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話說王鐵來到揚州與何山子相會。一老一小哭了半日方收住淚, 對麵而坐。王鐵立時問起打仗之事。
何山子笑嗬嗬道:“你小子想去?”
王鐵大聲道:“好男兒當建功立業。”
“好!”何山子倒下兩杯酒,二人立起一飲而盡。老頭兒擊掌兩下。兩個夥計從後頭轉出來, 捧出高麗地圖。王鐵大喜,酒也不喝了, 低頭端詳。其上已標好行軍線路。何山子趾高氣昂:“這地方, 咱們倆多久拿下?”
王鐵斟酌良久道:“半年足矣。”
何山子一愣:“多久?”
“半年。”
“何以要半年之久?”老頭兒皺眉。“你跟我說說。”
王鐵遂指著地圖開始說, 不多會便跟何山子吵了起來。
十三旁聽,望天無語。日後若當真他領兵,十六不能跟著去。十六也是個謹慎人, 他倆湊到一起非貽誤戰機不可。倒是自家賈薔, 雖少不經事,必能往前直衝。麻煩在於賈薔不懂得統兵, 這手藝非一朝一夕能學會的。
正想入非非呢,何山子忽然起身,瞬間湊到他跟前:“這位哥兒站著可累?”
十三隨口道:“尚好。”
何山子露出幾絲讚賞:“你倒不驚。”
“您老並不突兀。”
王鐵喊了聲“賈三哥。”何山子一愣:“你喊他什麽?”
十三忙說:“鐵子兄弟, 你這半點風險不肯冒的性子須得改改。愛兵如子是好事, 打仗哪有不死人?你小時候不是上過戰場的麽?”
王鐵怔了怔:“不曾。那會子我太小, 輪不著。”
何山子轉回頭:“哥兒, 尊姓大名?”
十三歎氣:“老人家,賈某早想跟您老切磋切磋。等鐵子不在時再過招可好?”
王鐵道:“為何要等我不在?”
“因為近身比鬥非你所長。”十三道, “你看不清楚。”
何山子深吸了口氣:“賈三爺, 你的武藝跟何人所學。”
十三看著他微微一笑:“一位老道士。”何山子渾身一顫, 張口想說話;十三使了個眼色, 老頭兒硬生生咽了下去。十三接著說, “打仗之事非我所長。鐵子你便暫居此處。我還有些事要做,回頭來尋你。”擺擺手下假山而去。
何山子霎時拋高麗什麽的去九霄雲外,抓著王鐵細問這個“賈三哥”。王鐵老老實實從頭招供。何山子乃老江湖,哪能猜不出賈三哥就是衝這小子去的?不由得心下淒涼。賈家軍曾經削山撼海易如反掌,何以落得如此地步,要瑤三爺親身扮作小賊去別處拐戰將。遂熄了擬戰的興致,安排王鐵在客棧歇息。
十三則去了熊貓會,薛蟠與他倆前後腳出的金陵。走入屋門一看,長案上擺著大沙盤,林黛玉笑眯眯朝他招手。
薛蟠道:“昨兒小王將軍剛走子非便說,此人太過沉悶、從性子上推斷當擅守不擅攻。貧僧琢磨著,咱們幾個人裏頭阿玉最合適安排人力,得讓她瞧瞧。”
十三歎氣:“張大掌櫃目光如炬。”因將方才經過說了。
林黛玉聽罷一聲不吭跳下椅子,探了個腦袋出門,喊人去哥譚客棧請何教習。
何山子從王鐵處得知“賈三哥”是熊貓會的人,以為十三找他,忙不迭趕了過來。見林小姐也在,好不驚喜。薛蟠因問從專業角度王鐵如何。何山子不由得犯愁。
上回在錦州,他與王鐵隻打過一個照麵,其餘皆聽老兄弟們說起。今兒與這小子議論半晌,顯見繼承了他祖父的性子和做派。早年王大鴻調走時賈代善曾說過:此將想得周全、麵麵俱到。最合適之處是跟著南安郡王打倭寇,能將賊子們防得連風絲兒都不透。顯見並不合適當強匪。
林黛玉思忖道:“依著您老所言,小王將軍能以少兵守重城,可對?”
“對。”
“那不正合眼前之境?我們最是缺人,他和瑛大哥可謂絕配。”
薛蟠打了個響指:“阿玉能跟著去麽?”
林黛玉雙眼一亮:“能麽?”
