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大過年的, 薛蟠在家裝病、替海盜預備軍需, 被元清老道姑逮了個正著, 謊稱自己使小性子。元清挑眉, 明擺著不信。
薛蟠有些煩,擺擺手道:“您不用相信。您下輩子都不可能理解。”
元清道:“既如此,師父如何從外頭回來。”
“陪法靜師叔走了走。”薛蟠老實道,“大門外若有您的人手,肯定看見了我們倆同回府。”
元清點頭,又道:“小和尚,為何你師叔會跟著你來家裏。”
薛蟠吐了口氣:“您老瞧我是個合格的和尚麽?佛法,貧僧是全寺最差的那個。打小就偷偷上後山烤兔子, 還以為師父不知道。家裏有錢、外頭有朋友、隔壁有個王爺做靠山。人呐, 最難控製的其實是自己。法靜師叔就像是一尊肉.體佛像,時刻提醒貧僧不可妄為。不然,貧僧早變成紈絝大爺了。”
元清笑了:“倒是實話。如此說來, 他是你們方丈派出來的?”
薛蟠翻翻眼皮子:“言無展事, 語不投機。承言者喪, 滯句者迷。”
“宋慧開法師之言。”
“咱們二人是兩套全然不挨邊的腦回路。”薛蟠假笑道, “虧您老想得出來。老和尚又不是上司。師父領進門, 修行靠個人。法靜師叔顯然是貧僧自己請來的啊。”
元清稍怔一瞬,笑道:“你果真想做個好和尚?”
“和尚,行善救人方為功德, 戒酒吃素不過表麵文章。”
“是這麽回事, 我想岔了。”
“無礙。以後有什麽不明白的您就跟今兒這般、直接來問就好, 別瞎想。因為您十成十還是會想岔。”
“聞聽年前婉太嬪來找過師父。”
薛蟠想了會子:“她跟貧僧說的是私事,所以沒告訴老畢。”
元清蔑然:“她能有什麽私事。”
“離宮一年半有餘,依然寸步難行,想跟貧僧探討宮牆內外的差別究竟在哪兒。”薛蟠重新托起下巴,“她那歲數,適應環境的能力終究不比年輕人。每撞南牆都不敢相信:事情不應該是那樣的麽?怎麽會這樣?明徽郡主是後媽,怎麽可能待林小姐那麽好。”
元清啞然失笑。乃吃了口茶:“你可知道,她曾勸說山東水師的成大貴送嫡長孫女進宮。”
“知道。被我們家小姑娘攪黃了。真真缺德!自己命不好掉進坑裏,還想拖別人下水。”
“通常是為著替哪位有皇子的娘娘預備幫手。”
“……”薛蟠懵了會子。“啊?”
元清一歎:“也罷,你不懂這些事。她若再來,你試探試探。”薛蟠頗不高興的扯了下嘴角。元清悠然道,“貧道仿佛沒什麽麵子。可要畢得閑托你?”
薛蟠更不高興、又扯了下嘴角:“不、用、了。”
元清看他吃癟,哈哈大笑。乃滿意而去。
薛蟠鬆了口氣:這老東西對自己的戒心放低了點兒。
當日黃昏,隔壁的仆人大叔借機來薛家報信:元清告訴畢得閑,不明和尚可惜了。心太善、性子太散漫。薛家大姑娘更可惜。薛蟠牙關緊咬。
仆人大叔輕聲道:“你知道可惜什麽?”
“知道。”薛蟠麵色青黑,“長得漂亮,人又聰明,有知識有活力還是商賈出身。簡直想怎麽利用怎麽利用。”
“奈何毫無上進之心。”
“上進她娘的十八輩祖宗!她就默認舉國的好姑娘都得讓她家子侄先挑。”
“鬆江顧師爺的妹子,她可沒說可惜。”
薛蟠一愣。
“顧小姐已經二十多了。”仆人大叔慎重道,“薛大姑娘年紀還小。”
薛蟠倒抽了口涼氣:寶釵的危機尚未解除。乃一躬到地。
不對會子薛蝌回來,薛蟠將兄弟妹子和茵娘小朱法靜悉數召集到一起,宣告寶釵被錦衣衛大佬盯上了、也許想把她拐去或抓去洗腦。
薛寶釵呆了呆,指著自己的鼻子:“這麽大的人了還能洗腦麽?”
“尋常小姑娘哪有你這麽強的自我意識。”薛蟠道,“從今晚起你給我突擊練習近身格鬥,西洋火.槍藏在枕頭底下,你屋外增加夜班崗哨。”要是讓人把親妹子給抓走,貧僧豈非白活了兩輩子。
寶釵哀嚎幾嗓子,沒提抗議。
寶琴揮揮胳膊:“大姐姐加油!”
