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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雖早預料過趙生受到刺激可能會來尋自己傾訴, 沒想到來得這麽快。梅小哥上門尋釁滋事當天,黃昏驟雨, 瀝瀝瀟瀟。趙生丟魂失魄般來了薛家。


  因這個點兒他顯見沒吃飯, 薛蟠直接把他領到了後花園一處水榭,命人送晚飯過來, 再取十壇好酒擱著。才剛坐了會子,霹雷閃電,雨點兒大了起來, 密密麻麻落入荷花池中。不明和尚吃著小菜喝著小酒, 興致上來,合著雨聲歡快的唱了首小曲兒。“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頭幾人能看透……”


  和尚吃了個大半飽, 趙生還沒動一下筷子, 隻吃了幾口酒。雨聲略小了些。薛蟠望著他道:“若不想說話, 要不就先吃點主食。墊了東西再吃酒不傷胃。”


  趙生依然呆愣愣的。薛蟠正要以為他不會開口時, 這哥們忽然說:“他沒見著杜小姐。”


  “很正常啊。滿京城都知道杜小姐是四皇子的心上人。人家又不傻, 跟容嬪的弟弟牽扯到一起。”


  “他說杜小姐必然愛慕他。”


  “哦, 這麽看你比他明白些。你好歹知道他並不愛慕你。”


  “他篤定杜小姐愛慕他。”


  “要不這樣吧。回頭貧僧尋個借口約慶王世子吃茶,你遠遠的偷窺兩眼。容貌尚在其次, 鳳子龍孫的氣度絕非尋常人可比。但凡杜小姐不是傻子,都知道他和四皇子哪個更可愛。”


  趙生啞巴了。半晌又說:“不明師父,他要如何才能拉到人才?”


  ……哈?合著這哥們壓根沒開竅, 貧僧白預備那麽些詞兒。“他拉不到人才的。”


  趙生抬起頭。


  “你這位小梅人品實在太差。上回你把同窗彭生誣陷成奸夫, 那可是一直照顧他的。你又被官老爺打得死去活來。你看人家小梅多堅韌!愣是裝死、袖手不管。人才首先是個聰明人, 其次還要有才。哪個人才看不穿他?誰敢跟著他?又不是沒有別的皇子、王爺求賢若渴。”薛蟠舉起筷子,“他跟前要是有什麽得力的幕僚,九成是別人家派來細作。”


  趙生大驚:“細作?”


  “梅小哥雖不值什麽,容嬪終究還得寵呢。若能從他這裏弄到容嬪的消息,送入後宮給別家娘娘知道,說不定就能陰死容嬪。”薛蟠隨口道,“至少皇後和吳貴妃這兩家都人才濟濟。”


  趙生臉色發白:“難道樊叔不忠?”


  我勒個去!虧的為了照顧他情緒隻點了支小小的蠟燭。少年人,你要不要這麽口沒遮攔?你不是豬隊友,你是鼠隊友。是了,梅翰林三月底就離京赴任,那時候貧僧等還不知道世上有個泉州樊家。樊叔大抵是泉州那邊說的、還有兩個沒通知到、其中一個。又納罕顧念祖為何敢一次性砸出去這麽多人,簡直豪賭。


  想歸想,大和尚依然若無其事的說:“忠不忠臉上看不出。你問問他可知道小梅性情。他要說不知道,嗬嗬,肯定是在騙你。”


  趙生遂坐不住了,急忙告辭。


  薛蟠長歎:“算了。貧僧還是那句話。別把性命丟了。橫豎九皇子太小,十幾二十年沒人會在意他。”


  趙生半晌才訥訥的說:“道理我都明白。”


  “嗯。祝你早日能用理智控製住自己的情感。”


  趙生前腳剛走,薛蟠後腳就踩著地道直奔忠順王府——他見過“樊叔”,釜底抽薪的差事隻能十三去做了。


  十三也利索,聽完緣故換衣服就要走。薛蟠忙攔住他:“你幫我打聽一下,梅翰林太太的侄女、揚州陳二小姐是從哪裏聽到的‘妙真’這個法號的。”


  十三眨眼:“妙真是誰?”


  “她老人家乃貧僧極敬仰的一位得道比丘尼,早已圓寂多年。不知怎麽被以訛傳訛、傳成了貧僧欽慕的女人。”薛蟠合十誦佛說明原委。最末沉著臉道,“人人都有不可褻瀆的長輩。貧僧要知道消息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十三將妙真腦補成了個清明睿智、佛法精深的老師太,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


  乃直奔驛館。可巧趕上聽壁角,趙生逼問樊叔跟著小梅圖什麽。


  樊叔道:“我是奉了主子之命扮作長隨跟著梅翰林、梅翰林派我跟著梅公子的。差事辦完自然回主子跟前去。”


  趙生又問:“你主子是誰?”


