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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大半夜的, 陶嘯、忠順王爺和小朱都趕來郭良誌的客房。趙茵娘先簡略說了經過,又煩勞郭良誌再提一回他們家的舊事。眾人聽罷麵麵相覷。


  陶嘯率先問道:“敢問郭鏢頭, 令尊大名?”


  郭良誌道:“我家長輩悉數瞞住了我他老人家名姓。我猜大概是兄長那頭不好對付, 不如幹脆斷絕音訊。”


  茵娘道:“那位‘兄長’,可能懷疑連珠箭被老爺子托付給了結義兄弟。”兩個姓郭的一愣。茵娘又說, “郭鏢頭的母親和叔父還在麽?”


  “母親尚在,叔父已沒了六七年。”


  “那嬸娘呢?”


  “在。”


  茵娘笑起眉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小朱忽然拍案而起:“不好!”大夥兒胸中一跳。小朱道, “郭總鏢頭的骨頭並沒有郭鏢頭這麽硬。被抓了一整日, 保不齊什麽都說了。”


  郭姑娘忙問:“誰抓了我祖父!”


  小朱道:“大德鏢局本來就是慶王府的,故他們用不著偷偷抓人。此事必是婉太嬪或姓顧的所為。他知道郭鏢頭如今在我們府裏。那人卑劣之極,多半會派人抓郭鏢頭的母親以脅迫其就範。”


  眾人大驚。陶嘯急道:“快去些人保護小師娘!”


  小朱道:“都請來或都送走。應該來得及, 再不濟也能攔在城門口。事不宜遲, 郭鏢頭幫忙畫影圖形。”


  郭良誌已懵了, 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幾個。


  還是忠順王爺咳嗽兩聲道:“郭鏢頭, 這會子不得閑解釋。先畫出你母親、養父母畫像, 回頭再慢慢認親。你家還有別的親人沒?你娶媳婦了沒?孩子有麽?”趙茵娘已經開始研墨。


  “娶了媳婦, 有個兒子。”


  “你妻兒的畫像也畫出來。”


  郭姑娘怔怔的看著郭良誌,看情形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半晌, 咬著嘴唇默然走到桌前,向趙茵娘手中奪墨條子。茵娘便鬆了手。郭姑娘一麵吧嗒吧嗒掉眼淚,一麵使勁兒磨墨, 不多時已磨出了許多濃濃的墨汁子。小朱說“夠使了”, 茵娘輕輕把她拉到旁邊。


  郭良誌還真沒明白。因自己一身的傷皆是那顧先生打出來的, 知道其狠厲非尋常人可比,也知道明府都是好人。遂趕緊描述出幾位親眷的模樣。小朱執筆,不多功夫已畫出畫像、還多描了兩份。趙茵娘在旁探頭,看小師娘果然很漂亮,感慨萬分。郭良誌又說了他家的地址,小朱幹脆畫了份詳盡地圖出來。


  弄完了,陶嘯拿起來道:“我親自去。”


  郭良誌終於忍不住問道:“求問蕭護衛,我家與連珠箭什麽瓜葛?”


  趙茵娘哈哈兩聲:“你比蕭護衛輩分大!郭、叔、公——”


  陶嘯硬著頭皮抱拳道:“小師叔,咱們回頭再說。”


  眾人哄堂大笑,郭良誌愣住了。


  索三猛然猜到怎麽回事。“郭鏢頭,郭總鏢頭大約就是你那個當年已經娶媳婦的侄子。”


  郭良誌呆若木雞。趙茵娘拉著郭姑娘到他跟前。郭姑娘已掉了滿臉的淚,默然磕頭。趙茵娘抓住她的手伸出來:“曾叔公好~~曾叔公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曾叔公給見麵禮!”


  小朱等人同時笑出聲。


  郭良誌還沒回過神,讓她鬧得也笑了。乃慨然道:“這趟來得匆忙,沒備下好禮。回頭補給你。”


  郭姑娘垂著頭泣不成聲。趙茵娘摟住她的肩膀道:“一個良心重的兒孫攤上了個沒良心的祖宗,雖無奈、也不見得是壞事。可知你們郭家終究還是有良心的多。小姑奶奶,起來吧。你總這麽趴著,你曾叔公回頭心疼你、親來攙你就麻煩了。他剛上了回老虎凳,渾身都是傷。”


  一語未了,郭姑娘嚇得趕忙爬了起來。


  郭良誌不禁百感交集,許久才長歎出來。趙茵娘把郭姑娘推到他跟前。郭良誌撫了撫小姑娘的頭,輕聲道:“莫哭,乖孩子。”話未說完,自己也滾落滿臉的淚珠子。


  畫像和地圖墨跡已幹,陶嘯收入懷中道:“他們的人手也隻那麽多,保護婉太嬪才最要緊,派去抓人的不會是什麽高手。”


