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話說忠順王爺買下了薛家隔壁街的宅子, 還順帶透露出一兩個月內將有國喪。薛家登時開始存貨等著發財,並派人快馬傳信進京給王子騰。
過幾日王爺便帶著相好和兒子搬入新居。薛蟠不但自己前去賀喜,還領了甄瑁和孫溧的兩個堂弟一道去。兩位孫少爺皆慣看風月,並不介意龍陽之事。隻是看王大官人容貌甚美、配臉黑性莽的蕭大俠甚不合適, 嘀嘀咕咕的評議了半日。
及從他們家出來,甄瑁拉了薛蟠一把,長歎道:“兄弟, 你可是已忘了當日那位捧獅子頭的畫中之人了?”
薛蟠一愣:他還真把這茬給忘了。
甄瑁又歎:“這位王大官人已有相好之人。”
薛蟠眼角一跳:“廢話!貧僧又不是沒長眼睛。”他倆還是貧僧給湊到一起的。
甄瑁哼道:“瞧你對王大官人奉承的樣兒!他又是那副模樣。說你對人家沒心思誰信?”
“那是因為他有錢!”薛蟠鄙視道, “你這種沒眼光的主兒哪裏認得金主大爺。知道這座宅子貧僧賺了多少錢麽?”
“也罷也罷。隨你。”
甄瑁渾身都寫著愛咋滴咋滴, 反倒把薛蟠憋屈得七竅生煙:貧僧鋼鐵直男好嗎?
事兒本來擺在明處, 畢得閑當天便放了鴿子傳信回京。他自不知宅子原本就是替忠順他們家預備的,與賈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因薛蟠素日極敬重林海且待表妹甚好,畢得閑倒也沒疑心過為何林賈結親會在薛家附近預備宅院。
京城那頭,王子騰得信後親去榮國府遞與賈赦。賈赦舌頭長, 逛琉璃廠時不留神說了出去。紫禁城中“病得厲害”的大主子隻有一位,臨到年關時許多人家都知道了。正在修省親別院的宮妃家個個恐怕延誤自家接駕,一壁求神拜佛望李太後長命百歲、一壁抱怨她死不挑好日子。與郝家有仇之人聞訊皆暗暗開始預備。換籌此事與畢得閑傳回的消息正好對上, 老聖人不免暗怪司徒律嘴不嚴實。
四皇子沒事便往澳門賭坊跑,專門給“杜爺”喝彩助威。二人早已熟絡, 時常出去聽個戲吃個茶。此乃信圓出的主意, 讓她妹子做戲試探畢得閑——雖說京城金陵迢迢萬裏, 礙不住人家幹的行當無所不知。大半個京城都認定四皇子愛上了杜姑娘。兩位當事人非但不澄清, 反倒故意說些有歧義之言誤導外人。下回見麵時互相炫耀, 不足月便成了好友。皇後雖心下焦急, 奈何忠順王妃不論使人去長安還是金陵查盧香蘭的底細都得費許多時日;她也不便催促。遂十分後悔當日過於擺譜,沒幹脆把實話兜出去。
展眼新年在邇,金陵城中紅飛翠舞花天錦地。兩位舅舅沒事便出去閑逛,把陶瑛丟給盧慧安不管。人家小情侶也有日子沒相聚了,也想好生約個會,盧慧安幹脆翹班。
有一回兩對人同去城郊梅花山賞花,不留神撞個臉對臉。互相打了招呼,跟親戚甲乙似的各自走開。偏他們用午飯時又在飯館遇上,依然打個招呼各吃各的。隻十三孤家寡人獨自在旁開著小桌,還要扮作不認識他們家王爺。最可氣的是,不論司徒律還是陶瑛都時常有人想當另一半的麵勾搭,連陶嘯也有被勾搭時,十三大爺竟然半點桃花運也無!未免可憐。
年二十四這日,隔壁街打發人喊薛蟠過去。原來都中來了封鴿信,是元春托楊王妃寄的。
薛蟠惦記著十二釵中的妙玉姑娘這兩年該出場了,便讓元春留意京郊西門外牟尼院可有從蘇州來的帶發修行的姑子。若有,打聽她師父何時圓寂、臨寂可留了什麽遺言。元春才剛回京時這兩位還沒到,竟是今年四五月才到。那老姑子前些日子去了,遺言是,“你要回鄉也可、在此靜居也可,後來自有結果。”如今妙玉已決意待來年雪化時扶靈回鄉了。
看罷,薛蟠打了個哆嗦。台詞和原著不一樣啊!老曹先生說這老姑子極精演先天神數,難不成已算到自己會使人盯著她們師徒倆?後世人對妙玉有一百八十種猜測,多數捕風捉影。然有件事卻是板上釘釘的:她們家不是一般的小官宦。在義忠親王壞事這個大背景下,總覺得她像是被父母藏起來躲災的。隻是既然她師父業已圓寂,大約也難打聽出來。
十三在旁探頭,問道:“這姑子與你何幹?”
