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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俗話說事不過三。水溶抵達揚州第四天, 幾個官差闖入其客棧說要捉拿殺人凶犯。長史官二話不說舉出北靜王府的腰牌。吳遜聞報頭大如鬥,親自過去拜訪。


  水溶笑若春風, 隨口道:“那人失禮, 手下本想略施教訓,不曾想他那般不禁打。”


  吳遜剛剛親自看過屍首, 身上無傷,一刀斃命。乃默然取出袁三郎的錦衣衛腰牌。


  水溶臉色漸漸難看。許久才說:“誤會。”然並未起疑。他手下和他本人差不多驕傲,搜撿屍身不仔細也是有的。


  出了如此大事, 魏先生不得不來知府衙門詢問。吳遜將屍首和查到的情形悉數告訴了。魏先生茫然半晌, 頭大如鬥。吳遜看了他幾眼,知道這位袁三郎多半身負機密。乃悄聲和高師爺略作商量,提議請不明師父過來共同參議。魏先生知道那和尚跟頂頭上司什麽交情。畢千戶曾玩笑著說, 小和尚抵半個錦衣衛使, 還不用給他俸祿。略作思忖便答應下來。


  衙役跑去找人, 那廝不在, 正幫林大人接要緊親戚呢。路過街頭巷尾, 到處都是歡騰的揚州百姓, 正歡騰的傳著“北靜世子殺人案”,想平息已來不及了。


  林府門口蘇州林叔一家剛剛抵達, 薛蟠急跑相迎。


  看見張大餅時嚇了一跳。半年不見,這哥們變了個人似的。腰背也直了、氣度也溫和了。和尚不禁打了個冷顫:“阿彌陀佛,你真的是大餅兄嗎?貧僧眼花了?”


  張大餅橫了他一眼翻身下馬:“找麻煩是麽?”


  “還好, 說話的調子沒變。”薛蟠拍胸口, “沒有被奪舍。”


  小林子也下了馬, 返身把他弟弟接下來。小傻子依然記得那句口頭禪:“這麽可愛的我~~”


  薛蟠鼓掌:“說的好!林二爺真瀟灑!”


  眾人圍著小傻子笑,小傻子心花怒放。


  進入書房,林海領著兒子立起與堂兄寒暄幾句,順便瞄客人時看見小傻子眼睛亮晶晶的望著案頭一隻龍泉窯的筆洗。乃笑道:“小侄兒若喜歡,就送給你使。”


  林叔還沒來得及開口婉拒,小林子搶先說:“多謝叔父!”


  林叔眼角一拉,薛蟠又搶先說:“林叔,喜歡就給他嘛。千金難買心頭好。”


  張大餅也說:“嶽父,難得二弟喜歡。為了讓他時常洗筆玩兒,大弟字兒都得多寫兩張。”


  薛蟠當即拍手:“大餅兄戳中真相!”小林子瞪了他倆各一眼。


  林叔已沒法子拒絕了,隻得謝過。小傻子歡歡喜喜把筆洗抱在懷內,甜滋滋的喊“多謝叔父~~”林海見其天真爛漫,喜歡得無可無不可。要不是人家爹在,他都想認做幹兒子。


  驟然來到完全不熟的高官堂弟家中,林叔不免局促。小傻子得筆洗這麽一鬧,那點子緊張已悉數沒了。遂分賓主落座,兄弟倆各自介紹兒子女婿。


  依著丈母娘的叮囑,張大餅起初還假扮得文質彬彬的。奈何薛蟠滿嘴都是俏皮話,小林子又棒槌似的接不住。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張大餅便裝不下去了,與薛蟠展開鬥嘴模式。小林子給姐夫搖旗助威,林皖偶爾兩下裏補刀。林家兩位大叔哈哈直笑。


  正熱火朝天呢,門子進來報說知府衙門派來位官差,吳遜大人有要緊事請不明師父過去商議。薛蟠當即掃興:“就說貧僧不在。”


  門子大叔道:“人家就是從丁香街尋過來的。”


  林皖道:“吳大人既尋你,想必有事。”


  薛蟠冷哼兩聲:“滿大街都知道,北靜王府的水溶世子昨兒殺了個從京城來的客商。明目張膽衝到客棧抓人,明目張膽把屍首丟在城外。貧僧過去幹嘛?還能讓世子給百姓償命不成?”


  “嘶……”林海不覺捋了捋胡須。“北靜世子為何殺人?”


