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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薛蟠趕到蘆葦叢時陶瑛已到了。他今兒犯懶, 隻在客棧躺著沒跟來,就出了事。這會子恨不能從九重天買後悔藥, 看見和尚過來眼睛都亮了。


  此處是瘦西湖最大一片蘆葦叢, 大冷天的護衛們都在水中細細搜查。薛蟠先沿著左近的岸邊走了個來回,沒發現任何痕跡。倘若被人清除掉, 護衛必然發現。基本斷定小霍是被人從湖上弄走的。可湖麵實在太大,就算後世也很難靠人力進行精密搜索。


  他想著:昨天晚上翟氏放了煙花,卻並沒與人聯絡, 直接回屋睡覺了。十三等到四更天毫無動靜, 可知那煙花個純粹的信號,告訴什麽人可以做什麽事了。今天就有人埋伏在瘦西湖。所以翟氏同夥知道小霍的行程。乃將陶瑛招過來問他,來瘦西湖是誰的主意。


  陶瑛道:“早就定了。頭一日逛文昌閣, 第二天來瘦西湖。”


  “那有沒有人引導他往蘆葦叢這邊靠?”


  “我問過了, 沒有。然小霍挺喜歡鳥兒的。”


  “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


  薛蟠犯愁:“做得這麽自然, 是個人物啊。”


  “你先不要誇獎奸細行不?”


  “我得從對方的角度去想事兒。”抬目望去, 湖麵飄著幾艘畫舫。薛蟠腦子一動, “喊人上來, 瞎找沒用。讓他們把方才走過的路線在地圖上標給我,順便說說經過。”


  陶瑛馬上吆喝起來。不一會子, 護衛們紛紛從水中上岸。陶瑛折下枯蘆葦在地上了個大致的瘦西湖地圖,讓護衛首領標出路線。薛蟠邊聽邊看,聽到本來想雇艘畫舫時, 指到:“這兒?你確定?”


  “正是。”護衛首領道, “這有個小碼頭, 停著兩艘畫舫。”


  “什麽樣的。”


  “一艘紅一艘黃,船娘都是好嗓子。”


  “大麽?你估摸著能載多少人?”


  “不算大,載我們剛好。”


  “嗯。繼續。”


  “後來我們就在這兒租了漁船。”


  陶瑛立時說:“畫舫碼頭豈能有漁船?”


  “此處原本就是漁船碼頭。”薛蟠點了點遠些的另一處,“這兒才是畫舫碼頭。人家唯恐你們坐上正經船,特特攔在前頭。還把畫舫和漁船都預備好了,隨君挑選。”


  護衛首領怒罵:“好賊子!”


  “湖麵雖大,畫舫不好藏。”薛蟠道,“那邊太白樓是吳遜家開的,都先過去換幹衣服。冰冷天冰冷水,鐵打的也扛不住。瑛小爺你去弄船。多弄幾條,待會兒集體上湖找畫舫。放心吧,他們逃不了。你們那個懵裏懵懂的小世子,受點挫折也好。反正人家要利用他的身份,不會拿他怎樣的。”


  陶瑛喜得拍了他兩下:“我就知道你這和尚靠譜!”


  “哎呦輕點兒~~貧僧飯都沒吃飽呢。”


  一群人急忙奔向太白樓,薛蟠刷臉跟掌櫃的借了七套夥計的衣裳鞋子。隻是那位“黑熊”實在太高壯,沒有合適的。他還想就穿濕鞋子算了。薛蟠強行按他在樓中等著,打發人上最近的鋪子買去。告訴道:“莫裝逼,裝逼遭雷劈。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其餘眾人換好衣服跑回蘆葦叢旁,吳遜已領著人趕到,聽罷情形立命衙役們找船。陶瑛已弄來四條先上湖。


  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眾人巡湖也容易些,沒過多久便找到那兩艘畫舫。都停在一個極小的碼頭。畫舫上沒什麽線索,船底都撬動過、鬆鬆垮垮。南安世子不論上哪艘,都會落水。


  賈璉林皖隨即找了過來。林皖告訴吳大人一件事。趙先生有個親戚住在城東,昨晚他們家附近的雲山觀忽然放了個煙花,聲音又尖又長、很是古怪。那觀極破落,早先過年都沒放過煙花。


  薛蟠冷笑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信號煙花麽?”吳遜當即命一名心腹捕頭領人去雲山觀,將觀中人口悉數拿來。


  賈林二人重新上船查看一番。回來林皖道:“船板已鬆動多日,並非新近撬開的。”


  薛蟠問道:“多日是多少日?可有約數沒有?”


