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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救出歐陽三郎, 薛蟠朝吳遜合十行禮:“吳大人, 今晚辛勞諸位兄弟加班,明兒貧僧請大夥兒赴宴。人既然找到, 忠順王爺處貧僧去回稟。隻要王管事願意,封條可以撕掉了。”


  司徒暄率先念了聲“阿彌陀佛”。“王管事, 多好的機會行善積德, 那些地方趁勢關掉吧。”


  薛蟠咳嗽兩聲:“施主,低調。您頭頂的幸災樂禍已竄上九霄。”


  吳遜含笑道:“替王爺辦差本是下官職責所在。既如此,我們便回去了。”


  “多謝大人。”


  吳遜領著官差們離去。薛蟠此時才發現, 錦衣衛的那位魏大人一直隱在人群之中。魏大人見和尚看著自己,拱拱手轉身跟著衙役們走了。


  薛蟠問沒中箭的長隨小廝們:“你們這宅子裏頭有馬車吧。”


  一位老仆拭淚道:“有。”


  “借用一下, 多謝。”薛蟠道, “貴主咎由自取, 貧僧表示遺憾。他若肯行良善事就不會有今日劫難。”


  老仆哭道:“隻是我家老夫人剛剛過了七十大壽, 竟老年喪子,慘也。”


  薛蟠道:“阿彌陀佛。惟願老夫人吸取教訓,好生教導別的兒孫, 莫讓他們走這位的老路、害人害己害家。”


  老仆垂著淚親去後頭套馬車, 不多時拉了過來。薛蟠這才發現自己沒帶著手下人, 摸摸光頭:“看來隻能貧僧自己駕車了。三爺,待會兒煩勞你照看歐陽施主一二。你們倆都姓複姓,也算一種緣分。”


  司徒暄看了眼十三:“那位石大俠?”


  “人家是忠順王府的人, 還有別的事要做。”


  十三拱了拱手:“王爺那邊拜托師父去回話。我就忙我的去了。”


  “沒問題, 石施主再見。”


  十三幾步躥至圍牆邊, 眨眼攀到牆頂。薛蟠道:“貧僧就不明白了。分明有開得敞亮的大門在那兒,為什麽你們就是喜歡翻牆?”一語未了,十三已消失不見。


  薛蟠看向歐陽三郎。歐陽呆立片刻,緩緩走到馬車旁,自己掀開車簾上去。


  司徒暄道:“師父無需駕車,我帶了人來。”


  “哦對,你不可能不帶人。”薛蟠笑眯眯道,“那就麻煩護衛大哥了。”


  有個護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近前行禮。薛蟠一看,正是他認識的阿鬆。阿鬆順手在馬脖子上摸了一把,從轡頭底下抓出幾根鋼針。


  薛蟠回身看那老仆滿臉恨意,搖搖頭:“老人家,這玩意若非發現得早,你主子滿門抄斬、雞犬不留。”


  司徒暄道:“罷了,沒閑工夫搭理他們。”彎腰上馬車。薛蟠聳聳肩跟上去。


  馬車剛剛離開大門口,老仆撲倒在他家老爺的屍體旁放聲大哭。


  車上薛蟠正色道:“歐陽兄弟,若需要用什麽藥物,待會兒讓貧僧的人去買。貧僧並非信不過你那小童的人品,而是信不過他的閱曆。他肯定會去熟悉的藥鋪子,那裏也許王管事的人已等候多時、還不定給他挖什麽坑。”


  歐陽三郎點頭:“師父想的周全。”


  薛蟠又道:“三爺,你知道魏大人去哪裏找麽?”


  司徒暄含笑道:“不知道。師父有事?”


  “慶王府的這種騷操作,貧僧本來是想通過茶樓酒肆昭告天下的。可又怕被有心人利用,或是學了去、或是誣陷人家真的親戚。所以想——哎,對啊!我認識錦衣衛!”薛蟠打了個響指,“明兒就派人通知,再通知婉太嬪一聲。”


  “為何要通知婉太嬪?”


  “婉太嬪與德太妃慶王母子不是死敵麽?貧僧區區出家人,哪裏方便去對付王爺啊你說是吧。”


  “很是、很有道理。慶王府有什麽騷操作?”


  “咦?三爺不知道?”薛蟠看了歐陽一眼。“不知道就算了吧。”司徒暄遂知當著此人的麵不方便,也做出不在乎的模樣、明天再問不遲。


  回到新龍門客棧,薛蟠和歐陽下車。馬車接著送司徒暄,最後阿鬆折返方才那處宅子。沒想到忠順王府的石大俠搬了把交椅、大馬金刀的坐在階前。乃將馬車還給這家的仆從,跟十三打了個招呼。“石大俠不是有事要辦麽?”


