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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可憐九月初三夜, 露似真珠月似弓。


  及到九月初三這日,送飯老頭如常冷著臉收走晚餐碗筷。二皇子驚恐了一整日見夕陽西下, 琢磨著可是有變故。捱了許久,忽然聞窗外有人敲梆子, 已到三更天。房門“吱呀”打開, 送飯老頭麵無表情道:“黃公子, 你隻順著燈光過去便好,我就不送了。”


  二皇子舉目望出去, 門外是個庭院, 地上擱了許多玻璃油燈。關自己的屋子當是西廂房, 對麵東廂房漆黑寂靜。正中堂屋燈火通明, 想必有人等著。遂向老頭兒拱拱手, 大步朝堂屋而去。


  堂屋大門虛掩著。推開進入,裏頭不見人影。沒有桌子,隻隨意丟了張大竹椅。供案上赫然設著香燭牌位。二皇子心中隱約有幾分猜測,邁步前行。身後大門無聲關上。走近供案才發現,房梁上懸著一條粗麻繩。二皇子倒吸一口冷氣,扭頭看了眼竹椅。


  耳聽有個女聲脆生生道:“你猜對了,正是要煩勞黃公子用那把椅子墊腳、懸梁自盡。你若不願意, 我們也可以幫你。”


  後堂走出來四個人。一位中年掌櫃、一位中年儒生、一位中年和尚, 最後一個是薛家的養女趙茵娘。二皇子定定的看著他們:“趙家。”


  覺海和尚合十頌佛:“不錯, 正是趙家。害死人需償命。黃公子, 請吧。”


  二皇子苦笑:“諸位想來不願意聽我解釋?”


  趙茵娘點頭:“對, 不願意。故此你隻需要死就可以了, 無需浪費工夫。請吧。”


  二皇子長長一歎。他正歎著呢,趙文生搬起竹椅擺在粗麻繩底下。覺海幾步走到二皇子身後,抓住後衣領子將他拎起來往竹椅處拖。二皇子掙紮無用,驚呼:“放肆!爾等想造反麽?”


  趙茵娘冷笑道:“如何?我說了他必有此一言。”


  覺海動作半分不慢,已將人拖至竹椅旁。二皇子又喊:“待我父皇得知,必將爾等滿門抄斬、誅滅九族!”


  趙茵娘道:“教導出你這麽奸惡的兒子,我們自然會找令尊令堂算賬。”


  二皇子急了:“你姐姐是自己死的!我亦惋惜得緊。”


  趙茵娘搖頭:“伯父直接把他掛上吧。不想聽他廢話。”


  那竹椅極大,椅麵跟半張小桌子似的。覺海拎著他一步站了上去。


  二皇子大喊:“有事好商量!我四弟屯兵鬆江!”


  趙茵娘悠然道:“咦?四皇子兩口子跟小霍世子去瓊州快兩個月了,你不知道麽?哦~~你當然不知道。誰會告訴你呢?你覺得太子已經失勢了對吧。可太子居然提出想把長女嫁給小霍。你以為他是在拉攏小霍嗎?錯,他在拉攏黃四郎。”


  二皇子咬牙:“我知道他的心思。茵娘姑娘,老四給你什麽、我都能給。我保你做一品夫人。”


  趙茵娘嗤道:“死到臨頭,連拉攏人都不會,可知何等沒眼光。你若說保我官居一品,沒準兒我還能心動半分。”


  趙二鎖負手而立,沉聲道:“二丫頭莫跟他嚼舌頭。阿牛,動手。”


  二皇子瘋狂掙紮。奈何養在屋中這些日子他一沒吃飽飯二沒鍛煉,手足無力。覺海右手抓他左手抓繩套,看他撲騰會子。


  趙茵娘歪歪頭:“有件事想告訴你。經推測顧念祖背著皇後和太子偷偷幫你、給你出主意好多年。你是不是覺得他很有才、他說的話很有道理?”


  二皇子停下來看著她。


  趙茵娘道:“你可不要真的以為顧先生看好你比甚於看好太子。事實上他也背著你和皇後給太子出主意來著。他攛掇你藏於太子身後下暗手,卻告訴太子你對大哥何等忠心、讓太子不防備你。知道為什麽?因為太子的身份地位強似你。若不如此,你二人難以鬥出勢均力敵。他就是當年投海沒死的姑蘇顧家四爺顧芝雋。人家是去報仇的。”


  二皇子大驚:“逆賊!”


