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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盧慧安拿到母親閉門設計出的房屋圖紙, 滿心愧疚無處說,便想幫她老人家把東西做出來。奈何見了許多營造大家、皆說實在做不出, 急得嘴上都起水泡了。


  等她碰了好幾鼻子灰,薛蟠才溜達過去閑閑的說:“其實吧,那些行家問兩三個就差不多了, 如今的建築工業水平就這樣。比如——”他指著圖紙上一處飛簷, “這個,三百年後絕對輕鬆做出來。因為那時候的建築材料已經升級了很多。而現有材料不足夠支撐彎曲度,會斷裂破損。所以你與其去找外頭的人,不如去實驗室,問問材料組有沒有辦法。”


  盧慧安搖頭:“我問過了。他們說此處不能使金屬材料。”


  “那加上塗層呢?”


  “塗層掉了忘記及時修補不是好玩的。”


  “複合材料呢?化學組那邊不是在蒸餾石油麽?剩下的瀝青和水泥混合試試。”貧僧要是沒記錯,好像未來有這麽一種東西。


  “瀝青易燃。”盧慧安橫了他一眼。


  “都說了跟水泥混合。不是還要做實驗麽?”薛蟠笑眯眯道,“技術革新很多都來自需求。盧太太加油!貧僧看好她。”撒腿溜走。


  盧慧安聽著有點道理,果真托實驗室幫忙試做。偶有閑暇,四處查看飛簷, 盼著能得個啟發。


  這些事兒, 丫鬟八卦時自然不能全跟客人說。漏掉了些要緊人物的身份,也省去實驗室那攤子。但從薛家兩位太太的委屈到盧太太懷才不用,連盧大掌櫃因誤會母親隻懂得內院家務、萬分愧疚, 都悉數描繪了。


  馮紫蕙少不得三觀震動。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謂天經地義,她也從沒想過自己能懷才可用。亦沒想過, 說不定母親、嬸娘、祖母、外祖母皆是人才, 隻因圈鎖於後院埋沒了。若能像杜萱、盧大掌櫃這般過日子, 做不做四皇子的姬妾……仿佛也沒那麽要緊。


  在金陵玩了兩天, 馮家幾位回到鬆江。四皇子兩口子還不知在哪兒閑逛。


  馮紫蕙離開當日,隔壁的隔壁張小姐果然親自來這邊探聽消息。眾美人發覺她還在做白日夢、盤算等她四表哥回來如何折騰,紛紛將其拋諸腦後。隻有一位姓楊的、便是女賊西江月之堂妹,依然時常去見她。


  前幾天已經有一位姑娘開始去職校給杜萱打下手了。馮紫蕙有些吃驚。這位石小姐平素不聲不響,遇事一問搖頭三不知,並非肯拋頭露麵之人。馮家的婆子提醒道:“石小姐心事重重,隻怕有別的緣故。”當晚石小姐回來,馮紫蕙試探了她幾下,石小姐隻垂著頭不則聲。


  次日上午馮紫蕙去了職校,告訴杜萱唯她馬首是瞻。杜萱微笑道:“料到了。”遂安排她先跟著自己,又喊石小姐去幫忙定名牌。石小姐答應著便走,在門口跟顧玉錯肩而過。


  顧玉手裏拿著一疊文書踱步而入,將東西撂在杜萱跟前:“杜校,抱歉的緊,我不會簽的。沒有這種花錢法。”


  杜萱微慍道:“昨兒不是跟你說得清清楚楚?”


  “那是你說的,我沒答應。”


  馮紫蕙第一次有幸圍觀急性子撞慢性子。除了聽不懂她倆究竟在吵什麽,著實笑得肚子疼。


  好容易吵完,杜萱抓起案頭的茶壺對著壺嘴咕咚咕咚灌水。顧玉拍案:“杜萱!不準糟蹋茶!你這與飲牛飲騾何異?”


  杜萱一氣兒喝了大半壺,理直氣壯道:“我渴。若非你跟我吵架我就不會這麽渴。”


  顧玉讓她噎半日沒說出話來,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轉回身:“那個姓石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已提醒你第三回了。事不過三,到此為止。”徑直離去。


  待她人出去了杜萱才毫無誠意喊道:“多謝您呐~~”


  馮紫蕙微微皺眉,走到杜萱桌前低聲道:“杜校,我也覺得石家妹子仿佛別有心思。”


  杜萱聳肩:“我知道。有人曾說過,誰都有苦衷或難言之隱。既然她不肯開口,我也不想逼她。”


  助理小彭一直在旁裝小透明,聞言忽然抬頭:“有人是誰?”