趙茵娘道:“若是因不甘心激情犯罪,多半很快有所行動。這幾日我住你那兒,給你當保鏢。”
“真當自己是聶隱娘啊。”小朱瞪了她一眼,“你那兩下子白給。讓寶釵住你那兒還差不多。煩勞法靜師父也住你們院子。”
“行。”
薛蝌興致勃勃:“我幫你設計個機關吧!”
“免了。”寶釵鼓起臉蛋,“不知道坑外人還是坑你姐。”
“設去寶釵院子。”茵娘道,“外人的機關都玩什麽陰陽八卦五行生門死門,小蝌蚪是無規則機關。”
“規則還是有的。”薛蝌擠擠眼,跟茵娘寶釵分別擊掌。
是夜三更,耳聽嘡啷啷一陣亂響,薛蝌的機關居然真的套中了夜行人。
其實那玩意壓根算不上機關,就是個擴大版捕鳥器。
薛蟠想著:後世寸土寸金也罷了;身在古代且家財萬貫,豈能不住寬敞房子?故此薛家的院落都重新修過,臥室差不多有堂屋那麽大。窗戶高且多,貼著大塊玻璃。夜行人從寶釵的窗外窺視進去,一目了然、心下有底。
薛大姑娘屋中家具簡潔。床比尋常的床大得多,簾子也密實。床前擺了塊一丈見方、半寸厚的俄羅斯地毯。夜行人輕步到地毯中間,忽聞“嘎嘣”一聲,地毯接床沿的兩端被機關拉起。夜行人站立不穩、騰空躍起,被頭頂的鐵網罩個正著。並有鈴鐺聲響成一片,看家狗汪汪直喊。有人在外頭拍手嚷嚷:“哈哈哈真的抓到啦——小賊,算你倒黴!”
薛家的護院進來,也沒將夜行人從鐵網中放出,兩個人抬著上蟠大爺院子邀功。
薛蟠磨嘰會子,披著衣裳爬起來,舉玻璃油燈照了照,大樂:“這行頭太眼熟了。你好啊大兄弟!”夜行人不吱聲。薛蟠得意道,“不知道貧僧在道上朋友眾多麽?你們商議那點子事兒早都被人聽見了。哎,怎麽就你自己?那個矮胖子呢?”夜行人眼神閃了閃,依舊不言語。
護院頭目道:“蟠大爺,就進來了他一個。”
“矮胖子莫非在外頭放風?”
“外頭的兄弟也沒查到蹤跡。”護院頭目皺眉道,“不敢欺哄大爺。這位是被二爺的陷阱套住的,我們不知他從何處進來。”
薛蟠吹了聲口哨:“有兩把刷子啊,王者級別的。先找個地方關好。既然偷大姑娘的屋子,明兒交給她處置。”
“是。”
薛蟠轉身就走,須臾又轉回來,湊到夜行人跟前晃晃腦袋:“順便告訴你一聲,我們家是真的沒有夜明珠。學點化學常識行不行!那種放射性的東西,就算有也不能擱在小姑娘屋裏啊。”又走了。
護院們將夜行人帶到後頭一處空屋子,從鐵網中將其弄出來,揭開黑麵巾。
有護院拿燈照了照他的臉:“頭兒,他怎麽長得跟聽說的不一樣啊。哪有四五十歲。”
護院頭目隨口道:“那當然以長的為準了,難不成聽說的為準?”
“也是。”
遂取手銬銬好夜行人,鎖上門走了。有個歲數大點兒還在門口嘀咕:“哎,年紀輕輕、有手有腳,幹點什麽不好。非要當賊。”
手銬本是薛家特製的,夜行人早先沒見過此物,費了許多力氣愣是沒弄開。
臨近五更天,一條黑影輕輕敲了敲窗戶。夜行人低聲道:“我被擒了。”
“我冒充守夜奴才跟護院打聽,得知你被關在此處。”窗外黑影道,“怎麽回事。”
夜行人苦笑:“運氣不好。”遂說了中機關、抓去見薛蟠的經過。
黑影啼笑皆非:“他們當你是來偷夜明珠的小賊?”
