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元宵既過, 百事當興。
朝廷派遣五百名精幹禦林軍將士前往東瀛護衛江都親王。領頭的將軍姓呂,看氣勢不像是隻管五百人的。他早先得的命令裏頭含了監視之職、還命休要讓江都親王和四皇子走得太近。臨行前命令忽然改了,讓他倆一文一武好生配合。
昌文公主之次子範二爺為了在女兒跟前耍帥,預備上東瀛遊覽兩年。司徒暄也早說要去的, 原因變了好幾次。最初是追求一位姑娘, 後來是考察東瀛局勢、替府裏添些財路, 最後變成遊玩。因他母親何側妃身子不爽利、到城郊莊子靜養, 而端王世子是個仁孝之輩, 旁人不由得疑心端王妃在修理他們娘兒倆。為了路上安全,小範和司徒暄都搭呂將軍順風船同走。
趙茵娘則帶了一整支團隊從上海港啟程, 助理齊殊去年已被張子非調往別處。
林黛玉想再去香港,她爹沒答應。宮中一位孕婦二月中將生產。若非男胎,皇帝家登時得暗流四起。忠順王府地位特殊,老林又是天子心腹。林黛玉隻好老實呆著。
薛蟠卻得外出一趟。覺醒了殺戮屬性的賈薔、沙場老兵何山子、外加十多年沒開葷的賈家軍, 將高麗殘兵霍霍殆盡。拿到報告時和尚真的嚇了一大跳,瞬間知道為什麽某些野生動物能短期被人類吃滅絕。原住民將不再成為問題,移民可以大規模遷入。他須趕去潮州府一處小漁村, 請嚴七海老將軍出山。
正收拾行李呢,忠順王府來了個人,說王爺喊他。過去一瞧,忠順王爺居然身穿蟒袍端坐正堂,旁邊恭敬立著個沒見過的中年管事。薛蟠上前見禮。
忠順王爺道:“這位劉管事是東平王府的。”
薛蟠眨眨眼。“哦, 劉管事您好。”
“往東瀛送移民這事兒,差不多是你們家在主持吧。”
“哪能叫主持啊。就是四皇子下手太狠, 把那邊的勞動力給滅得慘烈, 修宅子踅摸不著工匠。最初還是他本尊給貧僧寫信的呢。”
“嗯?這事兒你如何沒告訴本王?”
“告訴了啊!收信當天就告訴的。您老還嫌貧僧煩。”並沒有, 是薛蟠現編的。
忠順王爺想了想:“本王沒印象。”
薛蟠嘴角抽了兩下, 滿臉寫著您老記得這種事才怪。劉管事露出幾分頭疼之色,隨即斂去。
“也罷,不管他。”忠順王爺隨口吩咐,“東平王府要找兩個移去東瀛的人。你幫著,挺著急的。”
薛蟠心裏嗬嗬兩聲,腰背已拜了下去:“貧僧遵命!”劉管事看他臉上全是諂媚之色,霎時放心幾分。
王爺自然不得閑關心具體細節,薛蟠和劉管事移步小廳。薛蟠道:“王爺的吩咐,貧僧自當竭心盡力。請問劉管事要找什麽人。”
劉管事輕歎道:“論理說不該煩勞王爺。隻是……”
薛蟠接口道:“有容易被誤會的苦衷。”
“不錯。”
“貧僧最怕惹事。能不告訴貧僧的,您可半點都別說。”
劉管事微笑:“師父是個剔透人物。”
他要找的果然是永嘉郡主母子,給出的也是明麵信息:泉州籍寡婦顧氏及其子,丈夫姓曹。
薛蟠懵然。半晌才說:“曹顧氏,兒子姓孫。莫不是我們府尹大人的外室和私生子?這個……哎呀怎麽跟你說呢。”
劉管事長歎:“我也不方便對師父明言。”
“算了,我直接告訴你吧。”薛蟠雙手捂了會子額頭。“虧的您找到貧僧,找別人半點線索沒有。可貧僧也不知人在何處。”
劉管事隱約猜出事情多半沒戲。“師父請說。”
“這事兒真不能怪我!”
劉管事愈愁。多經典的甩鍋開場白。
“那個顧氏吧,心太大。早幾年曾派人暗害孫大太太,且手段狠厲、壓根不打算留人性命。你說她一個寡婦、還是外室,安分點子養花草多好。”
劉管事嗐聲:“不是她做的!是……是她堂兄背著她所為。”
薛蟠鄙夷:“這話您自己信麽?”
劉管事連連跌足:“若哄騙師父,我立時便遭五雷轟頂!”
