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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依著魏慎屋中美人畫像、以及他兩位小妾和同僚謝嬌嬌之容貌, 薛蟠猜測這位大叔可能暗戀司徒暄之母。乃告訴十三和張子非:“明晚再去一趟魏宅,專心致誌搜查書房。”


  張子非道:“橫豎也不遠,這會子就去。你要找什麽?”


  “證據。”薛蟠齜牙,“像魏慎這種肆無忌憚將夢中情人畫像掛在書房的主兒, 肯定舍不得毀掉某些書信。跟罪犯喜歡返回案發現場是一個道理。”


  張子非稍一思忖便猜出其所想,點頭道:“有理。”


  三人遂重新起身。還沒拐入魏家所在的小街,遠遠便聽見那邊犬吠。十三立在拐角處探頭張望幾眼道:“我先過去, 你們慢些。”那二人點頭。


  十三隱身暗處悄然靠近魏宅。忽然, 院牆那頭躥出一條狗衝著十三便喊。隨即又有一條狗竄出來。兩個仆人模樣的男人提著燈籠緊跟著狗快步走來。十三渾身夜行衣, 臉上套著黑麵巾子, 有些尷尬。


  一個仆人冷笑道:“好賊子,合著你還沒走。那便走不了了!”


  十三蹬蹬蹬往後退了幾步,猛的朝薛張二人反方向跑去。那仆人長嘯一聲緊緊追上,牆內又跳出一個仆人裝扮的男子同追。


  剩下那個仆人將兩條狗攏到身邊來, 大聲訓斥道:“方才賊人一直都在家中,你們倆竟然尋不著!養你們幹什麽吃的?!”嘚吧嘚吧一通說教,領著狗回去了。


  薛張二人不覺互視一眼——虧的他們慣於帶著端王府的防追蹤荷包。薛蟠低聲道:“魏慎住的那謝嬌嬌的宅子, 有狗窩卻沒狗;此處倒是一副頗為倚重狗的模樣。放生寺熱衷於訓犬。這兩家該不會有什麽關聯吧?”


  張子非思忖道:“魏家三房必也盼著能抓住夏婆婆和魏德遠。”


  “魏慎這大叔會不會是故意使真名滿金陵晃悠。”薛蟠腦中轉動,“給伯父和堂姐下餌。這樣就能解釋通了。史家的祖墳畢竟在金陵, 而放生寺在揚州。兩地隔著不短的距離。不好!”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夏婆婆給史老侯爺上墳之時心裏還愛著玄機和尚。史老侯爺給她傳家寶, 就是明著認她為史家的兒媳婦。即使到了三百年後, 拜祭祖墳也是天大的事。夏婆婆既然隱約懷著祭祖的念頭, 難免打發人先去做了點準備。魏慎的手下肯定三百六十五天嚴守史家祖墳多年, 終於守來了夏婆婆的人。遂通知揚州放生寺。玄機趕來金陵, 在祭祖當日把夏婆婆逮個正著。


  夏婆婆自己的行跡必然隱藏得不錯,可她手下呢?那可是端王府的人。而且……夏婆婆碰巧負責和薛家的走私生意,對接盧慧安。倘若她手下出了什麽紕漏——拔出蘿卜帶出泥,連魏家大房、帶端王府、帶薛家、甚至忠順王府,全都能給拎出來。


  念及於此,薛蟠冷汗都出來了。立時低聲道:“轉頭,去留香樓!”


  張子非皺眉:“成日想一出是一出,怎麽了?”薛蟠將方才所想說一遍。張子非立時道,“魏慎沒查出那麽多,不然早動手了。”


  “不論如何得先跟夏婆婆商議。”薛蟠後脊背發涼,斷然道,“聽我的,去留香樓。”


  張子非遂不再堅持。二人撤身便走,直奔留香樓。


  這會子已是十一月了。三更半夜氣冷如冰,秦淮河上依然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薛張二人沒走留香樓正門,悄然繞到人家廚房後頭敲小門,隨即閃避一旁。偏就在這一瞬,張子非眼角餘光掃見他們後頭半條人影閃了閃。張子非乃綠林出身,她養父母有一套獨家手勢,忙伸手比劃,示意薛蟠有跟蹤者。薛蟠眨眨眼。


  不多時一個婆子開門出來張望幾眼,猛然看見兩個蒙麵夜行人,嚇了一跳。薛蟠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從懷內掏出一小錠金子,對著屋中透出的燭光慢動作晃了幾下。婆子點點頭。薛蟠遂挾持著她溜進屋內,張子非飛快的關上門靠門而立,耳朵悄然貼住門板,門縫毫無遮攔。


