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薛蟠諷刺了忠順王爺一番, 忽然又想起這趟來的任務。忠順王爺又是咬牙又是想笑。“本王還沒見過這般沒皮沒臉的。”乃重新歪回榻上,“好, 你唱個小曲兒本王聽聽。”


  “謝王爺。”薛蟠合十行禮。乃清清楚楚唱了一首後世歌曲《分手快樂》。


  忠順王爺聽罷瞧了他半日。薛蟠道:“這樣的小曲兒貧僧還有好幾首, 要不要都唱來王爺聽聽?”


  忠順王爺哼了一聲:“難聽得要死。莫再汙了本王之耳。”


  “是。”薛蟠看了眼孫溧,陪笑道, “那個,求王爺開恩賜教,怎麽對付無孔不入的蒼蠅?”


  忠順王爺打量了孫溧半晌, 道:“依著你的本事怕是沒處可躲。”


  薛孫二人互視一眼, 皆麵有失望。薛蟠歎道:“也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逃回金陵去。”


  半晌, 忠順王爺才慢悠悠的道:“本王府裏西北角有個小院子, 倒還僻靜。借你暫住幾日也行。”


  “哈?!”薛蟠驚喜道, “王爺肯留他?哈哈哈就讓那個誰在牆外跳腳撓牆好了!憋死他們!”他推了推孫溧, “過了這段時間大概就沒事了。”孫溧趕忙謝恩。忠順王爺勾起嘴角。薛蟠忽然想起一事, “對了王爺, 他們家不是五位姑奶奶都嫁人了麽?”


  忠順王爺皺眉:“姑奶奶是嫁人了,難道就沒有姑娘了?”


  薛蟠猛然反應過來——徽姨隻是看起來年輕, 其實已經四十多了。郝家新一輩女兒也到了能騙婚的年紀。不覺黯然搖頭:“何苦來,一代代的兒女都這麽坑掉,也不知有幸福的沒有。”


  忠順王爺蔑然道:“偏是你們這些和尚有閑心, 人家高官厚祿雲胡不喜。”薛蟠無言以對。


  孫溧實在懼怕那家子人, 遂風馳電掣趕回客棧收拾東西搬了過來, 直至進了忠順王府大門才安心。下人們收拾屋舍,孫溧立在廊下恍然如夢。半晌他道:“你方才把他惹惱了,我還當沒指望了。”


  “怎麽可能。我是全心全意站在他們家的立場替他姐姐著想。”薛蟠哼道,“娶了京城第一美人還不知足,貧僧就是誠心想攪黃那誰的齊人之福。”孫溧不覺好笑。


  次日大早上,梨香院眾人才剛吃完早飯,孫溧便來了。雙目滿是血絲,眼下烏青如熊貓。顯見一宿沒睡,整個人也渾渾噩噩的。薛蟠大驚,忙拍了拍他:“喂喂,孫大哥,怎麽了?”


  孫溧一把拉著薛蟠的胳膊:“薛賢弟,我昨晚上見著郡主了!”


  薛蟠與小朱互視一眼,小心翼翼問道:“她老人家……出了何事?”


  “那裘二老爺是瞎子麽?!”


  薛蟠小朱同時翻了個白眼。張子非在旁好奇道:“大和尚,可有法子讓我見見郡主?”


  薛蟠擠擠眼:“不急,有你看習慣的時候。”小朱悄然一笑,閃身進屋去了。


  才剛說笑幾句,又有客人來訪,竟是裘良領著五城兵馬司的幾個文吏捕頭來了。一進屋子裘良便覺渾身不自在,眾人投向他的目光十分古怪。乃以目相詢。薛蟠指了指孫溧。孫溧依然懵坐著像一尊菩薩。


  “這位大哥如今住在忠順王府。”薛蟠惡意滿滿的說,“昨兒他看見郡主了,想知道你二叔是什麽時候瞎的。”


  裘良怔了怔,半晌才尷尬道:“我哪兒知道……”


  張子非興致盎然道:“裘大人,你也覺得郡主比二房好看麽?”


  裘良無奈道:“我又不瞎……”才說了半句,忽然發覺此言跟薛蟠那句問話成了套,隻得搖頭,“天曉得他老人家想什麽。我是晚輩。”


  覺海打圓場道:“大人這麽早來可是有事?”


  裘良霎時滿麵愁容:“我竟束手無策了。不明,昨兒城西智化寺塔樓又死了個太監,乃六宮都太監夏守忠。”


  “誰?!”薛蟠驚得站了起來。這位夏太監乃原著要緊人物,元春封妃之事便是由他傳信到榮國府的,顯見為當今天子手下。且他出場得是兩三年之後的事了,如今竟提前死了?“怎麽死的?!”


