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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話說錦衣衛大佬元清道姑空降金陵, 對不明和尚很是疑心,在薛家左近布下監視人手。小朱打發薛蟠從大門外慢悠悠踱步去忠順王府, 自己跑地道搶先趕到。薛蟠還沒走到王府門口,十三已經領著護衛們開始清查左近生人。


  護衛們滿載而歸。薛蟠跑出去打量著那位賣糕團小販道:“石管家,請教一下。你怎麽看出這位大叔不正常的?”


  十三道:“單看極正常。半日不到冒出許多生麵孔,必然有詐。”


  “對哎。石管家英明神武!”


  小霍也跟了出來,好奇道:“石管家, 什麽人監視你們王爺?”


  “還沒審呢。橫豎不著急,兄弟們都餓了。世子若有興致, 待會兒過來聽。”


  “如此多謝。”


  隻見一位管事從裏頭出來, 請客人們移步花廳用午飯。有人問起王爺, 管事說還沒醒。


  小霍身後一名親兵悄聲道:“忠順王爺該不會是誠心扮荒唐模樣吧。”


  幾個人同時皺眉。薛蟠直接翻臉:“霍世子,你這個親兵什麽來頭?紅果果的挑貨。”


  小霍居然也不給麵子,攤手道:“人家托我老子硬塞進來的。”


  “貧僧建議你硬塞回去。這個人思想意識有問題。”


  那親兵尷尬道:“師父,卑職不過說了句閑話罷了, 並非故意。卑職哪裏敢議論王爺的不是。”


  薛蟠嗬嗬兩聲:“貧僧沒覺得你故意。貧僧覺得你就是這麽想的。通宵打牌、睡懶覺很荒唐。非工作日休閑娛樂、睡懶覺不是天經地義的麽?難不成每日準點起床睡覺才不荒唐?人沒有自由支配時間的權利?若說把客人晾著有失禮儀, 也不能怪人家。諸位提前下了帖子說今兒要來麽?”


  小霍道:“沒有。”


  “卻又來!”薛蟠攤手。“你們若提前通知了,王爺昨晚肯定不會通宵打牌。”


  十三鼓掌:“不明師父不愧是得道高僧。話也清楚、理也公道。”


  小霍道:“細究起來是我們失禮。”


  薛蟠點頭:“世子知道就好。”


  客人們遂同往花廳用飯。


  上菜的工夫,四皇子隨口問薛蟠是來做什麽的。薛蟠忙說:“有個東西殿下要不要看看。”不待人家答話, 他已將孔家的卷宗掏了出來。“一樁懸案, 七十萬兩銀子。四爺, 若能破了它, 你得省掉多少趟海上辛苦。”


  小霍也好奇道:“什麽?我瞧。”


  四皇子搶先拿到。小霍等不得, 站到他身後一道看, 頭碰頭還挺哥倆好。翻了兩頁,四皇子隨口問道:“這東西你哪兒來的?”


  “嘿嘿。雖然那位老奶奶沒說她的身份,基本可以鎖定錦衣衛大魔王。”


  四皇子與小霍互視一眼。“錦衣衛的卷宗你就這麽隨手給我們倆看?”


  “這是懸案!人多力量大,保不齊二位能看出端倪來呢?”薛蟠理直氣壯道,“你們一個皇子一個世子,如何看不得。”


  小霍有些無語:“不明和尚,你絕對是本朝最奇的那朵葩。”


  薛蟠橫了他一眼:“正經絕密人家會給貧僧這個外人看麽?你不是奇葩,你是瓜娃子。”


  小霍皺皺鼻子:“瓜娃子看出了點意思。”


  薛蟠四皇子齊聲問:“什麽?”


  小霍指道:“這幾處都是練兵的好去處。”


  “怎麽講。”


  “有山有河有林,山還險峻、可攻可守。”小霍思忖道,“會練兵的在這種地方能將各種地形都練上。”


  四皇子道:“丟的都是軍餉,外人也不知道軍餉何時從哪裏過。”


  薛蟠道:“軍中將領,錦衣衛肯定都查過。”


  小霍道:“若兵士自己偷偷溜出去打劫,將軍不見得知道。”


  “你不是瓜娃子,你是二傻子。”四皇子道,“兵士跑了將軍豈能不知?”