“不明和尚說,讓薛大姑娘明兒自己來處置。我先留一留,試探試探她。”
黑影點頭:“也好。”遂走了。
次日薛寶釵外出赴宴,喜滋滋告訴幾個小夥伴,昨夜自家抓到了賊。聽她哥哥說,就是在她自己院牆外抓的。不知哪裏來的謠傳,薛家有顆核桃大的夜明珠、亮若星辰。薛大姑娘書房不點燈,天黑了使那個照明讀書。姑娘奶奶們登時當新聞傳了出去。
直至下午寶釵才回府,拿了張單子笑眯眯去審問夜行人。看此人三十五六歲,模樣果然又是扔進人堆找不著型。寶釵一樣樣問他姓名、年齡、籍貫,他信口瞎掰。寶釵也不介意。因正色道:“這樣吧。東西你也沒偷著,隻能算行竊未遂。若就這麽把你放出去,恐怕你再偷別家,多不好啊。我給你安排個學習任務,學完了就可以走。”遂喊門口的護院,“請畫師來替他畫上兩幅畫像。你們保衛班存留一份、送一份去府衙交給辦案的捕頭。再上法靜師叔那兒取幾卷經書來讓他背。”
護院道:“他哪裏識字。”
“橫豎你們白天得閑,教教唄~~”寶釵說得輕鬆,擺擺手便走。
護院望了她背影半日,抱怨道:“當官的一張嘴,當兵的跑斷腿。”
夜行人眼神閃動,道:“我認識字。”
護院歡喜道:“太好了!佛經是好東西,你自己背吧。”轉身鎖上門,自己去請畫師,另喊一人取經書。
大半天下來,夜行人依然沒弄開手銬。
當晚二更天,夜行人的同夥便來了。二人對了對消息,薛家確實以為抓的是竊賊。同夥回去請示上司,再回來告訴夜行人:送去衙門的那張畫像,他們已另派人取去了;薛家護院手裏的自己待會兒找去,想來不難。老神仙有命,讓你老老實實背幾卷經文被薛家放出來,莫多事。
殊不知這屋子是上下兩層的,地底下一直有人偷聽。終於聽到了“老神仙”三個字,他們果真為元清所派。
此時茵娘寶釵還沒歇息呢,薛蟠直過去告訴了她倆。薛寶釵哼道:“以為背幾卷經書就完了?哪有那麽便宜的買賣。”
薛蟠瞄著她倆。趙茵娘指了指案頭:“小蝌蚪送來的。”
薛蟠拿起來一瞧,噗嗤笑了。整整一摞的書,《數書九章》、《四元玉鑒》、《方程論》、《勾股舉隅》。那哥們不把自己整成個數學家是走不了的。
兩天後,同夥再來,關夜行人的屋子裏卻堆了許多東西。他遂再次假冒薛家的守夜奴才跟護院打聽。
護院道:“昨兒王大娘要使那屋子,請示大姑娘。大姑娘說家裏老關著賊也不是個事兒啊,就讓送到莊子上去了。”
“哪個莊子?”
“這我們哪知道。”
“他佛經背得如何?”
“背得極快。”護院道,“大姑娘覺得他孺子可教,就這麽放走太可惜。且壓力之下有利學習,如今又找了一堆算數書讓他學。等他學完,當個賬房不在話下,便無需再去偷盜。”
同夥竟不知說什麽好。
到了大年初七,薛家兩位姑娘去孫家赴宴。孫四姑娘徑直問薛寶釵:“你們家抓的那個小賊,如今還關在後院麽?”
“送去了咱們年前吃燒烤的那個莊子。”寶釵得意洋洋講述自己的安排。“聽護院大叔說他武藝不低,特意托了兩位高手看著他。那二人本是對結義兄弟,也曾叱吒綠林。後因為什麽緣故想出家。老和尚看他倆塵心未泯、不肯答應。我大哥雇他們看守宅子,已過了好幾年安靜日子。”
“薛大哥真真好人。”孫四姑娘道,“我大哥讓我問的。說不定是我老子想知道。”
“他倆幹嘛不直接問我大哥去?都那麽熟。”
“不是你安排的麽?你大哥也知道?”
“哦,對。他不知道。”
“你個棒槌!”
孫四姑娘當即打發丫鬟上外院將此事告訴孫溧,還取箋子寫了燒烤莊子的地址。
外頭的男人也忙著酒宴。孫溧見過妹子的丫鬟,細問良久,站起身走到他爹跟前耳語。府尹孫謙召來心腹長隨,命拿著箋子送往某處。
不多時便有名高手直奔燒烤莊子。翻入院牆一瞧,同僚當真在學《數書九章》。原想把他救出去,院中那兩位結義兄弟武藝不在自己之下,暫且撤退。
過會子領著幫手再去,結義兄弟和同僚都不見了,案頭硯台下壓了張桑皮紙,上頭歪歪扭扭寫著:人我等已帶去別處。學完算數自然放他,不學完別想走。
等了幾天,薛家一直沒有派人前去查看,大姑娘已將此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