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得知太太被外頭的女人下了套,馬家的管事婆子匆匆趕到外頭去找師爺王海棠。王師爺正忙呢, 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 身邊圍了好幾個文吏。管事婆子插不進去, 隻得在旁垂手等著。
直至紅日西墜、眾人下衙,王海棠才勉強弄完。婆子急忙湊上前,拉著她嘰嘰呱呱的說了半日。王海棠起先還隨便聽著,手裏收拾卷宗。聽到她們把主意打到林家小姐頭上,頓時啼笑皆非:“這是哪位神仙想出來的?真真難為他。”
婆子跌足:“哎呦師爺, 管他誰想的。林小姐如今和郡主有什麽兩樣?咱們太太去惹她, 可不拿雞蛋往石頭上撞。”
王海棠擺擺手:“不會。你當林小姐那種天宮裏的石頭, 隨便哪顆雞蛋想撞都能撞啊。”她思忖道, “太太心情不好,確實容易出紕漏。這麽著,你告訴她, 世人皆知江南第一美人根本不是林小姐。”
“那是誰?”
王海棠微微一笑:“是鬆江府職工學校的校長,杜萱、杜小姐。”
管事婆子呆若木雞。“杜校長……那,那, 不就是, 那位麽?”
“沒錯。”王海棠道,“咱們大人在鬆江那陣子,沒皮沒臉、成日圍著人家轉圈兒。”乃掰手指,“母親是郡主、祖父是內閣閣老、姐姐是太子妃、伯父是翰林大儒。容貌豔冠江南, 聰明能幹執掌一校。大人這麽年輕, 會愛慕上她本是水到渠成、半點不稀奇。你說對吧。”
“太太還不得氣死。”
“大活人哪有那麽容易氣死。頂多氣得不願出門罷了。”王海棠又開始收拾卷宗, 口裏道,“杜萱遠在鬆江,跑快馬得好幾天。咱們太太足不出戶,再怎麽妒忌也不過白妒忌,難道還能生出事端來?總比妒忌林小姐安全。再說——”她繞上文件袋的細繩,“不把那些人的靶子撥偏了,怎麽猜測她們下一步想做什麽呢?”
管事婆子恍然:“原來如此!王師爺高明。”其實她沒怎麽聽懂意思。橫豎王師爺是見過大世麵的,神機妙算,比外頭的男人還強。
回到內院,管事婆子依著王海棠的意思,先栽給杜萱江南第一美人的名頭,又不留神透露出半句“那陣子咱們三爺……”、趕忙驚慌閉嘴。
衛氏豈能不起疑?當即喊了好幾個一直跟蹤馬尞的人過去審問。知道了杜萱確實美貌無雙,也知道她丈夫曾向人家使勁兒獻殷勤,還知道杜萱居然讓小馬得空便去職校溜達。衛氏氣得當場砸了一大堆茶壺茶盅。
管事婆子還苦口婆心的勸:“太太,忍忍吧!人家是杜閣老的孫女。人家親~~媽是郡主。”衛氏愈發怒不可遏。
本想等男人回來仔細問問,左等右等,馬尞打發人過來說今晚還得熬油費火、睡在外書房。
衛氏哭了半宿,次日便身上不自在,推掉全部戲酒宴席。馬尞近日包青天上頭,全未察覺。
來下帖子的別家仆婦不免打聽知府太太怎麽了。馬尞在鬆江做的那些事兒又不是什麽秘密,也沒人不許仆婦們說八卦。遂飛快傳了出去。
戲台下,幾位老太太、太太麵麵相覷。一位少奶奶拿著兩篇詩稿,試探著問婆母還使麽?婆母搖搖頭。哪怕林小姐是詩仙下界,想把衛氏的心思拉回她身上已不可能了。人家跟小馬知府隔著十萬八千裏。女人的妒忌,最先得為了丈夫。
裘小姐如今在衙門裏頭有正經的桌案,算是編外文吏。當天下午,她麵色古怪的來找王海棠。原來是婉太嬪命她打聽打聽杜萱跟賈璉的交情。
王海棠啞然失笑:“杜萱跟賈璉能有什麽交情。成日找賈璉的麻煩。”
裘小姐道:“她在鬆江混得如魚得水,賈大人想必給了她些便利?”
王海棠望天:“你們太嬪娘娘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賈璉區區知府,在鬆江他算老幾?四皇子、南安世子、陶遠威老將軍,最末才能輪到他。正經算起來,還有他幾個舅舅表兄呢。杜萱本是傳說中甩了四皇子的女人。讓你們娘娘摸著良心說,四皇子妃和杜小姐孰美?”