薛蟠齜牙:“有個極厲害的師父。十三大哥,這種沒頭沒腦的人物你們能查出根底來麽?”
“怎麽個沒頭沒腦法?”
“妙玉師父很小就出家且父母雙亡,這麽多年來一直用得起名貴的古董茶具、吃得起燒錢的好茶。”
十三皺眉。半晌才說:“我且試試。她哪裏人?”
“蘇州人。至少十來年前便已在吳縣玄墓蟠香寺修行。”跟邢岫煙做了十年鄰居。當然,邢姑娘這位弟媳婦八成要嫁給別人家的。“她二人今年年初離開的江南,聽說是不合時宜、權勢不容。我記得吳縣的縣令還行?回頭使人查查。”
盧慧安正剪窗花呢,命陶瑛鋪了一案子的紅紙折著。聞言隨口道:“東家從哪裏聽說吳縣縣令還行?隻因為上回十六大哥考縣試、幫他通融報名?”
“額……就是個感覺。怎麽?此人不妥?”
“賈雨村的前任陳可崇你還記得麽?”
“記得啊。前幾日剛有書信寄來,扯了許多廢話,其實就是想跟貧僧舅舅拉關係。”
“那位縣太爺便是另一個陳可崇。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薛蟠摸了摸下巴。邢岫煙已搬家走了,都還能聽說妙玉“權勢不容”,那事兒想必不是什麽機密。“罷了,過完年派人過去打聽打聽。”
忠順忙說:“蘇州最近不過,何須等過年?十三你明兒就去查查。”
陶瑛盧慧安同時笑道:“義父別鬧!”“明二舅不用這樣!十三大哥高抬貴手,讓他們倆單獨處兩日唄。”“就是啊。你得信得過我爹的武藝!”
薛蟠也勸道:“老夫老夫也是要談戀愛的,留人家兩口子點兒私密空間嘛。”
十三正色道:“金陵城中亦龍蛇混雜,王爺的模樣又惹眼,容易出事。”
薛蟠擺手道:“金陵跟京城的閑散武力值隔了N個檔次,貧僧是土著、最清楚不過。滿城隻有明二舅是龍家的,蛇雖多、皆不在陶四舅話下。再說,明二舅的臉再好看他也是男人!危險指數能跟慧安比麽?十裏秦淮河,缺什麽都不缺美人。他倆在京城憋壞了。好容易出來,趁機放鬆放鬆。”
十三還沒來得及說話,陶瑛搶先拍案嚷嚷道:“他倆在京城憋什麽了!好好的商議正經事,居然在桌子底下勾腳玩兒!兩隻腳勾上還不夠,還要四隻腳勾!大姑姑也不說他們。我和昀兒沒眼看才出去逛的,還被小媽念叨。”話未說完,盧慧安已笑得撂下剪子伏案不起。
眾人不由得朝他二人瞄去,正看見陶嘯握著忠順的兩跟手指頭捏搓。薛蟠翻了個白眼:“阿彌陀佛,貧僧方才什麽也沒說。十三大哥你盯緊點兒,視線一刻別離開明二舅!”幾個人齊聲大笑。
次日十三還是去了蘇州,為的是給他們王爺留個麵子。兩天回來後才知道,今兒陶瑛約了盧慧安昆明池看日出,五更天不到就出了門;故此忠順王爺一整日沒下床,還被送午飯的小丫鬟撞見兩個人嘴對嘴啃同一塊龍須糖。此時天色漸昏,廚下已做好晚飯。小丫鬟提著食盒,滿臉都是視死如歸。十三磨牙嘀咕:“這麵子以後再不給了。”
晚飯過後十三便去了薛家。
薛蟠滿心以為,像妙玉這樣既美貌又富裕的孤女若遇上麻煩,肯定是被權貴覬覦美色錢財;誰知完全不是。她那位師父仿佛是個牛人,頗能罩著她;饒是如此,依然不得安生。比如父母官吳縣縣令家的老太太,極喜歡請各色僧尼去自家講法,順帶拍馬屁、誇獎她兒子。若人家不願意,老太太就隔三岔五的派人過去指桑罵槐,擾得廟裏雞犬不寧。妙玉本來年少,並沒什麽名聲。也不知哪個多舌的上那位跟前使勁兒誇讚,老太太登時遣人去請。妙玉性子孤傲,焉能諂媚她?登時落了其顏麵,惹出沒完沒了的事端。師徒倆便是因為這個才尋個借口上京城去的。
小和尚聽罷拍拍後腦勺:“不是殺人越貨也不是逼良為娼,這事兒倒不好處置。”
十三道:“我已處置了。”
“啊?”