  十三微笑道:“在這兒守著就是我要辦的事。這位兄弟如有興趣,也可一道守著。”


  阿鬆思忖片刻:“你想等歐陽公子的師父。”


  十三道:“‘師父’不過打個比方。依我看多半不是師父。”


  阿鬆起了興致,也搬來把椅子坐下。他倆都是職業保鏢,不覺交流起武藝,說著說著還動手切磋了幾下。明月漸漸升至頭頂,遠處傳來馬蹄聲。二人互視一笑,收起招數。


  不多時外頭人喊馬嘶,有人一腳踢開沒鎖的大門。數枚火把之下,一位錦衣公子大步流星走進來,身旁緊跟了個四十來歲、長得挺周正的黑漢子。


  十三登時吹起口哨,對阿鬆道:“我知道他們看重歐陽,但沒想到這麽看重。”


  阿鬆奇道:“他為何會在揚州?”


  十三道:“暄三爺為何會在揚州?”


  “三爺來送姑媽出嫁,這位當天可沒露麵。”


  “拉倒吧。暄三爺分明在人群中看熱鬧,被我們王爺抓包才跟著送嫁的。”


  領頭的正是慶王世子,氣勢洶洶走至近前,終於察覺氣氛不對。堂屋的八扇格子門開了六扇,裏頭沒有燈火、外頭沒有奴仆。因今晚月光明亮,清晰可見階前交椅上坐了兩位閑散不俗之人。


  有個儒生正要上前詢問,十三站了起來:“兄弟,我的差事完成了,我先走了。”


  “完成了?”阿鬆隨即明白,“你的差事隻是看看來人。”十三點頭。阿鬆道,“我的差事是還馬車,也早已完成。我也走了。”


  十三拱拱手:“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阿鬆回禮,二人一副要走的模樣。黑漢子斷喝一聲“站住!”阿鬆站了一下,看十三混若沒聽見、徑直朝圍牆走著,也奔去另一處牆。兩條人影飛撲向他二人,隨即打成兩團。


  有主家的奴仆聽見響動跑了出來,當即被抓到慶王世子跟前。這小廝嚇得腿都軟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起來。官老爺和薛蟠的那些話他聽不懂、故此沒記住,大致的經過倒還清楚。慶王世子聽罷好懸沒吐血,黑漢子麵上陰晴不定。


  那儒生近前道:“主子,情形有變,先回去問問四老爺。”


  慶王世子咬了咬牙,轉身便走。派出的兩個打架之人也虛晃一招跳出圈外,跟著走了。十三阿鬆回頭衝對方拱拱手,各自離去。


  次日一大早,薛蟠夠忙的。又是給畢得閑送信、又是給婉太嬪送信,還向阿鬆介紹了慶王府欲以歐陽三郎假冒陝西提督歐陽盛的族中晚輩。阿鬆瞠目結舌半晌道,“果然是騷操作。”


  送走阿鬆,趕到新龍門客棧。才剛跟歐陽閑扯了幾句,夥計進來說有人求見歐陽公子,是個身高七尺的黑臉漢子,模樣挺好看。


  薛蟠嗬嗬兩聲,從懷內取出一張畫像:“是這個人麽?”


  夥計一看樂了:“師父會卜卦怎的?沒錯,就是他。”


  歐陽三郎臉色一變。薛蟠讓夥計過會子再來,告訴歐陽昨晚十三所見,輕歎道:“貧僧也沒想到算得這麽準。他是你師父吧。”歐陽搖頭。“那就是你上司。你順帶還幹些殺人越貨的差事。”歐陽默然。“你若想見他,就去做個了斷,隻別再中他之計。昨晚貧僧絮叨了那麽多,雖然你都沒吭聲,貧僧知道你聽進去了。”看你的臉也知道貧僧半點沒猜錯。


  歐陽三郎本是很通透的人物兒。因驟然受了太大打擊、還沒緩過來。兼和尚左一個上當右一個中計,還說都是些用爛了的招數,把他整迷糊了。一時之間歐陽也覺得自己挺沒見識的。“我定要見他。”


  “請便。”薛蟠袖手走到門口又回來。“這樣吧。貧僧等在隔壁耳房窗戶邊。若沒事便罷;若有事你便大喊,貧僧立馬過來。”歐陽三郎輕輕點頭。


  遂喊夥計有請客人。薛蟠跑到隔壁,關好門,耳朵貼在偷聽使的銅管上。


  黑漢子大步走進屋中,第一句話便是:“我不曾設計害你。”