  “你才是四傻子。”小霍道,“閑混的將軍多了去了,他們壓根不知道自己手底下該有多少人。”四皇子登時蔫了幾分。


  薛蟠打個圓場,他二人將卷宗看完遞給甄氏。四個人一壁吃飯一壁討論案子。飯後忠順王爺終於睡醒了,喊他們去外書房。


  照例薛蟠先拍些不要錢的馬屁,拍完徑直送上卷宗。王爺看罷隨口問道:“你管這閑事作甚。”


  薛蟠無奈:“不把這個凶手抓出來,老牛鼻子沒完沒了。”遂從揚州講起,說慶王世子強行甩黑鍋給歐陽三郎。


  甄氏聽罷納悶道:“他們既說這個歐陽不過是殺手,為何一直盯著他?七十萬銀子不是在買凶之人手裏麽?”


  “對啊!”薛蟠道,“買凶之人才是握刀的手,慶王府是刀,殺手最多算刀尖。同僚被殺,不查凶犯,隻管查崩掉的刀尖子。我就沒見過這麽本末倒置的。”


  忠順王爺不悅道:“如此說來,方才抓的那些人是盯本王梢的?”


  “咦~~恐怕是哎。”


  王爺立命將細作帶上來,乞丐和尚站了半屋子。王爺斜睨了他們一眼:“你們是元清那個老牛鼻子派來的?”


  薛蟠單手捂臉:“王爺,沒有這樣拆台的!”


  眾人紛紛表示不認識元清是誰。


  王爺混若未聞。“回去告訴她,少在本王跟前晃悠,本王煩她。歐陽三郎是本王罩的,莫沒事找事。”


  薛蟠興奮拍手:“王爺威武霸氣!”


  小霍有些失望,看著十三輕聲道:“石管家,是不是不審了?”


  十三道:“可能是吧。”


  忠順王爺聽了個滿耳,道:“他們既然不認,那就審吧。”


  十三笑眯眯答應,回身招呼小霍。二人同押著那群盯梢的走了。薛蟠看了四皇子一眼,起身告辭。四皇子朝他擺擺手。


  薛蟠袖手溜達回府。才剛進門片刻工夫,門子追在後頭說,早上的那位客人、元清道長又來了。遂回到外書房。隻見比武的那位褐衣漢子手裏提著三隻鳥籠,籠中裝著三隻鴿子。


  薛蟠“阿彌陀佛”還沒念出來,元清淡然道:“這是你家的鴿子。”


  薛蟠一愣:“我家的?”


  “不明師父還在忠順王府用午飯時,貴府放了這三隻鴿子。”元清示意褐衣漢子打開鳥籠取一隻出來。“你們家的鴿筒甚是有趣。若強行打開,裏頭的東西便會銷毀。”


  薛蟠嘴角抽了抽:“您老也太厲害了,連鴿子都抓得住。不過這鴿筒貧僧打不開。”


  “哦?”


  “素日皆有管事的把信取出送來。貧僧是主子,用不著親自動手。”薛蟠命人去喊鴿舍的小子過來。


  元清納罕道:“師父不會開?”


  “不會。真的。”


  元清顯見不信。


  不多時管鴿舍的來了。見自己剛放出去的鴿子在外人手裏,愕然半日。薛蟠徑直命他打開鴿筒。薛蟠知道自家近日的要緊鴿信都會從別處發走,泰然自若。說不定這三隻就是小朱故意發的。元清看和尚鎮定,微微詫異。


  管鴿舍的從第一隻鴿筒裏頭取出紙條,薛蟠命直接交給元清。元清慢慢打開,上頭寫著:曆年會試優秀文章匯編,從十月刊起,取消應天府尹賈化的文章,增添泉州知府孫謙的文章,其餘照舊。元清挑眉看了和尚一眼。應天府這麽要緊的衙門不能沒有府尹。故此在孫謙趕到金陵之前,朝廷不會提前將賈化鎖走。泉州金陵距離遙遠,孫謙再怎麽趕路也得十月方能抵達。薛家的算盤得打夠精的。


  又取第二張紙條,依然交給元清。元清看罷啞然失笑。這張寫著:哪個瞎了眼的二百五把假元青花瓷瓶兒賣給四皇子的?還賣了一對兒。自己想法子換出來。不禁對第三張失去期待。


  管鴿舍的遞給她第三張。元清一瞧,這張居然是空的!上頭沒有字跡。乃似笑非笑遞給薛蟠。


  薛蟠臉色頓時變得尷尬,低聲罵了句聽不清的話。糾結了會子,硬著頭皮道:“這個……其實拿蠟燭稍微烤幾下,字跡就出來了。就是……煩勞您老低調別聲張。”元清爽利答應。


  褐衣漢子從懷內取出蠟燭和火折子點上,將空白紙條靠近火苗烤了烤,字跡顯現:最多三千兩。


  元清問道:“什麽最多三千兩。你跟人家談生意?”


  薛蟠抿嘴:“您老豈能猜不出來?這個是給手下掌櫃的。行賄金額上限嘛。經商的哪家不行賄啊。”


  元清點了點頭:“也罷。你方才帶著卷宗去了忠順王府?”