  “不是該先問問他為何來揚州麽?您老相信他是來旅遊的啊。”


  “不信。”


  “就是嘍~~天曉得那客商什麽身份。林大人,您老娶兒媳婦,貧僧嫁表妹,哪裏得工夫管那麽些閑事。讓他快點滾出揚州城。”


  林海理所當然道:“既這麽著,你更得上吳大人那兒瞧瞧。喊你過去總歸覺得你能幫上忙。”他也願意水溶快些走。


  薛蟠撇嘴:“行~~您老發話了還有什麽好說的。”乃站起身走到小傻子跟前抓起他的小爪子搖了搖,“林二兄弟,我出去會子,給我留兩塊糕啊。”


  小傻子嚴肅點頭:“好!”


  待薛蟠出去,他一眼不錯盯著糕點盤子。林皖喊丫鬟另取個盤子來,先留兩塊擱到他跟前。


  張大餅點頭:“皖大哥想的周到。不然他一直盯著,費眼。”


  林海看他們幾個體貼良善、互相照看,又想起自家女兒、兒媳皆好,不覺歡喜道:“有了這些孩子,咱們林家必興旺。”


  女眷的馬車直去後院。王熙鳳早已聽說林嬸不俗,扶著平兒領著黛玉接出大廳。林黛玉極少跟族中嬸娘姐姐往來,不覺有些好奇。林嬸和林氏各扶了個小丫鬟下馬車,儀態顯見是官宦人家的路數。其實兩個丫鬟都是新買的,薛蟠打著甄士隱的招牌給林家送去了一筆錢財。


  王熙鳳不覺欣喜:林家靠譜,賈璉的前程也不免便宜些。林黛玉就簡單多了。她顏控,看堂姐長得漂亮,腳比腦子先跑過去相迎。林氏本來提心吊膽的,望見過來個笑盈盈的小姑娘,頓時踏實起來。


  一時到裏頭坐下,林嬸和王熙鳳說親戚場麵話,林黛玉拉著漂亮姐姐嘮家常。兩種畫風和諧共存,四個人皆舒坦滿意。


  薛蟠趕到知府衙門,一壁進書房一壁說:“吳大人若有官麵上的事兒不方便找林大人商議,難道不應該去找新郎官……臥槽!”他一眼不眨看著魏先生,“啊,我先打聽一聲,這位大人和老畢誰的官兒大?”


  魏先生怔了一瞬。“畢大人。”


  “哦耶。”薛蟠大步走到客座末尾坐下,“所以,死者是老畢的手下?”


  魏先生頭疼——這案子想必已無人不知了。“京中同僚。”


  “他死在揚州會算老畢的責任不?”


  魏先生臉色僵了僵。“大抵不會。”


  “如果有人想找他麻煩,這個能當借口麽?”


  “能。”


  “好吧。”


  吳遜已猜出老畢是錦衣衛大員,並不過問。高師爺將經過細說一遍。


  薛蟠直問魏先生:“水施主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魏先生苦笑:“袁三郎沒說。”


  “額……他從京城來揚州辦事,聯絡了你這個揚州同僚,但沒告訴你他的目的是什麽?”


  “說的不大明白。”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旁人麽?”


  “還有兩位,他自己聯絡。”


  薛蟠心中狂喜。兩位,靈蟾和柳湘芝。袁三郎這個中間人已死。靈蟾被軟禁,柳湘芝便如同拔掉網線的NPC、沒用了。“他去過林府,送了份禮,表示自己還有別的事、林大哥成親就不來了。注意。他說的是、有別的事,而不是、要離開揚州。他有比在林家和賈家跟前刷存在感更要緊的事。揚州還有什麽更要緊人物沒?前些日子那位武藝強得不正常的賈道長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吳遜愁道:“毫無線索。”


  魏大人心中一跳:“賈家二爺可知道?”


  薛蟠皺眉。“貧僧覺得,世人皆有個誤區,就是以為每個人都和家族有關。其實如果和家族沒感情,也就沒有羈絆。水溶來揚州與林賈兩家的婚事不相幹,否則他怎麽可能不參加婚禮。這一節很清楚吧。”


  吳遜點頭:“不錯。”


  “榮國府沒人知道賈道長。所以他忽然出現在揚州,更可能和水溶有關。”當時創造出賈道長這麽個人物,一是方便給柳湘芝下套,二是為了讓三教九流對賈璉略有忌憚。不曾想還能派上別的用場。


  魏大人臉色果然變得極難看。“那位的武藝無人能及。”


  薛蟠想了想:“煩勞吳大人加派官差在水施主所住的客棧左近日夜巡邏。理由就是……保護他。”


  “何意?”


  “不管水溶要做什麽,肯定不是好事。光明正大去圍觀,最好攪和得他做不成。”


  吳遜啞然失笑。


  偏這會子,外頭有人報來急信:禮部的傳旨官員已抵達金陵,甄家大小姐甄氏即刻進京與四皇子完婚。甄家都快炸了。


  薛蟠拍案而起:“臥槽!”


  魏先生驚呼:“他是為這個來的!”