裘小姐好奇道:“杜小姐當真那麽美貌麽?”
“當真。”王海棠篤定道,“無愧江南第一美人之稱,不信你可以去見見。金陵的不明和尚,算是得道高僧吧,初見她第一回都險些看呆了。”
“聽說王師爺你的小姑子是她副手?”
“對,每日都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又無可奈何。孫良娣的大姐也在職校做事,背地裏跟我說:我們家玉丫頭早晚讓她給活活氣死。”
裘小姐想了想:“咦?杜小姐的大姐是太子妃,出家做了姑子。”
“沒錯。信圓師父。”
裘小姐神色古怪。半晌聳聳肩,捏著文件走了。王海棠在後頭覷了她半日,冷笑兩聲:合著這裏頭還有婉太嬪在攪和。她既攪和,八成也放了印子錢。她出宮才多久?先學了幹這種事。也好。就她那個腦子,光是猜測孫良娣的大姐大姐夫為何要去職校,就夠耗好幾天了。顧玉跟杜萱一直吵架是真的、被杜萱氣得半死也是真的,杜萱欺負小彭小孫兩口子還是真的。
果不其然。婉太嬪得了回報,登時想岔了。賈家和甄家明明白白好幾輩子的老親。賈家往杜萱身邊塞顧師爺的妹子、孫家塞長女兩口子,合力死盯著她。杜家的這兩個孫女,簡直比杜禹老頭還難對付。
沒過多久便有人探望衛氏去了,告訴她杜萱如何如何在職校欺負人。衛氏愈發難受:那婆子說的沒錯。隻有杜小姐欺負別人的,沒有別人欺負她的。連對孫良娣的姐姐都肆無忌憚,日子得過多痛快……
王海棠一看,太太這邊難以生事,那可以算賬了。她自然不得閑收拾;可有人算盤打到林小姐頭上,就別怪她挑事兒。遂一口氣發了好幾封信出去。
後院那些芝麻綠豆的,忠順王府自然不會去留心。王爺收信冷笑兩聲,隨手丟給十三:“查。查個底朝天。”
十三直接踩地道去了薛家,看見薛蟠案頭也擺著一封信,跟他自己手裏那封差不多。“王海棠居然這麽玩。”
薛蟠扯扯嘴角:“朝廷官辦女間諜大莊子優秀畢業生,兼郝家養女。挑撥是她們的基礎必修課。雖然以前沒什麽機會使,不代表人家忘記了。徽姨手裏肯定也有。”
“你猜林大人手裏有麽。”
“兩口子發一封就行了。”薛蟠淡然道,“我們王熙鳳大抵也收到了,海棠姐跟她熟。先查吧,有幾家算幾家。貧僧的商業手段一直就沒什麽機會使。”
十三覷了他一眼:“至於麽,又沒把阿玉怎麽樣。”
薛蟠伸了個懶腰:“個別姑娘奶奶使小性子耍嘴皮子,可以鍛煉下阿玉的能力和閱曆。跟群體聯手下套子是兩碼事。”
“那個婉太嬪?”
“不好說。橫豎她已經斷子絕孫了,不怕遭報應。從宮內到宮外,也算是出了另類象牙塔。各色信息撲麵而來,老太婆和小孩子一樣容易學壞。人就沒有不貪財的,何況她手裏既有本金、也有SSS級討債人員。十三大哥有什麽建議?”