  “這麽快就寫完了?多謝啊辛苦了。”


  “啊,還沒。”


  “那就多做事少八卦。”


  小彭咧咧嘴,朝馮紫蕙做個鬼臉,忽然愣住了。順著其目光望過去,赫然看見石小姐已立在門口,方才的話不知她聽見多少。


  石小姐低著頭一步步走進屋中,朝杜萱雙膝跪下。杜萱皺眉:“你來的頭一日我便告訴過你,咱們這兒不來這套。”


  石小姐臉上已滾下淚來:“求杜小姐救我性命。”杜萱一愣。


  小彭快步走了過來。“小馮你先扶她起來。真涉及到救命之事,杜校還不一定能幫。你說說怎麽回事,我們替你參謀誰能幫你。”


  馮紫蕙忙上前將石小姐攙扶起來,帶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抬頭看案頭隻有兩隻茶壺。一隻杜萱的,她方才對著壺嘴吹;一隻小彭的,他是男人。竟不知如何給石小姐倒茶。好在小彭不知從哪裏重新變出茶壺茶盞,倒過兩盞來。


  石小姐拭了半日的淚,方慢慢說出緣由。


  舊年皇後替四皇子挑美人,原本她是不夠格的。她老子隻是個從六品小官。然家裏是繕國府的親戚,父母費盡心機托那府裏的老爺幫忙,以石家的名頭將她送過去。


  倒不是石小姐的父母貪慕富貴,隻因他們家已經在等死了,想送女兒逃出一條性命。天上砸下來一樁大案,石父將被他上司夥同幾位同僚推出去頂罪,早晚滿門抄斬。如今石小姐壓根沒做四皇子的姬妾,未嫁之女依然是石家人。來日官司辦下來她無人庇護,恐怕要被押解回京。


  她抽抽搭搭說完,屋中幾個人齊刷刷皺眉。杜萱問道:“你父親要背的是什麽案子。”


  石小姐搖頭:“他沒告訴我。”


  “你總能探聽到一鱗半爪。既然他是背黑鍋的,要緊事肯定不是他做。”


  石小姐忙說:“他不過是被逼著收了點子上頭分下來的銀錢。不收不行的。”


  “嗯,知道。到處都這樣。”杜萱臉色有點難看。“我問你天上砸下來的什麽案子。廢話少說,回答重點。”


  石小姐又哭:“我實在不知道。”


  小彭思忖道:“依著常理,一個從六品小官就算想弄出什麽天大的案子也沒那個能量。”


  杜萱點頭:“嗯。你爹是什麽官職?”


  “他是工部屯田清吏司的經承。”


  幾個人登時大眼瞪小眼。屯田清吏司聽著像是管農事的,其實管理的是皇室陵寢修繕。核銷費用、支領物料,還能收些稅錢,屬於又肥得流油又不惹眼的去處。那等著滿門抄斬的大案子,多半是上司領著手下人把修皇陵的錢款給吞了、皇陵工程出現極大質量問題、岌岌可危無法修複。說句不好聽的,若全部揭發出來也救不了石家,隻不過滿門抄斬的數目要多幾家罷了。


  寂然良久,杜萱道:“讓通訊班給金陵送信,請不明和尚來一趟。”


  石小姐乍喜:“莫非是能卜會算的那位不明師父?”


  杜萱覷了她一眼:“你從哪裏聽說那和尚會算卦?”


  “不是算出了賈家剛出生的那位小爺投胎?”


  “那不是他算出來的。”杜萱道,“我早問過了。那是他多少年前就知道的。”


  石小姐愣了:“不一樣麽?”


  “不一樣。他隻知道些有來曆之人何時投胎,下界是修行還是曆劫還是閑逛還是收徒弟還是別有差事。連這些人的壽命他都不清楚。”


  石小姐霎時又蔫了。馮紫蕙卻心中暗喜:既然此僧若般不俗,他讓自己來職校肯定沒錯!


  數日後薛蟠趕到鬆江。石小姐如同見了真佛,使勁兒磕頭。薛蟠直喊“阿彌陀佛”。


  聽罷前因後果,薛蟠沉思良久道:“首先我們要確定有問題的具體是哪個項目,有沒有辦法修複。石小姐,出事後你父母肯定議論過。你仔細回想下,能否想起什麽蛛絲馬跡?究竟是皇陵的哪處出了隱患?地上還是地下?”


  杜萱瞪了他一眼:“地下早都封了,哪裏用得著修繕?要修的不就是享殿?”