“阿彌陀佛,別啊!”薛蟠蹦離他遠了點兒,“萬一牽連到貧僧怎麽辦……嘿嘿嘿開個玩笑。那個,既然不是她,孫大太太又誤會了,她就應該寫封信解釋一下嘛。”
劉管事無言以對。郡主天潢貴胄。縱然虎落陽平,豈能跟個官員太太解釋?
“她跟來江南也就算了,還沒住金陵。壓根不打算在太太跟前立規矩的節奏。孫家大爺悄悄見了見。哇擦!豈止才貌雙全啊,簡直天上神仙。他母親哪兒哪兒不是對手。額,貧僧是孫大爺的朋友。”薛蟠尬笑兩聲。劉管事瞥著他。“安排人手嚇唬了幾回她兒子。”
劉管事呆若木雞。
“孫家也找過,沒線索。說去東瀛也是有人看見她上了移民船。畢竟模樣太惹眼,衣裳又貴,身邊跟著的男女仆從個頂個氣度不俗。但名字不對,推測是用了假名。”薛蟠做回憶狀,“梁黃氏。大概是黃粱一夢的意思吧。”
劉管事一哆嗦,瞬間絕望。
“街邊擺地攤的大嬸說,看見過一個土了吧唧的男人到她們家送信,口音是湖北那邊人氏、姓王。憨憨的,交了信就走,也不進屋喝水。之後幾天顧家人來人往,再就忽然搬走了。”
“湖北,姓王。”
“是送信之人姓王,不是寫信的姓王。”
沉思許久,劉管事問道:“依著師父看,十皇子那事兒?”
薛蟠脫口而出:“不是聖人自己藏起的麽?”
“他自己?”
“哦,貧僧瞎猜的嘿嘿。什麽貴人啊宮女啊嬤嬤啊,全都不值錢。人家吃飽了撐的弄走一大群人。阮貴人離宮那個時間點也太奇怪了。再說,殺了鄧貴人何等便宜。”
劉管事心想,這和尚果真口沒遮攔、什麽都敢說。若是皇帝所為,許多事都解釋得通。可……過年前假扮三房少爺的道士失蹤了。鄧貴人帶走貼身宮娥、留下自家給她的書信、殺了自家派遣的幫手。
倒像是她招供了似的。
鄧貴人一旦招供,東平王府和吳家整個派係都再難謀皇帝信任。
念及於此,劉管事神情大變。乃托和尚查找“梁黃氏”是何時搭哪趟船到東瀛哪座海港,匆匆告辭。
薛蟠平素慣於忽悠人,區區小事沒放在心上。跟王爺打過招呼,回府後接著收拾行李。倒是小朱過來隨口問了聲王爺喊他作甚,薛蟠也隨口答了幾句。說著說著感覺氣氛不對,抬頭一看,三當家又是那種“慈祥的看著二哈”的表情。
“額……”薛蟠仔細想了想,貧僧沒說錯什麽啊!小心翼翼問,“哪裏不對?”
“沒哪裏不對。極妥當。”小朱無奈道,“東平王爺行事果決,從今後很有可能改投別家。吳天佑、吳遜等人皆非迂腐儒生,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薛蟠望天。貧僧什麽運道,信口改變朝堂局勢。“那……你有什麽預判?”
“宮裏頭傳出消息,禦醫聖手說下個月呱呱墜地的八成是十一皇子。且看各方意思。若暫時留在生母跟前、誰都別要,還罷了。”
薛蟠接道:“名分終究不如實力管用。若周皇後仗著身份率先搶到手、吳貴妃任憑她搶,則穆吳心思有變、不是特別想當太子母家了。”
“吳貴妃宮中勢力依然不少。東平王妃從許多年前已開始布局,鄧貴人不見得沒有同僚。一旦吳黨鬆手,必轉而相助梅容嬪,明麵上的借口一抓一大把。去年,老聖人為了保住三皇子,跟皇帝打商量,願以立九皇子交換。後來皇帝殺了三皇子滿門,老聖人一氣之下再不提此事了。”
“臥槽!”薛蟠吐了口氣,搖搖頭,“立後那陣子林大人勸過他,當前局勢隻能先立吳貴妃,別的十年後再說。他不肯聽。”又想了半日,忽然拍案而起,“靠!皇帝早就到此為止了。”
“嗯?”