十三道:“不能。”
薛蟠攤手:“三當家乃天生幕僚,隔山隔水的算定朝廷動向、借力打力;慧安道長是個總後勤,千手調度不缺糧草輜重。識人善用、點將用賢——賈代化賈代善兩位大牛的後人加起來,獨她一份、別無分號。阿玉最大的缺點是心慈,故此不能為帥。”
林黛玉使勁兒點頭:“我若親見屍橫遍野,必撐不住。我隻坐定中軍帳,你們打掃完戰場我再去溜達,權當掩耳盜鈴。”
“可你不會排兵布陣哎。”
“陶瑛王鐵不是會麽?”
十三思忖道:“陶瑛乃銳將——”他忽然擊掌,“阿玉說的對,他和王鐵正好互補且都省人力。”
黛玉也擊掌:“就這麽定了。”
薛蟠翻翻眼皮子:“林軍師,您老就這麽定了?”
“怎麽?”
“咱們當初為何會盤算到王鐵頭上?”
“……哎呀。”想安排第二路兵馬,缺領軍之將。林黛玉想了想,望向何山子,“老爺子,錦州那邊就沒有合適的戰將麽?”
何山子苦笑:“豈能沒有?朝廷的人必然盯著。”
黛玉接口道:“那迷路走岔了方向行麽?”
眾人一愣:“啊?”
“這些日子我正讀史。古人打仗走錯路的比比皆是,李廣啊、齊桓公啊。”
薛蟠與十三同時微笑。薛蟠敲了敲桌案:“這種理直氣壯的無賴,你從哪裏學來?”
何山子慢了半拍才笑,喊道:“跟老將軍一模一樣!當年搶了北靜王爺一撥糧草,水老頭親自來討。我們將軍裝做醉得不省人事。次日姓水的再來,他說已經吃完了!那可是兩三個月的糧食。好懸沒把北靜王爺氣死。”遂哄堂大笑。
林黛玉指沙盤道:“陶王二人從南向北切入,似弩.箭飛射四野;薔哥兒由西往東迷路,如大刀橫砍八方。”
薛蟠道:“王鐵守死老巢,其實是解放了陶瑛的遠程攻擊力;陶瑛消滅敵軍精銳,跑出去殺完就回,沒有後顧之憂。薔哥兒則需盡可能多的剿滅彼國有生力量,何老爺子您陪著他。林大哥和元兒也去,負責忽悠朝廷的人順帶幫端王一手。如何?”
林黛玉點頭:“可。”
十三噗嗤笑了:“方才這個‘可’字,頗有我們家王爺的風範。”
“我能跟哥哥去麽?”
“這回不能。”薛蟠道,“大小姐,好賴等過了十五周歲?日後還有別處要打,你回去弄點兒兵書看。”
黛玉嘀咕道:“家裏的兵書我都已通讀,紙上談兵了無趣味。”何山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終沒言語。薛蟠與十三悄然對視。
人手安排大致定下,黛玉又琢磨起了沙盤。薛蟠朝何山子使個眼色,二人出門。
薛蟠正色道:“老爺子,薔哥兒終究做了兩年和尚。南北線人手少,收割敵國軍隊的重任得落到你們手裏。”
何山子笑了:“師父放心,沒見血之前都一樣。打上兩年仗,薔哥兒也少不得殺伐果斷。”
“如此最好,不墮寧國公威名。”
次日,十三跟何山子同去見王鐵,告訴他忠順王爺有意讓他跟瑛小爺搭檔。王鐵喜不自禁:縱然遠在長安,他也聽說過忠順王府的八卦新聞。雲光之子曾偶然提起,他爹總覺得世子早晚落到此人手中。王爺的外室子搶奪軍功,意思明明白白。
薛蟠則去了林家,稟告林海和徽姨:那個王鐵被十三給騙來了。經測試不合適單獨領兵,但非常合適做陶瑛的防守搭檔,回頭到金陵讓陶四舅麵試一下。打仗的事兒他們兩口子皆外行,徽姨說就讓陶嘯做主很妥當。倒是林海還惦記著能否讓林皖跟著走一遭掃個軍事盲。
薛蟠道:“您老就是死心眼子。吳遜不是在通政使司麽?跟他商議很妥當。”
徽姨瞪他:“你懂什麽。吳遜乃吳貴妃族兄,結黨之嫌最是易得難消。”
“哦。”薛蟠思忖道,“朝中還有誰是皇帝特別信任的孤臣麽?”
林海想了半日:“鴻臚寺卿梁廷瑞大人雖這幾年一直沒升遷,聖人有事皆單獨與他密議。”
嘿嘿~~薛蟠微笑:“梁大人其實就是等著老聖人駕鶴西歸立馬升官吧。誰知道老頭兒就是不死。”
徽姨道:“沒錯。”
“那好辦。”薛蟠擠擠眼,“對皇帝有益之事,忽悠梁廷瑞這種狀元出身的老儒生簡直不能更容易。交給我吧!”