  “你若非實力跟不上野心,又豈能輕易中他的計?當然,義忠親王也不會比你們家父子幹淨。”


  二皇子怔了半晌,苦笑道:“諸位無需再唱戲了。有什麽要求隻管說,我照辦便是。”


  趙茵娘嗤道:“果然大和尚說的對。貴族階層對下層百姓的傲慢是刻在骨子裏的。縱然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他們也隻當你們是在訛詐、而不認為你們敢殺他們。因為他們打從生下來,就沒覺得你們是人。”乃轉身朝後堂走,“伯父動手吧。血腥場麵少兒不宜,我就不看了。”


  二皇子驚呼:“你們究竟是誰的人?老大?老四?二伯?三伯?七叔?”


  趙二鎖淡然告訴他:“我們隻替自家孩子報仇,與你們司徒家祖宗十八輩毫無瓜葛。二皇子到了陰曹地府,可莫要怨恨錯了人。”


  覺海頌了聲佛,抓起二皇子的腦袋往繩套裏塞。此時二皇子才知道,人家是真的想要自己性命,口中胡亂喊“我有苦衷”、“悔不當初”,掙紮欲逃。哪裏掙得脫覺海之手?


  茵娘此時將將走過屏風,止住腳步低聲道:“這個‘悔’字,竟直至他身進鬼門關才擠出來。早半刻都沒有。”乃仰起頭靠在屏風裏側,“姐姐你是蠢死的。”


  二皇子脖子圈上麻繩那一刻,覺海放開雙手跳下地、一腳蹬翻竹椅。大步走到大侄女牌位前,闔目誦念起了經文。


  二皇子雙手抓麻繩搏命往下拉,趙二鎖昂首看著他、無悲無喜。趙文生眼睛卻睜大了。再如何恨透了害死侄女的仇人,他終究是個儒生。吊死皇子,心中不免五味雜陳。二皇子終究沒什麽力氣,不多時便直挺挺的不動了。


  大門推開,張子非走進來望了兩眼:“皇子之死也不過如此。我負責善後。”


  覺海合十行禮:“多謝,煩勞了。”


  張子非拋出飛刀射斷麻繩,屍首“撲通”跌落於地。“燒作灰麽?”


  “燒。”趙二鎖怔怔的說,“骨灰拋去河裏。”


  張子非點頭,撿起屍首朝外走,出去後翻手關門。尚未來得及離遠些,屋內哭聲遽然響起、嚎啕如驟雨驚雷。


  直至今晚,趙大姑娘沒了整整十年。


  二皇子身上沒帶著多少不能燒的東西。隻腰間一枚玉佩,帽子上一塊金底托青玉,懷內幾樣精巧小金玉物件、大抵是遇上人才裝逼當信物使的。其餘有用的記在腦中。張子非親手拆下金器,又取了些筆錠如意之類的小金錠子,並幾樣金首飾混入其中,使大鋼錘砸成一團亂、包入小包袱。屍骨成灰時才隻四更天,送飯老頭取個小粗布包袱,也包了擱在架子上。


  天色將明,張大掌櫃提起兩個小包袱隻身出門。先去了運河,尋個僻靜處搖船入河心,將骨灰悉數拋於水中。立著發會子愣,搖船回岸,蹲著洗了幾把包袱皮兒,晾曬在船舷上。又提起另一個包袱,來到自家的金鋪子,命金匠立時將那堆亂金熔成錠子。金匠和學徒習慣性瞄了幾眼,隻看到筆錠如意和幾支彎曲的簪子,腦中自然而然將這些悉數當成女子之物。


  玉器都還在張子非身上。去年覺海搜羅了二皇子打殺的下人名錄。當中有位姓烏的小太監,因在他心情不好時失手砸了個茶盅子,被一腳踢成重傷。府中管事不敢醫治,三天後殞命。時年十四,模樣清俊,籍貫句容縣。已沒了六七年,大抵沒多少人記得他的模樣。民間都說狐妖向道,句容正好有座茅山。張子非遂改扮成個小道士啟程前往茅山,尋到一株大榆樹上有個烏鴉巢,將玉器埋於其下。她做事很是專業,上頭一層草皮小心揭起沒破壞,埋完玉器後悉數複原、倒出大葫蘆中的水浸透邊緣。過幾日草苔長滿,任誰都瞧不出曾有人挖開過。


  蘇州那頭,自然不能直將事兒推到鬼狐頭上去。二皇子跟前有錦衣衛的人。畢得閑跟他仔細商議前後經過。將二皇子引去蒼雲觀者,三個人最為可疑。一是西江月,寫了可以給四皇子下絆子的海貿論、還跑到蘇州來。二是哥譚客棧那位先生,提醒他們揚州多鬼事。三是丟三落四、每步都給二皇子拋鉤子的少年。其中少年不可尋、西江月不好找。故畢得閑就派二皇子跟前那位回金陵問哥譚客棧的先生。