  索三思忖道:“這會子天黑,你們是外地人不認得道路,可要找個本地人領路。”十三因當麵殺了他主子,素來避開他不打照麵,這會子正在窗外。聞言挑了挑眉頭。


  陶嘯道:“無礙,我們熟悉地圖且有隨身指南針。再說我們走大官道。”


  索三點頭,又說:“郭鏢頭嬸母在別處,恐怕他們也會打主意,我去。”


  “好。”


  此時已是三更天,庭外月色如洗。稍作商議,陶嘯和索三連夜分頭走了。本想讓索三也帶幾個人,他不肯,遂作罷。


  外地客商牧老爺今日黃昏剛剛入住張叔客棧。因發現了前任房客“王三爺”留下的許多東西,心情不大美好。小妾勸說他稍稍用些晚飯。飯後牧老爺窗前凝燭靜坐了會子,喊來長隨吩咐幾句。長隨領命出門。


  客棧對麵的民宅有人手持千裏鏡時不時窺視。千裏鏡這東西如今是西洋人做得好且多,本朝不過幾個達官顯貴收著玩兒。特特跟荷蘭海商大批定製的,舉國獨薛家一家。得此利器,連蹲守監視都容易許多。


  牧老爺安頓下來之後,有兩個隨從離開過客棧。其中一個出去采買了些東西;另一個便是方才這長隨。出去小半個時辰,長隨帶回來個四十多歲、穿灰布棉襖的男人。那男人在客棧中駐留良久,悄然離去。


  夜深人靜,月影西移。兩個人匆匆趕到張叔客棧門口,卻並不敲門。當中一個便是那穿灰布棉襖的男人。另一個抓起他後背的衣襟,拎著他翻牆而入。不多時,又有條人影翻過圍牆,翻牆前伸胳膊比了個手勢。對麵值夜班的那哥們偷偷吹了聲口哨。沒過多久,牧老爺屋中亮起燭火。


  比手勢的正是十三。拎著人翻牆的卻是索三。


  明府的主子裏頭,趙茵娘和陶嘯都頗相信索三,王爺懶得管這些瑣事,獨小朱沒放心此人。


  索三乃變態索公公的護衛,曾抓了郭總鏢頭的兒子威嚇人家爹。此為豪奴之常態,小朱並不在意。


  第二天索公公身死。第三天晚上,顧芝雋要殺那群小姑子給索公公殉葬。索三恐怕加重索公公罪孽,連夜將她們挪去山神廟、還托郭良誌來明府求助救人。離他理所當然讓人上供侄女孫女給太監糟蹋,正好隔了兩天整。小朱雖覺得有些突兀,因護衛多愚忠,也沒多想。


  而後郭良誌因行蹤不明被顧芝雋綁上老虎凳,又是索三以欠人情做交換來明府求助。從這個點兒起,小朱便開始疑索三了。明府非但肯幫郭良誌去山神廟救人,還留了他吃午飯,顯然是相當喜歡他的。小郭有難,索三隻需來報個信即可,用不著搭上一個人情。


  人救回來後,趙茵娘讓索三保護小郭還人情。意圖很清晰,想借郭良誌感化他向善。索三默許。當晚,慶王府的管事星夜趕到興隆票號,顧芝雋以索公公的屍身脅迫索三幫替身圓謊。索三再次來到明府,願意欠郭良誌一個人情、托他煩請明府幫忙弄出棺材。


  小朱頓覺索三心思不純。他讓郭總鏢頭獻出孫女,雖是為了嚇唬人,卻剛強有主見。依著這性子當尋陶嘯托人情,繞道郭良誌之舉卻是暗合了趙茵娘的心意。二人幾個時辰之前才初次見麵,趙茵娘何德何能?愚忠之人,不會變得如此之快。


  次日上午索三又來了,因為慶王府管事忽然想毀屍滅跡。明府遂坑了司徒暄一道,哄得他與自家聯手唱了出戲。索三全程等在客房。郭良誌勸他把回頭將索公公火葬,他也覺得有理。客房中是有服侍嬤嬤的,聽得差不多了便出去向小朱回稟。這嬤嬤眼力老到,說索三對他主子是真忠,絕對沒假。


  饒是如此,小朱仍不放心,畢竟索公公上頭還有主子。遂給索三挖了個陷阱。他告訴趙茵娘索三有意火葬索公公,還友情提供了一處靠譜的大廟可暫供骨灰壇子——這東西不吉利,留在明府不妥當。茵娘遂上客房通知了。