二人皆笑,都知道他卻有此本事。遂不再過問。
事實上梁廷瑞本來就是薛家的人,在金陵當了多年大管事。
一時薛蟠上林皖院中與他們兩口子商議,林黛玉旁聽湊熱鬧。才說幾句話,徽姨身邊的老仆便來了。先頭忘記告訴小和尚,賈薔成功哄過了朝廷。皇帝派了個太監去暗示他要領兵出征,他假扮嚇懵了、抵死不去;又派戴權親自勸說,他臉皮夠厚的,居然撒嬌兒!戴權讓他弄了個啼笑皆非。如今正命賈蓉去勸呢。隻是賈薔半分不通軍務,縱然少不得派個將軍同去。如今雖還沒正式朝議,已經吵得雞飛狗跳。皇帝有意派衛通將軍前去。
薛蟠心中一動。衛通乃衛若蘭他爹,早年暗投端王,長女嫁給如今的揚州知府馬尞。若派了他,端王係肯定假裝不高興會子,順勢答應下來。
卻聽林黛玉滿麵八卦道:“此人便是湘雲妹妹的公爹麽?”
元春皺眉:“薛大哥哥,湘雲當真要嫁去他們家?”
“額,事到如今不知可有變化。怎麽?衛若蘭不好麽?”
“你不是說他短命相麽?”元春道,“且攤上馬太太那麽個大姑子……”
黛玉接著說:“他們家可偏頗呢。馬太太打小竟不是太太養的。太太因為一心求子,將她丟給守寡的妹子幫著養。那位姨媽寄住在衛家,跟好幾個爺們不幹不淨……”
元春愕然打斷:“玉兒!這些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平日裏出去看花啊看戲啊,姐妹嫂子們說的。”黛玉忙舉手道,“我沒吭聲,隻悄悄聽著。聲波無形,直往我耳朵裏鑽,我也沒法子。”
薛蟠拍掌笑道:“小道消息無孔不入,隻別被人帶歪了就行。”難怪衛氏眼界那麽窄。“元兒你沒聽過?”
元春泄氣:“聽過。”
“那不就結了?”
“那位,又給氣病了。”
“怎麽?”
“偶然撞見唐師爺,看人家模樣好,急得坐立不安了好幾日。因實在跟公務打搭不上,找不了唐師爺的茬,憋屈的。”
“阿彌陀佛。”薛蟠合十,“隨她去吧。”
“湘雲還是別嫁去衛家的好,我回頭給老祖宗寫信。萬一沒生出兒子來,能被婆母欺負死。”
“呦,也對。”過日子得撞大運。“這趟出征,衛若蘭會跟他老子同去麽?”
林皖終於開口:“依著慣例,將軍出征長子相隨。衛若蘭弓馬尚好。”
“那他與你們同路。”薛蟠道,“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小子改造一下,別浪費了才貌仙郎。”
林黛玉托著下巴道:“據小道消息,自打小馬知府揚州上任,衛若蘭給他姐姐寫信寫得很殷勤。大和尚,你確定這是才貌仙郎麽?”
“哈?人設崩塌啊。”薛蟠眨眨眼。“等等,他為何不直接寫信給姐夫?重男輕女家庭長大的,跟姐姐感情能好到哪裏去。姐姐還歸姨媽照看。”總覺得哪裏不邏輯。保險起見,回頭得查查。
又商議了會子,薛蟠趕回熊貓會。十三也回來了,滿臉無奈。方才王鐵送他出客棧,堂前偶遇了一位來辦事姑娘,模樣兒與那個馬玉蝶有七分相似。他竟直盯著人家看,好懸挨揍。薛蟠慨然道:“情傷不易好。快些打仗去,有事做總能衝淡些。”
揚州府衙有郭良誌和索三兩尊大神,尋常人不易進去。當晚三更,薛蟠何山子假扮踩點的將二人引開,十三偷摸進馬太太的小書房。馬太太頭腦簡單,放東西之處一目了然。十三輕鬆找到書信奩子,從裏頭翻出一大摞衛若蘭的來信。乃隨意抽取三封,避去無人處查看。乃大驚。
衛若蘭的書信極長,又是關懷姐姐、又是問東問西。揚州府衙內外他都問,還問許多姐夫馬尞之事。想也知道馬太太必然事無巨細悉數告訴了他。
這哥們肯定不是錦衣衛,錦衣衛在小馬身邊有探子。也肯定不是端王讓他問的,端王手裏有前錦衣衛大佬魏德遠。
那隻剩一種可能:衛若蘭背著他爹投靠了旁人,且多半是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