  裘良眉毛都快耷拉到耳根上了。“不知道。渾身無傷亦無中毒之狀,跟那位一樣。”


  “上個月死的那個白胖子……額,千佛寺死的那位公公是叫王守忠吧。”


  裘良點頭:“不錯。”


  “兩個忠……”薛蟠不覺瞥了一眼孫溧。這貨昨晚看見了徽姨。不出太大意外的話,這兩位太監都是徽姨殺的。一個太上皇心腹,一個聖人心腹。徽姨和忠順王府的能量比之前以為的要大。薛蟠重重坐回椅子上,心中驟然升起一個念頭:那個郝大硬生生嫁入景田候府,真的是為了裘二麽?會不會她其實是衝著徽姨去的?或者郝大裘二兩個人都是細作,都是受命盯著徽姨的?倘若如此,可真沒法子談什麽感情。徽姨那二十多年青春不是喂了狗,而是喂了豺。思忖良久,他緩緩問道,“宮中有多少得勢的大太監,名字第三個字是‘忠’的?”


  “這個我並不知道。”裘良乃命一個捕頭回衙門向戴權問詢。


  薛蟠問道:“戴公公在你們衙門?”


  裘良點頭:“今兒便是他讓我來找你的。”


  “哈?”


  裘良道:“不知什麽緣故,戴公公極推崇你這小和尚。”


  薛蟠愣了:“我不認識他啊!”


  “不止戴公公。”裘良道,“這些日子為著王公公的案子,我問詢了不少宮中太監,好幾位都對你有好感。”


  “什麽?!”薛蟠嚇得又站了起來,後背發麻,“喂喂,別開玩笑。我這人膽小不經嚇!我都不認識什麽太監!他們上哪兒知道我去?”


  裘良笑道:“那個本官就不得而知了。橫豎提起你都眉開眼笑的,說你有見識、與尋常僧道不同。”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薛蟠趕緊合十念佛。管他呢,總比提起貧僧滿臉不高興的好。乃從頭再想。徽姨自從得知自己當年的緣分不過是中計,就如同解開封印的大妖怪。她做事肯定不會沒把握。明麵上的規律線索,搶在什麽錦衣衛之前總結出來,對貧僧沒壞處。橫豎眼前坐著一個她的超級顏粉孫溧,隔壁耳房還有一個小朱。和尚乃正色道,“貧僧愈發覺得是仇殺了。裘大哥,這兩位公公的有多少共同點?可否列出來?”


  “共同點?”


  “比如,多大歲數、是哪兒的人、何時入宮、誰給他們取的名字、剛入宮時是做什麽的、後來做了什麽。有沒有他二人同時在某處做事的經曆、有沒有他二人同時辦某差事的經曆。”


  裘良連連搖頭:“沒有。”


  薛蟠一愣:“沒有?”


  “沒有。”裘良道,“你方才所說的這些,二位公公全然不同。從頭到尾沒有半點瓜葛。”


  薛蟠眨眨眼,竭力扮出懵狀。然他心中已明白了。兩個做了大太監的人毫無瓜葛,卻都是徽姨的仇人。那隻能說明他二人早年就是被故意從不挨邊的人裏頭挑選出來的。忠順王府有情報係統,這兩位公公都是細作。換而言之,徽姨在清理叛徒。


  遂想幹擾裘良的思路,假意斟酌道:“後宮無情。倘若有人得到恩情或是友情,說不定會銘感五內。有沒有什麽小角色,先後因他二人的緣故死了?”


  裘良苦笑道:“上哪兒查去。在宮中爬到那麽高的,誰手裏沒有大把人命。”


  薛蟠沮喪道:“貧僧想不出別的可能了。”


  “無礙。”裘良道,“不過是戴公公竭力舉薦罷了。”


  “阿彌陀佛。”原來你也不過是為了給大太監一個麵子而已。我說麽我又不是什麽人物兒。


  不多時,趕去衙門的那人回來,說印綬監主管太監名叫胡進忠。因那兩位太監都死在寺廟佛塔,戴權已使小黃門回去囑咐他莫出宮門。隻是夏守忠何故出宮至今不知。為了以防萬一,薛蟠建議派兩個禦林軍保護胡太監。


  裘良走後孫溧也告辭了。薛蟠伸了個懶腰:“困死了,補眠。”撂下張子非覺海等人睡覺去。那幾個本以為他會商議這案子,見狀個個腦中飛快猜測起來。


  未曾想兩個禦林軍也沒護住胡太監。這日黃昏,此人在上茅廁時被一支淬毒的飛鏢暗殺。


  裘良打發宋捕快來梨香院,說戴權讓他上衙門去瞧瞧能否幫上忙。薛蟠懵了:“貧僧頂多給裘大人當實習生,哪裏知道如何辦案?”