  “我不知,修船的必有行家。”


  遂找來幾個修補漁船的工匠,都說大概有個把月。船主則是個租畫舫的,說這兩艘船和另外兩艘大些的一起被人租走快兩個月了,租客相貌平平。不久大船也找到了,也停在一個僻靜的小碼頭,船底木板也鬆動了一個來月。


  薛蟠捏捏下巴:“瘦西湖倒是所有遊客必來之地。兩個月以前他們定下計劃,要在湖上動手。一個月以前定下詳盡細節,開始撬船板。”他大爺的!袁三郎大抵隻是個串聯的,此處另有牛人主持。


  賈璉道:“他們預備下大畫舫、小畫舫和漁船,隻因不知今兒會來多少人?”


  “對。但不論來多少人,小霍既然要看鳥,蘆葦叢不會錯過。而且可能不止來一次。各位護衛大哥不用自責了。在準備時間充分的情況下,任憑你們有通天的本事,人家招來三倍的通天人手就行。如今最要緊的是分析出他們的目的。想從小霍那裏得到什麽東西、或是什麽消息、或是想讓他聽到什麽消息。”薛蟠思忖道,“他跟水溶交情如何?”


  護衛首領道:“我們世子多半在兵營,極少回京,與北靜世子不算熟。”


  “兩家呢?”


  “雖為通家之好,也無特別之處。”


  “女眷?”


  護衛首領稍稍遲疑。賈璉道:“事到如今,還望護衛大哥莫要隱瞞。”


  護衛首領苦笑道:“我們太妃……曾……曾……”


  “貧僧若沒記錯,小霍有個小姑媽,歲數和他差不多大。”


  護衛首領斟酌再三,低聲道:“太妃頗喜歡北靜世子。”


  薛蟠一愣:“人家大老婆小老婆好幾院子,歲數也差了許多。”


  護衛首領衝他使了個奇怪的眼色,沒言語。薛蟠秒懂,罵了聲國罵。“水溶對他老婆很滿意。且聽聞你們郡主性子不大好。”


  護衛首領歎氣:“母親眼裏,哪有性子不好的女兒。”


  賈薛哥倆同時望天。林皖道:“跑偏了。郡主的終身不與侄子相幹。”


  “然而如果那兩位世子不能坦誠相對,中間人兩邊胡說八道,有很大的人為製造誤會的空間。”薛蟠不覺頭疼。“敵暗我明真不方便。”


  正說著,遠遠的望見來了一夥人,正是捕頭抓了雲山觀的道士道姑押來。


  人還沒到跟前,護衛們齊聲喊:“翟道長!”


  已換好衣裳趕過來的黑熊率先指道:“那位是替我們算卦的翟道長!”


  捕頭一把推過個道姑向吳遜道:“大人,昨晚的煙花正是這位翟道長所放。”


  翟道姑自打望見諸位護衛便已麵如土色,雙腳搖搖晃晃。見了吳遜,打著顫行了個禮。


  不待旁人說話,薛蟠先歪著頭大聲道:“好標準的禮數。這位翟道長,你的模樣和規矩,不是尋常山野道姑吧。難不成哪家王府出來的?而且這是主子的禮儀啊。”


  翟道姑驀然紅了眼圈子。


  “南安王爺的姬妾?”


  翟道姑皺眉。


  “北靜王爺的姬妾?”


  翟道姑微微抬起下巴。


  “北靜王府有名分的妃子?”


  翟道姑一臉被戳中之色。


  薛蟠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了。虧她做了那麽多年的寵妃,演技為零。她絕對不是主事者,她隻是個被利用的道具。“吳大人,吳太太是皇太後的侄孫女,必通曉京中各王府後院人頭。可否派個人請教請教她。”


  “很不必。”翟道姑昂首道,“我委實是北靜王府的。”


  “哦。所以你這趟來揚州是為了對付你男人的兒子?為何要拉扯上人家南安世子?想借刀殺人?也是,一看你就知道是後院鬥輸了、心理變態。對了,北靜王爺有幾個兒子?水溶如果沒了,誰會當上世子?翟大媽你有兒子沒有?”


  翟道姑霎時麵呈豬肝色,怒道:“與你何幹!”


  “哦,那就是沒有兒子。色衰愛弛又無子,好可憐見的。有女兒沒?”


  翟道姑正張了嘴想罵人,猛然閉住了。


  “哦,那就是有女兒。女兒出嫁了沒?”