“我昨晚扮作夜遊神嚇唬了那老婆子一通,她賭咒發誓日後再不敢脅迫出家人來自家奉承吹牛。”
“……好吧,您是個牛人。”薛蟠拍拍胸口鬆了口氣,“十三大哥啊。”
“何事?”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回來那日貧僧覺都睡的踏實些。”薛蟠耷拉著眉眼道,“您老就是個SSR級外掛啊!貧僧讓人盯上了,這一兩年都夾著尾巴做人,緊張兮兮的好不辛苦。”遂吐槽那個叫畢得閑的家夥,仗著自己腰懸錦衣衛銀牌成日尋貧僧的不是,嘩啦嘩啦往外倒苦水。
十三聽罷不覺點頭:“有趣,改日會會他。”
“嗬嗬,放心吧。別看那廝不能走路,最自信不過。明二舅陶四舅他們如此大張旗鼓,畢千戶肯定會尋機會來偶遇你們的。”
“那倒省事。”十三微微一笑,“我瞧瞧他有多大本事。”
遂預備過年。
萬沒想到,眼看到了年根底下,又有找不痛快的。
大年二十九,幾個長安盧家來的下人尋到了盧慧安家門口。原來是她叔嬸念侄子盧遐獨在金陵沒人服侍,送來兩個標致丫鬟。
盧慧安牙齒咬得咯吱響。“告訴二叔二嬸,別惹我。否則別怪我不看盧家祖宗十八輩的情麵。”乃喝令手下人打出去。
派來送人的管事還要爭辯,可巧趕上陶瑛進門一望,問道:“咦?做什麽呢?”
盧慧安黑著臉道:“二房的人,給我哥哥送美人的。我盧家清清白白百年世家,竟然學會了這一套!”
“這一套本為老招數,天底下沒人不會。”陶瑛笑道,“你哥哥眼裏除了實驗室也就隻剩下子非了,要美人何用?還不若送去做事。”
盧慧安冷笑兩聲:“說的也是。好端端的人力不要白不要。”乃命將她二人收下,直送去繡坊。
管事剛剛張口還沒來得及出聲,陶瑛道:“趁我們盧三姑娘還沒爆炸,你們趕緊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盧慧安橫了他一眼。
那管事早已悄然打量了陶瑛好幾眼,見其衣衫華貴,上前笑打千兒道:“求問這位大爺貴姓。”
陶瑛悠然道:“免貴,複姓司徒。”管事神色大變。盧慧安想起忠順小世子曾當街自稱姓蕭,撲哧一笑。落在管事眼中便猶如她得了靠山似的,愈發驚心悼膽。陶瑛又說,“告訴小盧大人,盧二哥年幼受驚之事,人家親妹子可半分沒忘;至今還沒報複不過是素日事多沒想起來罷了。若惹得她時常念想,這位可不是盧大人、沒那般好性兒由著他們去。”
管事心中已認定他是王府世子,嚇得腿都軟了。乃撲通跪下磕頭道:“奴才遵命。奴才再不敢多言。”又磕了三個頭才連滾帶爬的跑走。
盧慧安看著其身影漸漸無蹤,過了半日依然怒氣不減。“咳咳。”陶瑛提醒道,“不過是個下人。”
盧慧安冷冷的道:“大過年做這種要緊事的必是心腹。肯用這等人做心腹,盧家落到他們手裏還了得?”
陶瑛望天。想了想,轉移話題。“我爹說,他們昨日吃的那家小籠包子極好,咱們也嚐嚐?”二人遂吃包子去了。
除夕當日,各家各戶忙著祭祖。陶嘯祖宗在遼東,司徒律也用不著忙,遂領著陶瑛和盧慧安同去城隍廟拜神。城隍廟對他二人而言意義非凡,拜罷又追憶了會子過往。
十三對陶瑛說:“今年是他二人約定二十二周年,當好生紀念。”
陶瑛道:“又不是整數,為何要好生紀念。”
“雖不是整數,二得有趣。”忠順從前頭丟過來兩隻大白眼。
盧慧安感慨道:“你們竟然喜歡了這麽久。”
陶瑛偏頭道:“爹,你們倆不會膩麽?”
陶嘯隨口道:“橫豎已喜歡了二十二年,再多二十二年不在話下。”
忠順斜睨他:“你覺得自己隻剩下二十二年的陽壽?”
“走一步穩一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