  宋捕快道:“戴公公說你有眼力價兒,李千戶也讚成。”他苦笑道,“不明師父不知道,這回真真亂成一鍋粥了。你還記得鳳仙樓那事麽?”


  “哎呀,對啊!”薛蟠拍掌,“那位魏大人也是這麽死的。”他思忖道,“貧僧記得在路口偶遇了李千戶。”


  宋捕快歎道:“魏大人就是個錦衣衛,當日鳳仙樓內外有十幾個錦衣衛守著。”


  “哈?那還讓凶手跑了?”薛蟠眨眨眼,“他們正在辦案麽?”


  “正是。”宋捕快道,“你猜辦哪個案子?”


  “這我上哪兒猜去?”


  “鄭酥兒那個。”


  “哈?那案子不是完了麽?”


  “錦衣衛裏頭沒完。”宋捕快道,“那兩塊腰牌原本是擱在兩位錦衣衛各自身邊的,究竟怎麽湊到一個盒子裏去了?她屋中東西許多,唯那盒子被人偷了。”


  張子非在旁悠哉聽著,事不關己。


  當日弄月閣那二位身份遂泄漏出來。錦衣衛豈能善罷甘休?一直查著呢。隻是張子非實在跟弄玉閣半點瓜葛也無,純屬天外飛仙,錦衣衛邊都挨不著。


  薛蟠覺得,世上難免有小概率事件。比如兵部的魏大人碰巧姓魏、不與錦衣衛相幹,擇三處取糧縣也是偶然。故此在暗殺他之前須得試探一下。


  到了正月裏,魏大人受邀往一位同僚家賀壽,看見他家中擺放了一尊石雕的觀音像。同僚說,數日前他在街頭遇見一位美貌姑子。姑子說他與觀音有緣,送了他此石像。趁人不備,魏大人抓起石像旋開蓮台,裏頭空空如也。他並未察覺到,旋紋處悄然飄落了不足半寸長的一小截絲線。


  元宵前兩日,同僚在茶樓與人賭棋局,贏了。輸家輸給他一頓席麵,就定在元宵當晚鳳仙樓,讓他帶朋友一道吃去。這同僚遂當真請了些好友。魏大人與他本來交往平平,因覺得此事蹊蹺,便跟著湊熱鬧。為了以防萬一,他還特意安排了十幾個錦衣衛分散在鳳仙樓四處。席麵左近也有、樓上也有、樓下也有、門口也有。那輸家不曾露麵,席麵酒菜皆豐,看著沒哪兒不對。做夢也沒想到,整件事皆是給魏大人挖的陷阱。


  魏大人中淬毒暗器後,數位錦衣衛同時看到了凶手,一齊追過去。凶手跑得極快,一溜煙兒似的奔上樓。錦衣衛們追到樓上,四處尋不著人,樓下守著的兄弟也沒見那人下去。直至後來五城兵馬司的人來了,每層細搜,方從頂樓雜物庫房中尋到了凶手換下的衣裳。


  那凶手自然就是替情人報仇的琉璃燕子蔣二郎。雜物庫房裏頭早早藏好了榮國府下人的衣裳、並化妝使的假胡子眉毛。他改換妝容後,趁著錦衣衛的人圍去鳳仙樓前門查看慌亂人群,偷偷從窗戶翻出閣外,溜到了臨近的香榭麗舍。而後跟餘瑞一道扮作榮國府仆人,混在薛蟠等人當中大搖大擺離開了東長安街——便是小林黛玉看見的那個“鬼魂”。


  錦衣衛查得束手無策,到如今半點線索也無。


  這回熱鬧了。死了三個名字第三字為“忠”的大太監。兩個死在佛塔,死因不明;一個死在皇宮,與元宵日死在鬧市區的兵部官員死法相同。這官員竟是個錦衣衛。此人之死可能與舊年臘月一花魁之死有瓜葛。那花魁亦是錦衣衛,乃端王姘頭。


  薛蟠暗自磨牙:胡太監絕對不與蔣二郎相幹。趁換衣裳之機,他溜去小朱屋裏,委屈道:“喂,可不可以煩勞徽姨幫忙查查那個李千戶什麽來頭?她老人家那一飛鏢下去,整個亂套。”


  小朱漫不經心道:“哦,用蔣二郎的法子殺胡進忠是我的主意。”


  “哈?朱爺,您這是教科書級別的唯恐天下不亂!”


  “承讓承讓,比不上往街麵丟兩塊腰牌。”小朱托著腮幫子歪歪頭,“事到如今越亂越好,千頭萬緒他們愈發尋不著規律。順便告訴你,李千戶本是從宮中調出去的,也是個太監。”他忍笑道,“你真招太監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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