  那先生記性好,見是官差相詢,將當日情形、自己說過些什麽話,仔仔細細的講述。聽到他提醒二皇子幕僚揚州鬧鬼,錦衣衛含笑道:“好端端的如何說那個?忒不吉利。”


  先生也笑道:“那天我正從揚州趕回來,中午在半道上尋個飯館打尖兒。隔壁坐著兩個道士,一頓飯都在細數那些事。還大聲叮囑飯館內客人,如今正值仲秋,陰氣愈濃。在揚州做過壞事的,近日千萬別過去,留神遭報應。我進城門時又遇見了那個小道士,不自覺便想了起來。”


  錦衣衛愕然,忙問兩個道士什麽模樣、當天他在哪裏打的尖兒。先生悉數說了。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道士,恰與蒼雲觀某位胡道士形容相類,而那個小道士卻渾若蘭亭小榭的留扇少年。


  乃急奔去飯館。東家、夥計都記得那兩位道士;還記得同吃飯的幾位常客,皆是常年跑金陵揚州兩地的商賈管事。


  一位夥計道:“有件事……不知值不值當提。”


  錦衣衛道:“你說。”


  “我平素看道士們穿的十方鞋,不論男道女道,都是幹幹淨淨的布鞋。那天過去上菜,我袖子裏的抹布掉了。低頭撿時碰巧看見兩位道長鞋頭上繡著東西。一位是狐狸、一位是鳥兒——瞧不出什麽鳥。拿黑線繡的。”


  錦衣衛抽了口氣,若有所思。


  乃尋到幾位客人。當中有三位也留意到了十方鞋,一位座位與道士相鄰、記得那小道士提起他自己期盼有朝一日能進茅山宗學習修行。


  錦衣衛遂取兩張畫像奔上茅山。先去了元符萬寧宮,命道士們挨個兒觀看。兩位道士說前幾日剛見過這個孩子。穿著尋常山裏少年的衣裳,說他自己住在半山腰,等過了十五歲想來拜位仙師學道法。二道勉勵了他一番,看著他往西北方向去了。古怪的是,西北那頭並無道路。可當時他倆也沒多想。錦衣衛托他們再仔細回想細節,二人想起少年離去後不久、西北方飛起了一大群烏鴉。


  畢得閑聞報腦仁子都疼了:三條狐狸還沒弄明白,又來隻烏鴉。怪力亂神的,他雖不想把不明和尚拉下水,可眼下信得過之人唯有他。老畢自己行動不便,寫了封信命手下人喊和尚去蘇州。


  薛蟠飛快趕到。聽完前後經過,懵了半日。因正色道:“烏鴉這東西,世人皆當它們不詳,其實甚有來頭。乃是西王母跟前信使。若將狐狸比作鄉野村夫,烏鴉便如士子。但尋常山野烏鴉,皆無慧根。能成人形的,必非凡品且修行過。所以打碎幾顆烏鴉蛋、射死尋常烏鴉,不會有什麽大不了。”


  二皇子跟前長隨上前道:“不明師父,我們殿下實在不曾動過烏鴉。那玩意不吉利,若嫌它們吵得慌、頂多趕走罷了。”


  薛蟠想了半日,什麽也沒想出來。


  偏這會子,府衙外來了個道士,說是來報信的。


  原來他們觀中昨兒潛入兩隻小狐狸崽子。因近來四處鬧狐仙,道士們非但沒敢驅趕、還供上了些果品。小狐狸們吃完歡喜開溜。方才有位狐仙大嬸特特前來道謝,說自己昨兒離家辦事、忘記給孩子們預備吃食,多謝諸位道友。一位膽大的道士詢問蒼雲觀之事。狐狸大嬸笑道:“我給你們個巧宗兒。”因指茅山西麓某處有株老榆樹,我辛苦一趟做個記號,你們趕緊找去。說完便走了。


  薛蟠聽罷咂舌:“好大的膽子。”乃向畢得閑道,“貧僧方才忽然想到了種可能。二皇子天生富貴。會不會有好奇的小烏鴉精,化作人形跟他玩兒。”


  長隨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直了眼。薛蟠指指此人。畢得閑忙出言詢問。長隨驚惶道:“早年……有這麽一樁事。”遂說了句容籍的烏姓小太監。


  薛蟠問:“此人的棺材還能尋到麽?”


  “不大容易。”


  “找出來,看裏頭是不是人骨。”薛蟠皺眉半晌,“你可記得他的模樣?”


  “……記不得了。”口裏這麽說,長隨瞄了眼案頭的少年畫像,滿臉心虛。


  薛蟠望著畢得閑直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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