  “我主乃當今五皇子。”樊叔淡然道,“難不成你以為是梅公子?”


  噎得趙生半晌一個字說不出。樊叔甩甩袖子走了。


  跟泉州這群人打交道十三最有經驗不過。三更天過後敲響樊叔的窗戶,跳進屋裏把忠順王府的腰牌亮出,一番話嚇得人家麵如土色。“顧念祖誠心想賣些同僚換梯子高升,這會子錦衣衛已知道了。金陵不關城門多年,你最好現在就走。”


  聽見說“這會子”,樊叔還以為錦衣衛剛剛得到消息、明天就來抓人,嚇得急忙收拾東西。胡亂打了個包袱背上,窗戶大開,十三抓起他後背的衣襟,像提麻袋似的提出驛館圍牆。


  這左近有薛家的鋪子,十三讓樊叔在後門等著。他翻入馬房挑出兩匹馬,馬蹄子上包了布,撬開後門的門鎖出來。樊叔當他偷馬,糾結片刻沒出聲。


  十三一路將樊叔送到金陵城西門外的十裏亭,勒住馬韁繩道:“後頭當無礙了。先生隻管回去。”


  樊叔忙謝過滿天神佛,咬牙道:“必饒不了姓顧的!”


  十三皺眉道:“他竟讓你們個個姓樊,唯恐不惹人留意麽?”


  樊叔道:“顧四說是他是誠心的,但沒告訴緣故,然我看著九成與……淩波水舫被殺的那位,有關。今年十月惠太妃做壽,他讓我們悉數攛掇主公都去京城正西坊左近一家叫和喜堂的鋪子買饅頭壽桃,仿佛是為了對付一個叫魏柔兒的女人。我們也不知是誰。”


  十三嗤道:“滿腦子都讓女人占了。”又問道,“有件事你可知情?梅翰林太太的侄女,前些日子莫名認了個老姑子做師父,仿佛有什麽陰謀似的。”


  樊叔立時說:“我險些忘記此事。金陵薛家的不明和尚曾愛慕一位姓陳法號妙真的美貌女子,就是人死了很久。”


  十三心想小和尚要是在當場絕對翻臉!“據我們府裏所知,這位師太乃其師長。”


  樊叔一愣。老姑子不上五十不能叫師太,又仙逝多年,自然不會是小和尚的夢中情人。他不覺幸災樂禍:“那他們豈非白忙一場!”


  “消息是哪兒來的?”


  “宮中。”樊叔道,“容嬪給的。”十三蔑然嗤笑。


  事情說完,樊叔拱手謝過十三,上馬沿著官道離去。


  十三回府,發現所有人都已睡下,沒一個等他消息的。心裏不痛快,轉頭上薛家把小和尚弄醒。薛蟠迷迷瞪瞪聽到樊叔已走,念了聲佛又睡著了。


  次日,大夥兒重新聽十三描述經過,都不認識什麽魏柔兒。因顧念祖身為皇後幕僚,此女大抵是後宮妃嬪。本想當即飛鴿進京,想起昨日收到消息說十六和小朱今兒就回來,恐怕他們有什麽消息也要送去,幹脆等等。


  十六他們下午才到,眾人圍坐又是一番講述。小朱的易容術全然沒被人瞧出來,自是得意不已。而後十三也少不得再說一遍。


  小朱聽到“魏柔兒”三個字,思忖良久,忽然大笑。乃撫掌向盧慧安道:“我知道慧安道長為何不喜歡香蘭這個名字了哈哈哈……”


  盧慧安拍案:“少廢話!說重點。”


  小朱得意道:“和尚去問問司徒暄,那家叫什麽和喜堂的饅頭鋪子是不是他們家的暗樁。”


  薛蟠一愣:“跟他們家有瓜葛?”


  小朱點著他道:“故此你不過是一般聰明,我才是絕頂聰明。”


  “額,貧僧承認三當家比貧僧聰明,不過絕頂聰明通常指沒頭發。貧僧是和尚絕頂也就罷了……”小朱瞪他。


  忠順王爺不耐煩道:“小和尚你認輸就是了,又招惹他作甚。讓他快些說。”


  “是是,貧僧認輸。”薛蟠舉起雙手。


  小朱乃道:“顧念祖想要的就是功勞。與惠太妃能搭上的功勞,什麽最大?”


  “三當家威武!小的們不知。”


  小朱冷笑道:“搬倒端王。”


  “額……話是這麽說。為何大家都去同一個鋪子買饅頭,就能搬倒端王?”