  喘息了片刻,張子非感到門那頭有人靠過來,比了個手勢。薛蟠啞著嗓子大聲道:“我姓五,名十銀,你們老鴇子知道。去跟她說,我要見夏家大小姐,現在、立時。我二人不進樓子裏,就在此處等候。替我們預備些素食,不可有葷腥在裏頭。”說著又取出一錠金子,“見到大小姐以後,這個也給你。”


  婆子有些貪婪的看看兩錠金子,忙說:“大爺放心,老婆子這就去。”


  薛蟠又喊:“回來!”婆子趕忙回來。薛蟠目露凶光,“告訴老虔婆,莫再打馬虎眼。”拍了拍腰間長刀,“這玩意可不認男人女人!”婆子連連點頭。


  過了半日,婆子取了些素麵和熱開水過來,道:“我們媽媽說,夏小姐委實不在我們樓子。她再替你們打聽打聽。”


  薛蟠冷笑:“她說的那幾條街上,每戶大戶人家我們都去過了,才剛從最後一家出來。”


  婆子一歎:“大爺,這十裏秦淮河哪個樓子裏沒有落難的大小姐?真算不得什麽。您如此闊綽,若夏小姐當真在我們這兒,我們媽媽何苦跟錢過不去。說句實在話,縱掛牌出去還未必能賺這麽些呢。”


  薛蟠嗤道:“你當大小姐隻值那點子身價錢……”話音未落,張子非“噓”了一聲。薛蟠忙改口。“快把人帶來!不然我把你們這樓子拆了!”


  婆子撒腿跑了。這一去便是許久。


  薛蟠他們倆背靠著門掀開麵巾子將素麵吃完。張子非啊啊的比劃了幾下,裝的像個啞巴。薛蟠幽幽的道:“咱們如今唯有這條線索。”二人便不再說話。


  忽聽外頭腳步聲響,張子非忙動了動身形,嚴嚴實實堵住門縫。來者正是夏婆婆和司徒暄兩個。薛蟠伸手指了下門後,啞聲道:“怎麽不是老虔婆過來。”


  司徒暄也聲調異樣道:“五壯士,此地並非講話之所,你跟我來。”


  薛蟠隨著他二人離開小門房後張子非才快步跟上。幾個人安安靜靜走入一間淨室,薛蟠抬起袖子便抹汗。


  司徒暄好笑道:“怎麽如此落魄。”


  “哥們,我還是頭一次被人反追蹤。”薛蟠長出了口氣,“這地方真是你們家的啊,運氣太好了。”


  夏婆婆挑眉:“你小子如何知道此處是我們的?”


  “前些日子我手下在這兒看到一個年輕爺們帶個老太太逛窯子,長得又不像母子,心下奇怪,說與盧大掌櫃聽。對了對模樣,她覺得像你倆。”薛蟠道,“當時我就猜留香樓是你們家暗舵。”


  夏婆婆啞然失笑,搖頭道:“你小子太機靈了。”便問他何事。


  薛蟠苦著臉道:“我隨口跟手下人提了提魏慎大叔的大名,一位掌櫃立時說,魏財主啊,他究竟做的什麽買賣,那麽有錢。我好奇,方才夜探魏家,發現他書房裏掛了幅美人畫像,與他的兩個小妾都相似而不是。”乃飛快的瞧了眼司徒暄。


  夏婆婆也看了司徒暄兩眼:“你疑心?”薛蟠點頭。幾個人同看司徒暄。


  司徒暄啼笑皆非:“怪我母親?”


  薛蟠望了他半日,歎道:“我原本以為夏婆婆拿著大女主劇本,原來令堂大人拿的才是大女主劇本。”


  司徒暄想了想:“如此說來,魏慎大人想必不喜歡我。”


  薛蟠扯扯嘴角:“豈止不喜歡。你若去他書房翻翻,說不定能找到他跟京城那位兵部魏大人的通信。”


  司徒暄眼中殺氣驟閃。半晌才說:“他家在哪兒。”


  薛蟠告訴了地址,又道:“然後我又聯想到了別的事兒。”遂說了魏慎故意用真名、同放生寺聯手蹲守史家祖墳之猜測。


  夏婆婆思忖道:“倒也對。魏家的事魏家了。拿住了我和伯父,他們方能在太上皇跟前撇得清楚。無礙,既知道了就好對付。”


  “行,這事兒歸您管。”薛蟠攤手,“再然後,方才在門口,我們發現被人跟蹤了。”隨即腦門子又出汗了,“哎呀,咱倆在魏家附近說的話不會有人聽了去吧。”


  張子非道:“不曾。我方才反複斟酌,當是我們離開時步子略重,引人留意。大和尚,那會子你有些著急。”


  “我日後一定改!”薛蟠齜牙。“額,夏婆婆,夏是你本名麽?我方才是不是不該提這個字?”