  “說的也是。誰的享殿?享殿也分三六九等。如果是李太後的享殿,壓根無所謂嘛。”


  石小姐猛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我仿佛聽到一耳朵,我爹娘說先帝雲雲。”


  眾人神色大變:這位可是最不能碰的一尊神,難怪有死無生。


  薛蟠卻險些微笑:好辦了。萬事都差個借口,先帝的借口特別好找還理直氣壯。乃繃緊了臉,妝模作樣想了半日道:“若如此,朝堂之上絕對無法解決。求到太上皇本尊跟前都沒用。所以官道不通,唯有試試賊道。”


  石小姐一愣:“賊道?”


  杜萱道:“賊道?綠林?他們能做什麽?”


  “這個貧僧就不知了。橫豎賊道的腦回路跟官道全然兩樣,咱們壓根猜不出人家會做什麽。”薛蟠正色道,“貧僧的建議是,以發一個不定價的綠林懸賞。就是懸賞一件事,讓能做之人來給報價。不過這種生意有個規矩:甲方絕對不能摻和、甚至不能知道他們要怎麽做。不然指手畫腳的人家就幹不成了。隻要能將此事糊弄過去、讓石家不掉腦袋,多餘的問都別問。”


  石小姐連聲說:“好好好!但凡他能救得我全家性命,怎麽都好!我這就寫信回京跟父親商議。”


  幾個人齊聲道:“還寫什麽信!”


  薛蟠道:“眼看就是夏天,雨水最多。鬆江京城信件單程就得兩個多月。你們還沒商議完呢,抓你的欽差已等在學校門口。”嚇得石小姐花容失色。“你都這麽大歲數了,事關全家性命之事還不自己做主?哪怕人家要的錢再多,借貸也得答應啊!”


  石小姐咬牙道:“師父說的是。既如此,我就自己做主了。錢不要緊,多少都行。”


  杜萱皺眉:“和尚,你未免過於相信綠林。這種事他們能有什麽法子。”


  薛蟠擺擺手指頭:“各人路各人走。綠林道人多手段雜,機巧妙手和奇思妙想都多。貧僧最相信的便是群眾力量。”貧僧已有章程,隻不能讓你知道。“再說,這不是是死馬當活馬醫?”


  “也對。”杜萱歎氣。


  這幫官吏貪墨錢款太過,本是活該被治罪的。可哪怕他們把全部享殿都折騰散架了,也實在不值得幾百條人命。


  薛蟠稍微盤算著:林皖要等他老子娶完媳婦才能動身北上,去搬靜貴人的墓室。自己那計劃須等他完事再打算。“貧僧這就返回金陵,找幾個靠譜處懸賞。具體的錢數得等有人報過價才能知道。你還得給令尊大人寫封信,因為到時候人家少不得去詢問他老一些線索。”


  石小姐忙不迭答應,當即鋪開信紙提筆就寫。不多時寫完,薛蟠收好信,又幫綠林道吹了幾句大氣,匆匆離開。


  當然,綠林懸賞是不會掛的。開玩笑,誰知道閑逛的裏頭有沒有翅子窯鷹爪孫!這樁生意,熊貓會直接黑下來。


  數天後,石小姐接到金陵急信:有人報價了!總價三千兩銀子。事先收一千定金,事成之後再給二千。石小姐驚喜不敢信,放聲大哭。杜萱詫異才這麽點錢。


  又過了四五天,四皇子終於回來。果然壓根沒搭理西院美人,連張表妹那兒都隻喊個太監隨便打招呼。


  皇後派去的嬤嬤立時趕來四皇子府爭辯,沒見著真神、讓幕僚賴先生給攔下了。他道:“四皇子舟車勞頓,須歇息兩日方能見客。”


  嬤嬤冷笑兩聲:“那好,老奴過兩日再來。”


  “哦,過兩日四皇子又要出門了。”


  “不是才剛遊玩回來?又去哪兒?”


  “揚州。”賴先生道,“忠順王府的明徽郡主和揚州巡鹽禦史林海大人的婚事已近在眼前。四皇子身為娘家侄兒,怎麽也得提前幾天去不是?再說揚州也挺遠的。”


  嬤嬤忙說:“先生說的是。這麽大的喜事,我們姑娘也當前去慶賀。”


  賴先生思忖道:“張小姐想去也行,我們派車馬相送。”


  “自然是與四皇子同去。”


  “四皇子慣於跑快馬,張小姐跟不上。”


  嬤嬤鼻子一扭,譏誚道:“四皇子妃難道也跑快馬?”


  賴先生毫無誠意道:“對啊!他倆本就是跑快馬從京城過來的。”


  嬤嬤啞然。咬了半日的牙,拂袖而去。賴先生殷勤直送出大門,還衝人家背影作個揖喊“嬤嬤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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