  “啊對!”薛蟠笑得居心不良,“他們府裏剛剛抓了好大一夥來曆不明之人,是不是您老手下?貧僧猜出來了,他們不承認,王爺當真讓人審問去了。”


  元清淡然看著他。


  薛蟠無趣,聳聳肩說了小霍從卷宗中看出的問題。元清臉色終於變了幾分:“你給南安世子看?”


  “貧僧給的是四皇子,南安世子非要在旁邊湊個腦袋、四皇子也沒攔著他。他倆的身份,看了有什麽關係,說不定還能幫忙。”薛蟠道,“忠順王爺和四皇子妃也看了。”


  元清闔了闔眼。“怎麽回事。”


  薛蟠從頭到尾照實招供,連那個“挑貨”都沒拉下,隻把“老道姑”替換掉“老牛鼻子”。反正跟著四皇子的人裏頭不會少錦衣衛眼線。


  元清長歎:“貧道竟拿不住你的錯?”


  “我說大佬!”薛蟠望天,“我錯了自然拿我的錯。我沒錯您總不能強行拿我的錯吧。”


  元清冷笑道:“你隻憑一句話就能篤定解憂沒殺人?你與他素不相識,如何肯信他?”


  薛蟠雙手捂臉。許久,搖了搖頭無可奈何:“老人家。類似的話,好幾年前您老的同行、蘇州一位姓魏的大人,曾經問過。”


  “他問什麽。”


  “貧僧記得原話。他說,兩個素昧平生之人,隻見了一麵、說了個把時辰的話,一個人便對另一個人無端信賴之至。這會是什麽緣故。”


  “你怎麽回的。”


  “具體記不清了。大概是說,一個人相信另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還舉例貧僧第一回看見林大人就信任他了。”薛蟠正色道,“從感覺上說,貧僧相信歐陽的話。從邏輯上說,貧僧能推演出他不是此案凶手。仙長,您無視邏輯、先入為主篤定他是凶犯,是不對的。”


  元清終於稍稍動容。半晌道:“你如何推演,說與我聽。”


  薛蟠遂將早幾天告訴夏婆婆的詞兒、昨天告訴薛先生的詞兒,整理歸納、羅列出來,條理清晰得跟上輩子寫PPT有一拚。


  元清聽罷久久默然。“他人在何處。”


  薛蟠再長歎:“您看,這又是你們錦衣衛的職業病。你們的差事要求掌控一切,不習慣自由也不習慣放別人自由。我們出家人真沒有強求人家隱私的習慣。”開玩笑!讓你見了,那小子主動承認怎辦。“要緊的不是查買凶者麽?慶王府才應該是重點吧。”


  元清搖頭:“做完事收完錢後,他們家便毀掉了卷宗。”


  “哈?”薛蟠直齜牙,“您老信了?”


  “然他們有另外的卷宗。”元清道,“貧道並非想要解憂公子性命。如今唯有他處或能得些許線索。他下手之前必然聽到了那二人舟中對話。”


  薛蟠吐了口氣:“另外的卷宗可偽造,不信貧僧找人幫您做一本,管保比他們做的更好更真。完成生意毀賬目,這是綠林中的辦事風格好麽?為了讓客人安心、好下次再賺錢。慶王府又不是綠林碼頭。錢當然重要,錢顯然不是最重要的啊。”


  元清有些感興趣:“此話怎講。”


  “您知道負責運贓銷贓的大德鏢局和負責洗錢的興隆票號也是他們家買賣麽?您猜這兩家鋪子會不會把事情辦完了就銷毀賬目?”薛蟠假笑道,“賺錢是一方麵,搜羅各位官員貴人的把柄是另一方麵。誰行賄誰受賄,說不定比你們錦衣衛還清楚。”他抬手往北邊一指,“如果南安世子的推斷不錯,犯下這案子的很可能是位頗有本事的將軍。慶王府捏著人家這麽大的罪證,您老相信他們會感天動地的毀掉、不稍加利用?還不如相信豬能上樹。”


  元清眼角跳了跳,思忖道:“倒也有理。”又說,“師父若能向解憂公子傳話——”


  薛蟠仰天長歎:“真不能啊老大娘……”以他的聰明,凡透露半點必能猜到出了事。


  元清可算有幾分相信的意思了,隨即辭去。


  薛蟠跑回內院跟小朱商議,又去忠順王府匯報最近進展,皆沒提起“必然聽到了那二人舟中對話”。


  此時歐陽三郎臉上蓋著鬥笠、膝蓋上躺著小牛犢,坐在田埂旁大槐樹下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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