  夏婆婆道:“我投王爺那日恰逢立夏,隨口謅了這麽個姓氏。”


  “阿彌陀佛,運氣真好。”


  夏婆婆出門對外頭的人吩咐幾句。不多時那位進來回道:“廚房屋頂有人。”


  薛蟠失笑:“萬一我們沒從廚房出去,從正門出去呢?”


  夏婆婆也笑道:“你們一副不肯讓外人看見的架勢,豈能從正門出去?人家守株待兔正合適。”


  薛蟠愁道:“那待會兒引他去哪裏?”


  張子非道:“寫雲樓。”


  “為啥?”


  “前些日子有個從寫雲樓出來的嫖客被人殺了,街麵上謠傳他是慶二爺家的,慶二爺說不是。橫豎亂些對咱們有好處。”張子非道,“煩勞夏婆婆派輛馬車去寫雲樓門口接我們。”夏婆婆笑點了點頭。


  薛張二人遂借了兩套衣裳穿在裏頭,外罩夜行衣,依然偷偷摸摸從留香樓廚房小門出去。而後鬼鬼祟祟溜到寫雲樓廚房後門,依然使了錠金子晃迷糊開門的婆子進去。不多時,薛蟠扮作酒醉的客人出了大門,張子非扶他上馬車走了。


  回到薛家,十三早已等候多時。三人皆放下心來。


  次日,司徒暄使書童傳話,那跟蹤的在寫雲樓廚房屋頂趴到天將明才走。端王府的人四更天已潛入魏宅,聽到了他們家仆人管事議論猜測的經過。


  原來事兒是薛蟠惹出來的。魏慎的書房派了高手日夜看守,不過沒點燈罷了。薛大和尚實在囂張,直從人家垂花門翻入的,撲通一聲,故此進去便被察覺了。而後他竟還晃明火折子,暗中盯著他的護院都覺得好笑。偏他並沒有翻看魏慎的書籍和案頭文書,隻對著美人圖細瞧半日。護院有些奇怪。


  薛蟠往後花園同兩位同夥會合時護院便已跟著了。之後他又拉十三上後院窺視魏慎的小老婆。那護院眼睛極尖,單憑身形便看出十三跟薛蟠不是一個檔次的。恐怕跟得太緊會被察覺,隻在後頭遠遠綴著,直到他們翻出魏家院牆。


  那人想著,橫豎有狗呢。待賊人走後,魏家便將狗拉了出來。不曾想狗鼻子卻失靈了。


  再後來,二仆二狗與十三撞了個臉對臉,他們自然以為這幾個人一直沒離開魏宅。人家知道賊人統共有三個,那護院便推測兩個同夥大約在十三的反方向,遂攀上一株大樹四下裏張望。這功夫薛蟠與張子非已商議完了,快速跑離魏宅,兩個移動的物體很快被那人發現。


  三錠金子沒白花。魏家大抵相信了他們是去找什麽“夏大小姐”的,還說要多多留意啞巴。


  薛大和尚少不得一顆心放回肚子裏。張子非瞥了他一眼:“你進魏慎書房時的舉動太過外行,故此人家才沒起疑。”


  薛蟠比了個“V”:“說明貧僧運氣好。”


  由此事可知,魏慎書房裏真的有機密。不過,司徒暄肯定比他們更想去查。幾個人商議後,決定暫時不動。


  誰知才過半日,司徒暄的書童又來了。


  方才謝嬌嬌去留香樓套了老鴇子半日的話。老鴇子聽見“夏大小姐”四個字眼神閃爍,隻管胡亂搪塞。一隻“黑貓”溜在老鴇子窗外。送走謝嬌嬌後,老鴇子摔杯砸壺大發雷霆:“誰把消息漏出去的!查!給老娘細細的查!”


  留香樓裝模作樣查了半日,管事的回說“沒人走漏消息。”老鴇子冷笑,指著門外:“沒人走漏消息,會鴦閣是怎麽知道的?”拿手指頭一下下的戳管事腦門子,“你知不知道那頭出了多少錢!把這一樓的姑娘賣了都不值那麽多!”又拿帕子捂住胸口,“哎呦,氣得奴家心窩子疼。”


  “黑貓”再聽會子沒聽出什麽新鮮來,便走了。


  薛蟠暗讚留香樓滿樓都是影帝影後。乃問三爺可還有什麽話。書童道:“三爺說,少東家們今兒已商議妥了,那宗物件歸慶二爺得了去。我們爺滿臉肉疼。”薛蟠點點頭。書童又說,“後頭的事兒最多一日便可議完,各位少東家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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