  從張叔客棧取到棺材後,索三果然把骨灰壇子送去了趙茵娘推薦的寺廟。這天是索公公亡故的第五天,再過兩天才是頭七。茵娘說得清清楚楚。顧先生是膠澳海盜的軍師。等明家走後,他少不得報複郭良誌,屆時還請索三保護他。故此明家沒走之前是用不著索三的。假如索三對明府沒有什麽想法,就會踏踏實實的去廟裏替主子吃齋念佛守靈,直至明家離開膠州再去找小郭、甚至暗中保護。


  今天是索公公頭七。郭良誌托明府的人替他去廟裏給索公公燒了一刀紙。黃昏時分索三居然又來了!原來今兒廟裏的高僧說他煞氣重、鬼都怕。他遂不敢留在索公公靈前,給了香火錢托僧侶照看。小朱立時打發人去廟中查探,此事居然不假!那和尚還是當著好幾個人說的。


  小朱更加疑心了,總覺得這跟索三立在張叔客棧門口大聲向王三爺道謝如出一轍。幸而此人隻在客房活動。來了明府若幹回,愣是沒跟十三撞見過。他呆在自家也不錯,能困住不亂跑。


  忠順王府的人對各種信號最敏感。二更天左右,遠處有煙花上天,不像尋常百姓放著玩兒的。遂加強了巡邏。


  方才陶嘯要星夜趕去淄博救小師娘,索三忽然提出找本地人帶路!這事兒有點蹊蹺。接著他又說自己去接郭良誌的嬸娘,還不帶人手。十三便暗暗跟上了他。


  離開明府,索三先七拐八彎的去城北一座破舊民宅,開門的是個穿灰棉襖的男人。索三劈頭問“何事”。男人道:“牧老爺急著上火的非要見你,會問你些事。你留神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當即領著他便走,來到張叔客棧。


  欽差大人既然上套被引了來,當然會住司徒暄住過的那間屋子。十三早兩天便已仔細踩過點了,輕車熟路聽壁角。


  原來牧老爺方才從灰棉襖口中得知,索三便是前兩天來客棧門口要棺材的,急著想知道“王三爺”是誰。偏索三也隻是去明府求助,然後便坐在客房等消息,取棺材時也隻是王三爺手下人出來。


  “有件事甚為可疑。”索三道,“明府的人說,去取東西務必立在客棧門口大聲向王三爺道謝。我問緣故,他們說是王三爺的意思。”


  三人猜測半日猜不出緣故,遂暫時擱下。


  牧老爺眉頭緊鎖,半晌才問:“忠順王爺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灰棉襖道:“顧先生猜,是為了他姘頭蕭四虎、被金陵不明和尚哄騙來的。”


  索三思忖道:“郭家的舊事不曾告訴過人,不明和尚從何處得知的?我瞧著不像。”這會子才說了方才蕭護衛認小師叔的經過。


  牧老爺嗟歎幾聲又評議幾聲,道:“這也太巧了!天下竟有如此巧事?我不信。”


  灰棉襖道:“他們來膠州頭一日便去了大德鏢局。隻怕是故意的。”


  索三想想還是搖頭,但沒說話。


  牧老爺又問:“那個姓顧的可靠麽?”


  “不可靠,然極聰明。手下人也個個了不得。”灰棉襖道,“昨兒,我也派人上紙團子裏寫的地方轉悠,李大人也派了人,慶王府也派了人,他也派了人。四邊的兄弟都看見了北靜世子,獨他的人登時猜出其必為京中貴主。”他頓了頓,“此人極狠。待旁人狠,待自己也狠。剛被蕭護衛打了一身傷,竟讓人抬著他親自去會水世子。二人壓根不認識,須臾工夫便說上了話。我們才知道明大官人是忠順王爺。”


  “如此人才——”牧老爺捋了捋胡須含笑道,“你們衙門是想要?”


  灰棉襖苦笑道:“我哪裏壓的住他。再說,李大人隻怕想要。我也爭不過李大人。”


  十三簡直想拍自己的腦袋!袁聞索李字謎四姓,本來就是人家靈蟾郡主給的錦衣衛名單。索公公首先是錦衣衛、其次才是婉太嬪手下。


  這個灰棉襖大抵就是膠州錦衣衛的頭目了。索三既為索公公心腹護衛,其實也是錦衣衛的人。欽差牧老爺這是向他們求助、互通消息。


  顧芝雋分明陪著水溶一起被綁架了那麽久,居然哄騙人家說不認識!

  隻字未提婉太嬪,隻怕灰棉襖都不知道她來了。


  李千戶和婉太嬪放任顧芝雋一再拿索公公的屍身做文章,可知字謎四姓並非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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