  “端王最大的錯兒是什麽?”


  “三當家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求三當家指教。”


  “私藏了夏婆婆。”小朱胸有成竹道,“魏柔兒必是夏婆婆的本名。”


  薛蟠怔了半晌。“我的媽呀!”一腦袋磕在桌案上,“這名字若安在她頭上……救命!貧僧冷。”


  “故此她老人家才從來不肯提真名!”小朱覷了眼盧慧安,“她那性子怕一輩子都沒柔過。”


  盧慧安思忖道:“司徒暄知道她這個真名不知?”小朱和薛蟠齊刷刷鄙視她,陶瑛哈哈大笑。


  薛蟠捏捏下巴點頭道:“若如此,倒說的通。”


  先義忠親王餘黨裏頭,最先出來做事的乃自然洗白的姚阿柱。他被端王府看中招募,早先隻做些打雜小事,並與泉州小集團聯係上了。四年前夏婆婆把他送入淩波水舫,一下子接觸到朝廷的情報係統。而後他幫顧芝雋弄了個人進去,便是集體洗白的泉州樊家的第一位細作。此人出賣盧慧安的舅舅樊先生,從而獲得飛速高升。便是因為他,顧芝雋開始了解“郝家”這個特殊的細作家族,深以為可以利用甚至複製。


  後來李太後離世,郝家幾乎是瞬間倒台。顧芝雋仰仗皇後的招牌弄到了郝家的屠狗小姐養做外室。賭局那天看這女人臉上不見滄桑,那是因為還沒來得及吃什麽苦就被救走——若她經曆太多,於顧芝雋而言反倒不好洗腦。郝家的全麵第一手資料,顧四完整拿到。


  而後他便朝各家王府、各位皇子世子身邊撒了一把泉州樊家的人。他們為人低調、才學不俗,逐漸成為主公跟前的心腹。


  淩波水舫的賭局,顧芝雋計劃借勢先後賣掉泉州鴿派的瘦高個和不入派係的姚阿柱,替舫內那位樊先生爭取到一個通天的梯子。順便除掉情敵畢得閑,重新娶回杜禹的美貌孫女杜萱。


  到了惠太妃生日之際,各位樊先生都攛掇主公去買和喜堂的饅頭壽桃,並由此牽連出什麽來,揭穿端王多年前私藏了太上皇心腹要患、夏婆婆魏柔兒,從而搬倒端王、在當今天子跟前立下滔天大功,福氣好得不得了。


  而後淩波水舫那位樊先生便站出來,告訴上峰說這些姓樊的都是自家親戚。原本在老家過著歲月靜好的日子,受他慫恿才紛紛出來闖蕩。太上皇正因蔣家接不住郝家的差事頭疼呢,這樊家是多合適的一個新郝家啊!

  顧芝雋考科舉娶貴女,穩坐釣魚台。樊家那群欽犯數年後自然而然都會變成他的人。不需要皇孫,他自己就能飛黃騰達。永嘉郡主和鴿派橫豎都是外人認識臉的,進不去朝廷,大不了一個個的賣了換功勞。


  這便是其完整計策。


  隻是運氣這個東西比較奇怪。顧芝雋做夢也想不到,癱子畢得閑非但是錦衣衛高官、還有個當權監的伯父。而淩波水舫那位看起來很像男二的樊先生,連個臉都沒露就被急脾氣的瘦高個給殺了。


  商議完畢,大夥兒個個感慨不已。


  薛蟠率先嘖嘖兩聲:“撇除掉對立的身份,這個顧芝雋有兩把刷子啊!”


  小朱點頭道:“就是貪心了點。他要是不把畢得閑拖下水,保不齊事兒就做成了。咱們壓根不會知道。”


  盧慧安瞥了他倆一眼:“你們都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像杜萱那般身份的姑娘,顧念祖區區寒儒能搭上邊純屬撞大運。他這輩子絕遇不上第二樁。”


  “說的也對。”蘇州林嬸第一次婚姻便為榜下擇婿。她乃高昉的侄女而非親女,生母是粉頭養母是通房,高昉當年的官兒還不大。杜萱的身份林嬸上哪兒比去?薛蟠思忖道,“這麽看,他應該不會放過杜萱。”


  小朱悠然接口道:“他不放過杜萱,就勢必對付畢得閑。他也不知道畢得閑的底、畢得閑也不知道他的底。還有個容嬪的弟弟自作多情摻和一腳。好不有趣。”


  “三當家留神,你那絕頂聰明的腦袋上冒角了!”


  這群人都聽過山羊角惡魔的西洋民俗故事,秒懂、大笑。


  小朱一時高興,鋪開筆墨替自己畫了幅帶山羊角的自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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