  歐陽坐在窗前一動不動:“我信。”


  “我聽見你跟王管事之約,便快馬趕去鎮江求世子,連夜將他請回救你。”


  “我有兩個問題。”昨晚薛蟠跟他叨叨到四更天,好生洗了洗腦。“咱們相識整整十三年,好了十一年。在這十一年當中,你有沒有法子救我離開火海。或是毀容、或是假死、或是借用權貴之名買走。你不用說別的,隻說有、還是沒有。”


  黑漢子愣了,許久不答。


  歐陽接著說:“第二個問題。你是否想過要救我離開那個地方。想過、還是沒想過。也無需說別的。”


  黑漢子依然不言語。


  歐陽淒然一笑:“我已知道了,你不用答了。我也不是半分不要緊。隻是我受盡人間屈辱、生死不能,都不及主子一點子蠅頭小利。在你心中,主子重如泰山、我輕如鴻毛。其餘的我也不想知道,你走吧。來日我倘或有一句話就能救慶王府全家性命之時,我一定閉口不言。”


  黑漢子淚流滿麵,半晌才懇切道:“那是主子!”


  歐陽淡然道:“那是你主子,不是我主子。我姓歐陽的乃自由人,堂堂正正。”


  黑漢子急道:“主子對你有極好的安排,來日你能高官厚祿。”


  歐陽身子一顫:“昨兒有人打了個比方,當時我覺得不大合適。”他轉回身笑了。“沒想到是我錯了。紅燒蹄髈好吃麽?”


  黑漢子怔了怔:“好吃。”


  “你問問兔子,紅燒蹄髈好吃麽?”


  “何意?”


  “兔子吃白菜胡蘿卜,不吃紅燒蹄髈。”歐陽眼中怔怔的掉下淚來,一句一頓道,“我不喜歡高官厚祿。那是你喜歡的東西。我喜歡清清白白。你以為這個一文不值。我和你是兩條道上的人。天涯不見。各自安好。”


  黑漢子又急了:“我若有拿你去換高官厚祿之心,這會子就死在當場!是你來日能有好前程、不是我!”


  “我願意拿三輩子的高官厚祿,換早一日脫離苦海。”歐陽閉上眼,“我們好了十一年。我怎麽想的,你當真不知道?”頓了頓,“你分明是知道的。拿著我日後也許有好前程來說服你自己、袖手不救罷了。我且問你。縱然離開慶王手下,我在別處就不能爭得好前程麽?”


  黑漢子張口結舌半個字說不出來。許久,他啞聲道:“你日日受苦,我心如刀絞。”


  歐陽點頭:“我信。你隻是奴性太重。憑咱們二人的武藝,昨晚我吃藥之前、足夠聯手打出去了。憑你的功夫,也足夠跟蹤到陳家救我。然而你空有一身本事,什麽都不敢做。”他近日多見薛蟠和掌櫃的夥計聳肩,居然學會了。


  又許久,黑漢子輕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恨隻恨我便是,莫恨主子。”


  歐陽三郎笑了。“我恨你作甚。且不論情誼,這些年若非是你……我心中有數。冤有頭債有主。將我丟去那種地方是慶王府。再說我也隻不幫他們罷了,又不會去尋他們麻煩。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幫他們呢?人家是王府,我不過是個準菜農。”


  他越這麽說,黑漢子心越虛。“不明和尚可是說了什麽?”


  歐陽搖頭:“他讓我安心種菜,旁的不用搭理。”


  黑漢子半分不信。


  想了想,歐陽對著窗戶喊道:“不明師父,煩勞你過來。”


  薛蟠在隔壁聽得十分稱意,知道昨晚沒白絮叨,聞言忙跑了過來。歐陽也不介紹,問黑漢子:“世子有條愛狗、貴若千金。狗和我你隻能救一個。你救誰。”


  黑漢子怔了半日,看看薛蟠,一咬牙:“救你。”


  歐陽微笑:“不明師父,慶王世子和我隻能救一個,你救誰。”


  薛蟠張口就來:“漫說是你。”乃指黑漢子,“慶王世子和他,我也救他。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慶王世子跟我有一文錢關係嗎?”黑漢子懵逼了。


  歐陽笑若花開:“不明師父,我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


  “倘若慶王府真有樓塌之日,求你幫我把他和一位小主子救出來。”歐陽霎時沉了臉,“我要他眼睜睜看著主家煙消雲散、有心無力、還不能殉主。”


  薛蟠合十:“作為交換,貧僧要你菜園子裏最拔尖的冬瓜南瓜絲瓜苦瓜。”


  “大丈夫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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