,我的人生全部都隻為他。但,漸漸的,我發現我的命運裏還牽扯了其他人。我並不愛他們,隻是我的存在卻影響了他們各自的命運和結局。”
天際破曉,晨曦透過雲層親吻長安的每一座城門、每一條街巷,似乎一切如常。我獨自醒來,而武攸暨卻在臥房外。看他神色疲憊,想來是昨夜難眠。我問他何時起床,他道兩個時辰前。
“可惜了,天未亮時,忽有天星散落如雪,壯麗,大美。”
我心道當是流星雨了,道:“是麽?實在可惜我未能親眼目睹。他呢?”
武攸暨朝庭下那株盛開的白玉蘭樹望去,語氣沉重:“我去見時,已經沒了。重傷不治而亡。是他命該如此,畢竟做下孽事。我著人把他抬出府去,暫停屍一座小廟,稍後該與他父、兄葬在一處。”
二人進宮,徑直往太極殿而去,一路上各道宮禁都非常的嚴格。若非在廣運門外巧遇陳玄禮,軍士根本不會讓我們踏進宮門一步。
恰李隆基不在宮內,陳玄禮道他早已回相王宮向旭輪請罪、說明。武攸暨把武延秀之事告知陳玄禮,請他幫忙掩護,好把屍體送出長安入葬。如今各城門都布下了重兵,任何人不得輕易進出。陳玄禮滿口答應,還說李隆基其實並不重視武延秀的死活,得到武延秀被斬於肅章門的消息時根本未提要親自查視屍首一事。
撇下暢談奪宮細節的二人,我邁上通往正殿的玉階。此時的太極殿,除了連接天際的高揚白幡,多達三層的執刀羽林衛更為它增添了一分的肅殺氣氛。
好嚴密的看守!
莊嚴肅穆的大殿,人卻少的可憐,全天下最無辜最無助的兩個囚徒依偎彼此坐在棺槨前,等待權力者對自己的安排。李重茂耷拉腦袋,一動不動,放佛已毫無生氣。陸氏的模樣也和他無差,隻偶爾瞥一眼那坐在西牆下的一張小案前不停書寫的男人。
十分陌生的麵孔,半百年紀,粗布麻衣,神態從容自若,甚至有一分得意悠閑。
我越走越近,陸氏看清來人是我,忙起身相迎。李重茂不明原因,抬頭,看到我也快速站起。那男人其實一直在用餘光監視二人,見他們忽然如此舉動,遂停筆,打量著我,猜測我的身份。
麵對李重茂和陸氏,我想不到自己該說些什麽。陛下不必驚慌,臨淄王舉事隻為鏟除韋氏?
我以沉默對待二人,李重茂指那男人氣急敗壞道:“此賊該殺!他竟邀眾廢我改立相叔!!!”
李重茂不會不知韋妙兒被斬一實,他隻字不提,說明他很清楚韋妙兒一直把自己視為提線木偶,他不在意韋妙兒的生死,隻是,他怎不細想,那拉繩的幕後操縱者已經沒了,傀儡的表演還會有人看嗎?
我不發話,陸氏微眯眼睛觀察我的表情,隨即對李重茂道:“若非有公主和相王的授意,臨淄王如何敢率軍舉事?他們事先不上報你,今亦不向你請罪,陛下還不懂嗎?可歎你視他二位為拯救我李唐社稷的最後希望,卻沒想到。。。竟是所托非人啊!”
李重茂恍然大悟,驚的身子一晃,連帶著陸氏險些也站不穩。
“你們膽敢覬覦皇位!!!朕是大行皇帝的親子!朕承天命!”
李重茂咆哮如雷,但我仍聽出了那夾雜其中的一絲懼怕。
我知道自己或許應該虛偽的安撫這個精神麵臨崩潰的孩子,畢竟這件事的發生確對他不公,可又覺得善意的謊言對他毫無用處,此時此刻,必須盡快讓他了解自己的處境和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不能讓他抱有僥幸心理以為龍椅會一直屬於他,以免越陷越深。
我越過二人,背對他們,凝視著麵前的巨大棺槨。
“陛下,無人膽敢否認你是大行皇帝的親子。臨淄王舉事誅殺禍國的韋黨,大快人心,維護了大唐江山,陛下理應嘉獎。至於皇位,父子相傳固然為天理,可兄終弟及也並非沒有先例。當然,妾一介女流不敢妄議國事,當由朝臣決定。”
本想壯誌激昂長篇大論一番,可內心無波,說出來的語氣倒像是閑聊家常。我越是平靜沉穩,李重茂越憤怒不已。
“天下是我的!我為君從無過錯,何得改立他人?!太平公主,你廢了我,下一步,便是要殺我嗎?!”
我微微一歎,一字一句道:“我現在大行皇帝柩前起誓,你若為君,我必一世忠心;你若為臣,我必保你一世安康榮華!重茂啊,皇位當真為你心中第一所想?望你深思。”
很快,李隆基在陳玄禮的陪同下走進太極殿,武攸暨向李重茂和陸氏行禮,前二者視而不見。
李隆基十分欣喜的告訴我全城已定,而且旭輪並未怪罪他,反讚他於國有功。
啪。
無人不驚,包括李重茂和陸氏。李隆基不敢置信,瞪著我,久久不語。武攸暨趕緊拉住了我的手,好像擔心我會再給李隆基一掌。
“並非每一個姓韋的人都有罪,也不是每一個姓韋的人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