薛蟠定定的說:“朝局走向、牽一發而動全身,我不如三當家。人的心理、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你不如我。太上皇深悔殺了義忠親王全家,因為那是親兒子親孫子。老頭將自己的想法分享給皇帝,其實是一種特殊的、隻屬於皇帝父子的經驗傳承。朕不希望你走朕走錯的那條路。皇帝失去了最後一次跟他爹交心的機會。”
小朱怔了怔,嗤道:“骨頭早都化作了灰,深悔何用。”轉身走了。
薛蟠重新想了許久的朝局,發現自己真不是這塊料。橫豎有小朱和林黛玉兩尊大神,貧僧費腦子作甚?遂撇開了。
次日直奔上海港,快艇出海。趕上東風驟起送帆,輕鬆來到潮州。
嚴七海居住的小漁村早就被張子非使人探明,老爺子身子骨兒亦好。去年薛蟠給他送過信,說皇孫有意勞他出山。老頭兒眼巴巴等過年,終於等來了“何大人”本尊,喜不自禁。
薛蟠也不廢話,一徑鋪開海圖。“您老看看。”他手指頭劃過越南柬埔寨一帶,“皇孫如今正領著些兵馬在此處。”又指瓊州,“穆老將軍和您兄弟嚴先生在這兒。”
嚴七海驚喜:“他們已經移兵了麽?”
“嗯。現在各種事情都還沒上道。等過兩年你們互相串個門,橫豎不遠。”薛蟠歎道,“嚴先生十分想念他二哥。”嚴七海也輕歎一聲,沒言語。薛蟠接著指高麗說,“皇孫以假身份哄到了一員小將,即將赴台灣島當海盜。”他擠擠眼,“請嚴將軍教導他。”
嚴七海秒懂,拍胸脯道:“區區小毛孩子,包在老夫身上。”
“軍隊是昔年榮國公賈代善的。”
嚴七海愣了。“誰的?”薛蟠含笑解釋了紈絝賈薔被朝廷掛出去當招牌,誰知那傻帽初次領兵走錯了路,把高麗打成篩子。嚴七海呆了半晌,放聲大笑。“皇孫神運也!”
斟酌許久,薛蟠終究艱難道:“還有件事,不是皇孫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嚴七海觀其神情嚴肅,也正色道:“何大人隻管說。”
薛蟠乃指東瀛道:“這塊兒已經落入康王四子之手。他是兵分兩路打的。一邊是南安郡王的兵、一邊是金陵總兵陶遠威的兵。霍家跟倭寇血海深仇,殺得挺狠厲;陶家相對溫和些。所以,東瀛這邊比這邊人口多得多。雖說這一二年也開始移民,終究數目太少、且全都在江都。我想托嚴將軍和賈少將軍……以海盜的身份多減滅些這邊的東瀛土著人口,盡量讓兩邊持平。”
嚴七海是純武將,聞言糊塗了。“既是康王家兒子的地盤,管咱們何事?”
“原因很繞,但最終的結果當然是為了咱們好。瓊州、台灣都是大島,所以咱們其實也需要移民。沒有民就沒有稅,沒有稅就沒有錢。東瀛還有許多金礦。他們若人口少,肯定都得種地去,分不出來采礦。人煙稀少嘛,咱們就能采了金子裝上船運走、不被察覺。康王全部的兒子裏頭,隻兩個有用,老三和老四。老三逼宮失敗逃亡西洋。老四的地盤越遲發展起來越好。雖不立時見效,有長遠用處。不知我說清楚了沒。”
嚴七海似懂非懂:“老夫大略明白。”
“還有就是千萬別殺本國移民。廢太子帶過去了大群儒生,容易借機生事。一旦引得他們留意,就不能悶聲發大財了。”
嚴七海笑道:“偏是你們文人鬼點子多。這個不難。”
“多謝老將軍。”薛蟠拱了拱手,又取了張詳盡的台灣地圖出來。“此處喚作雞籠港,乃賈少將軍預定登岸處。大概這三四天他們就要啟程了。您老什麽時候過去、怎麽想法兒認識他、怎麽拿見識手段震懾他,您自己盤算。”
嚴七海成竹在胸:“他祖父都欽佩老夫呢。”
“等挑到合適人選,我們就想法兒把台灣知府換成自己人。”
嚴七海驚喜,一巴掌好懸拍散桌案。“何大人好本事!皇孫鴻福。”薛蟠齜牙直笑。
這豪情不減的老頭,疊加賈薔那小殺神,東瀛的發展一定會比高麗、瓊州、甚至南千島群島慢。那地方隻當個簡單的皇族流放地、挖挖金礦就很妥當了,千萬別不留神成了外掛。
和尚躊躇滿誌回到金陵,劈頭就是一封鴿信。臥底在吳家當西賓的姚阿柱傳來消息,容嬪有意讓九皇子跟東平王府的小郡主議親。
穆吳兩家的辦事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