十三微微一笑:“輪得到我建議麽?送信來金陵還得許多工夫,揚州那邊早忙活開了。”
“也對。”
揚州確已忙上了。徽姨收信後約莫兩個時辰,一輛大車搖搖晃晃拉進了馬府側門,說是京城衛家給大姑奶奶送東西的。跟車來了兩個二等仆婦,長得又慈祥又爽利。
衛氏聽說娘家來人了,忙命請進來。兩個仆婦雖不是在內院服侍的,卻極會說話,不多會子便將衛氏哄得熨熨帖帖。整個人不覺放鬆,衛氏遂開始告訴她們素日如何過日子。某天見了誰、某天同誰賞花、某天誰又請她赴宴,如數家珍。
仆婦把話題往林家郡主頭上引,衛氏果然開始幽怨。都不用套話,她自己倒出來了,流水似的。誰誰說郡主如何,誰誰說林小姐如何,害得她巴巴兒掉了半天的淚。結果那天相見如何。仆婦又道,京中人人都說郡主是相中了林大人的容貌英俊,不知其女模樣可好。衛氏登時蔫了,有氣無力誇讚幾句。仆婦們順帶將那個說“江南第一美人”的也套了出來。
一車東西換了二十兩銀子的賞賜和一張長長的名單,橫豎忠順王府有錢。
徽姨拿到那名單有些納罕,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好幾家是大商賈,富得流油,正經生意已經足夠賺個盆滿缽滿。有兩家的當家人可謂清正孤高,不可能放印子錢。
老仆道:“許多老爺不通內務,管事的太太奶奶愛財也是有的。”
徽姨點頭:“憑她什麽緣故,悉數細查出來,翻開底牌見見太陽。難得這幾日天氣好。”
“是。”
遂一家家的查呢,薛蟠趕來了。老仆二話不說丟給了一摞文書。有他們自家查的、有熊貓會查的、也有王海棠從知府衙門送來的。薛蟠鋪開紙筆開始畫圖表。列完兩行名單,問題便如八仙桌上放盞燈——明擺著。官府查到的外頭放印子錢的人家,跟挑撥衛氏妒忌林黛玉的女眷,一多半對不上。
徽姨問道:“如何。”
薛蟠道:“婉太嬪。”
“何以見得。”
“揚州這地方就跟隔壁時空的舊上……咳咳,您老當沒聽見。揚州這地方是舉國的商貿中心,繁華之下群魔亂舞。太太奶奶們沒有省油的燈。手段高明到能拉扯這麽多位放印子錢,貧僧想不出別人。這是其一。”
“嗯。”
“其二。小馬同學,說句實話,挺容易被忽悠。查拐子和查印子錢,都是我們熊貓會托王海棠幫忙攛掇他做的。拐子嘛,是為了點對點收拾慶王府。印子錢卻是我們徐大哥的提議。最近大半年,放印子錢的忽然暴增,而且是從底下縣鎮往州城蔓延,悄無聲息的玩農村包圍城市。婉太嬪的宮中替身碰巧死了大半年。”
徽姨點點頭:“確實可疑。”
“再者,他們行動意圖太明顯。利用小馬太太不知天高地厚,挑起她對阿玉的妒忌,斷掉您老對馬尞的護衛支援。可知人家有把握對付索三。整個揚州城,王府級別的高手隻慶二爺和婉太嬪有。慶二爺跟前剛走了一個老黑,士氣低落,且他不明索三的底細。嚴格意義來說,婉太嬪是索三上司的上司。”
徽姨吃了口茶,款款的說:“不知死活。”
薛蟠望天:“這麽有氣場的台詞,您老表情不能狠厲一點麽?”
“用不著。”徽姨道,“你去收拾。”
“哦——”
徽姨微微皺眉:“查查阿玉的筆墨是如何流出去的。”
“哈?為什麽要查這個?”薛蟠眨眨眼,“肯定有人收錄嘛。李白的詩也有人收錄。阿玉天賦極佳,流傳出去不是好得很?”
徽姨細看了他幾眼:“你覺得好得很?”
“好得很啊。才學為何要遮掩?看杜萱顧玉海棠姐,日子過得多飛揚。徽姨,您老也是曾經在太醫院玩了十來年藥材的人。當然,您藥材也玩得很好。但是不是這幾年更爽快?您還記得藥材長什麽樣麽?”
徽姨瞪了他一眼:“那是阿律偷懶。”
“您要是不幫他做,他也沒法子偷懶。”
“也罷。那就不查。”
薛蟠揚了揚手中的單子:“這些您老修理,我去對付婉太嬪。”
徽姨不覺犯愁:“這一溜的小娘子,我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薛蟠吹了聲口哨:“大炮打蚊子,準星兒都沒地方瞄去。要不您老往鬆江送隻鴿子,王熙鳳同學肯定有主意。”
徽姨拿過單子從頭看了一遍,腦中實在沒有收拾小女人的招數——她就沒學過。“也罷,讓璉兒媳婦想去。”
“郡主英明!”
當年薛蟠剛從廟裏回家時便發現,眼下時空、包括西洋、扁平腕表還沒發明,最小的鍾表也隻是核桃大的懷表。故此他托西洋海商幫他去瑞士高額懸賞能將懷表做扁的工匠。重賞之下必有巧匠。前幾天,有位海商從瑞士那邊送來了一隻樣品,表盤依著要求盡量簡潔。今兒既然過揚州來,便順路帶給林黛玉瞧瞧、讓她提意見。
林黛玉細看良久,提出幾點建議;薛蟠替工匠虛心接納。這樣品還挺好看的,她便留下使了。
至於有人群策群力利用她的事兒,小姑娘從頭到尾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