  薛蟠接著說:“甄大姑娘與舍妹是閨中密友,過幾天要來揚州觀禮。”


  高師爺也說:“隻怕北靜世子與禮部的大人同時啟程。”


  魏先生道:“賈道長久居江南,早早查明了甄大姑娘的行程。”


  薛蟠皮笑肉不笑道:“他們想幫四皇子換個老婆。皇後希望四皇子娶她侄女。北靜王府跟皇後聯了手。”


  滿堂寂靜。北靜王府有兵權。錦衣衛是太上皇的人,吳遜是皇帝的人。


  薛蟠東張西望:“額,不要這麽尷尬好不好。這些都是貧僧胡亂猜測的。”


  思忖片刻,魏先生詢問西洋語係演化圖。薛蟠將上回說給柳湘芝的複述一遍,隨手又畫了張粵語的類比圖。滿座皆聰明人,瞬間懂了。“前不久有人給甄家二爺、也就是甄大姑娘的親哥哥下套,想哄這張圖。”薛蟠冷笑道,“看來對方什麽都想要。”


  半晌,魏先生道:“那賈道長說,賈寶玉是二房的。若他是賈赦之子,年歲不對、輩份也不對。”


  “嗯他叫貧僧大侄兒。所以他是寧國府的?寧國公姘頭所出、沒進府?那姘頭肯定是個有夫之婦。北靜王爺有沒有姑媽?”


  薛大和尚慣於滿腦袋跑馬,正常人壓根跟不上他的思路;且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幾句話把滿場都驚懵了。魏先生瞬間通身冷汗——其實袁三郎告訴過他此行目的是坑死北靜王爺。因魏先生應答有些懈怠,袁三郎恐怕他口風不緊、沒敢說明整個計劃。倘若那個神出鬼沒的賈道長是水溶親戚,察覺袁三郎的舉動、順藤摸瓜找到本人,合情合理。


  薛蟠自言自語道:“眼下揚州半點線索也無。隻怕得金陵老畢那邊開工,把哄騙甄二爺之人尋出來。”


  魏先生點頭:“我親自過去。”


  薛蟠順便禍水東引:“貧僧說句真心話魏大人不要介意。貧僧懷疑蔣家。這些事兒怎麽看都像是為了鬆江那邊的差事。他們家向賈璉夫人下過手。虧的貧僧比較不要臉,跟忠順王府借了個懂行的嬤嬤。”


  魏先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原來是跟那家借的人手。”


  薛蟠亦看著他道:“不然,以王、家,的本事,哪裏防得住蔣家。”


  魏先生眼神一動——魏慎之子要娶王子騰小女兒,這小和尚算親戚。二人對了個眼神,盡在不言中。魏先生起身告辭,往金陵送信。


  吳遜依計派了許多衙役繞著水溶的客棧團團轉。宮中吳貴妃乃吳遜堂妹。不明和尚懷疑皇後勾結大將,吳遜樂見其成。


  薛蟠回到林府,跟林海趙文生細說經過。三人亦猜不出水溶究竟來作甚。


  吃罷午飯,元春的人過來告訴了一件事。


  今兒上午,水溶派姬妾領兩個小子給晴雯送來幾匹緞子。元春聞報啼笑皆非,讓晴雯自己處置。


  晴雯擼起袖子跑出去:“作甚?膈應人?”


  柳湘蓮探頭湊熱鬧。唯恐沒人留意他,還把三條狗帶了來,嚇得那姬妾麵如金紙。他笑道:“晴雯姑娘,要不要我幫你丟出去?”


  晴雯昂首道:“煩勞柳二爺幫我丟這倆男的,我丟這個女的。榮國府是武將人家,不給吃頓拳腳你也不知道厲害!”說著當真要作勢抓姬妾。


  姬妾嚇得連連後退:“你這丫鬟忒般莽撞!你區區下人,我主子好心送你衣料子,你隻當作驢肝肺。”


  柳湘蓮道:“家兄說,人家給你送什麽禮,便示意你在人家心中值多少錢。晴雯姑娘,世子覺得你隻值幾匹緞子——還不見得是新鮮花樣。”


  晴雯指著姬妾唾道:“自己是個賤骨頭,還當天下女人都跟你一樣願意做巴哈狗兒。”


  柳湘蓮道:“巴哈狗兒冤枉。”


  小追風汪汪兩聲。晴雯忙將它招到自己跟前來順毛:“不是說你。追風有骨氣,追風不委屈。”


  姬妾氣得拿起腳就走。追風的爹媽在她身後亂吠。


  聽罷,薛蟠基本斷定水溶從沒追過小姑娘。那種追求方式於晴雯的性格太沒誠意、身份又不合適。


  跟顧芝雋好像很互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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