  翟道姑死死的抿嘴。


  薛蟠聳肩望向眾人:“後麵大概套不出來了。要不回府衙吧,吳太太保不齊認識。”


  吳遜高師爺等從沒見過這般問案,早已忍俊不禁。吳遜乃問護衛們如何認識的翟道姑。


  原來數月前這個翟道姑人在瓊州且頗有些名氣。她自稱雲遊四海,擅推演算卦,算得極準。南安世子便請了她占卜啟程的吉日吉時,動身當日她還披發仗劍作了法。其實與小霍和護衛們都不熟悉,隻見過罷了。


  吳遜點頭,又問雲山觀的道士道姑。他們皆嚇得厲害,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文吏讓昨晚開門的那個道士去做畫影圖形。畫像一出來,皆認出是昨天剛剛跟著長史官來府衙的北靜王府青衣儒生。


  賈璉先拍掌道:“北靜世子果然金蟬脫殼藏起來了!虧的昨兒沒撤他們客棧的人手。”


  翟道姑已是萬念俱灰之狀。薛蟠看了她半日,搖頭而歎:“空有怨忿沒有本事,你女兒被你坑慘了。”


  賈璉立時過來搭戲:“她女兒怎麽了?”


  “你看她的臉。”薛蟠肆無忌憚把手指頭戳到翟道姑眼前。“年輕時肯定很漂亮,得寵過。從高處跌下來不服氣,是人都能利用兩手。她就是個踢出去背黑鍋的。無子的小老婆謀害嫡子失敗,北靜王府會放過她女兒麽?”


  翟道姑尖聲喊:“不與她相幹!”


  “敢問‘遷怒’兩個字何意?”


  “喪盡天良的畜生,也不怕天打五雷轟……”


  “如果咒罵管用的話,還要捕快做什麽?”翟道姑眼中閃過一瞬茫然,大約沒聽懂。薛蟠接著說,“你失寵這些年沒少咒罵得寵的美人吧。她們還不是過得挺好?所以你把天罵出窟窿來也沒用啊,你女兒一樣會因為你做的蠢事被坑得很慘。放心吧,不會有人多管閑事去替她主持公道的。你失寵後肯定也吃了不少虧吧,可有人替你主持公道?沒有吧。因為公道從來就不是別人能主持的。公道隻有自己能主持。換而言之,隻有贏家才配提公道。而你是輸家,隻有被利用的分。”


  翟道姑終撐不住了,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捕頭同時上前一步舉刀揮動。“當啷!”地下掉落一隻飛鏢,正落在翟道姑身前。


  薛蟠驚呼:“殺人滅口!”


  吳遜急問:“賊子在何處!”


  捕頭指到:“那邊過來的!”


  那邊……並肩立著呆瓜臉的賈璉和撲克臉的林皖。他們身後是兩個衙役,衙役身後是樹木。


  幾個人搜索樹叢,薛蟠悄悄問林皖:“速度那麽慢的飛鏢,誰射的。”


  林皖道:“我。”


  “嗬嗬貧僧猜到了。”


  當時所有人都盯著薛蟠和翟道姑看戲,無人留意林皖。自然也沒人疑他。新科舉人、林探花的公子,一看就沒習過武的樣子。


  樹叢中什麽線索也沒有,翟道姑卻是嚇暈了過去。


  事既至此,幹耗在湖邊也無用。吳遜遂領人回去。南安世子的人不肯走,要自己再尋線索,派了黑熊護衛跟去府衙。


  才剛府衙門口,薛蟠看見一位熊貓會的兄弟偷偷朝他招手,便打了個招呼過去。這哥們低聲道:“出了點事兒,徐大爺讓四當家去一趟。”


  薛蟠皺眉:“怎麽了?”


  “方才有個小孩兒來踢館。”


  “啊?”薛蟠嘴角抽搐,“有膽量!多大,哪兒來的。”


  “大米撿的。比大米大一歲。”


  “等等!大米同學撿了個小哥哥,跑到咱們幫會來踢館?”


  兄弟點頭:“那孩子雖小,好大的氣勢,上來就說要我們跟他混,包我們榮華富貴。把大米氣得當場跟他翻臉。大米本是想領他來入夥的。”


  “然後呢?”


  “兩個兄弟試了試,武藝還行。徐大爺讓領到他那屋去,逗他說話試探。這會子還在呢。”


  薛蟠心想這年頭這麽趣人都有。橫豎府衙裏武力保障有林皖,智力保障有高師爺,便走了。


  來到熊貓會,徑直去了徐大爺屋前。裏頭有人在說話。薛蟠側耳一聽,徐大爺正跟人辯論呢,議題是做賊寇好還是做官差好。有個少年竭力勸說徐大爺領著整個熊貓會投靠自己,徐大爺吃著茶聽他吹牛、就是不答應。


  少年的聲音好不耳熟……薛蟠氣得七竅生煙。一腳踢開門大步而入,揪起少年的耳朵:“臭小子!整個揚州城讓你攪得雞犬不寧,你還有臉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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