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閉光雛菊 21
從始至終，助理沉默的聽著。
隻有他知道，在蘇先生口中那些輕描淡寫的過往對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幾年前找到蘇先生的時候，那雙眼睛幾乎就已經看不見了，是最初的一點小問題一拖再拖才會變成這樣。
買下他的周氏夫婦還有個頑劣的孩子，同齡人間莫名的敵意給蘇嶼苓的身心都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更遑論他是周氏夫婦的養子，更增添了那個孩子對於分享父母的仇視。
有些孩子是孩子，有些孩子確實惡魔，周氏夫婦的那個孩子就是惡魔。
在嚴重欺辱行為後，周氏夫婦沒有第一時間教育自己的兒子，反而助長了那個孩子的惡劣。
在警察救出蘇嶼苓時，當時身高近一米八的年體重僅僅隻有一百斤。
常年不見陽光，骨骼嚴重缺鈣，瘦骨嶙峋不過如是，眼睛在昏暗的儲藏室環境和周氏獨子的傷害下隻能感光，無法視物。
蘇先生的童年很不幸，不幸到他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都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語。
然而，作為黑暗中走出來的人，他成長的很好。
仍舊健康善良，仍舊溫和禮貌。
就連生病了，需要心理幹預，都是溫和的。
他沒有棱角，讓人想到水。
不會傷害任何人，可以在極寒下變得鋒利，也會淺淡無聲，適應著萬物形狀，利萬物而不爭，至柔至堅。
但他又很脆弱。
助理很想讓這位唐小姐多陪蘇先生說說話。
大概是他這段時間心情太好，表現的太過輕鬆，導致助理差點忘記了過去的很多年裏，他都不曾見蘇先生真心實意的笑過。
微笑抑鬱症背後與討好型人格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刻意隱瞞情緒，麵上永遠噙著溫和的笑意，就會有人忘記他的傷痛。
但就在幾個月前，唐小姐還沒有無意間打錯電話的時候，蘇先生的心理評估狀態很差。
雖然他在麵對心理醫生時表現出了健康的狀態，甚至能麵帶微笑對答自如，與正常的陽光青年無二，但實際上心理狀況已經很糟糕。
當時蘇先生的主治醫師說，他在漸漸喪失求生意誌。
他很悲傷，卻一直在笑。
清淺的笑容是他的保護色，在那張麵具之下，是逐漸枯萎的意誌。
……作為一個男人，助理都想得鼻尖一酸，眼睛紅紅的看著車窗，努力不讓後座的兩人發現他的異樣。
蘇先生真的很好，他隻是在為這麽好的人不值。
後排的唐昭昭黏在蘇嶼苓身上，並不知道前麵的助理已經猛男落淚。
她兩條纖細的胳膊掛在苓脖子上，身體也像沒骨頭一樣軟綿綿的趴著。
手指還若有似無的捏他的耳垂。
捏著捏著，唐昭昭又開始不老實。
小手悄咪咪的往下滑，捧住他那張英俊雋美的臉。
她義正嚴辭，“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會對你好，但……你也要付點報酬的。”
男人好笑的問，“那唐小姐想要什麽報酬呢？”
唐昭昭看著他的臉，心裏砰砰跳，“肉償吧。”
“……”
危險發言。
助理的淚活生生逼了回去。
這個唐小姐真的是……
也許就是要性格互補呢？蘇先生這麽安靜的人，可能就需要唐小姐這樣不走尋常路的勇士鬧一鬧。
唐昭昭打完直球趁其不備，用力在蘇嶼苓腦門上親了一口，發出噗的一聲輕響，惹得對方眼睫顫抖不止。
一瞬間，男人又變成那個容易臉紅的蘇嶼苓。
抬手抵在唇畔，偏過頭掩飾性的咳了一聲。
唐昭昭有種一張嘴就能讓苓臉紅的能力，偏偏她還語不驚人死不休。
她說，“我們現在談戀愛的話，叫早戀，深入交流叫偷嚐禁果。”
“咳…… ”
苓一時不防，假咳變成真咳，眼皮都嗆出了淡紅色。
她還在繼續說，“你想和我深入交流嗎？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
蘇嶼苓忽然出聲，“沈克，你去幫我買瓶水。”
助理識相的下車，迅速打開車門，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不留功與名。
唐昭昭哦了一聲，“原來他叫沈克。”
蘇嶼苓垂眸，似乎對她忽然岔開話題不滿。
他抬手不自然的抓住她的腕，麵容平和，耳垂卻是紅的。
強行把唐昭昭的注意力又拉回了他身上。
唐昭昭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哦，懂了。
這個悶狐狸。
她好像懂紂王了。
她要犯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了。
在哪群腦子裏沒有聖賢書隻裝滿了黃色廢料的摯友們耳濡目染下，唐昭昭表示自己很興奮很期待。
苓卻握住她的手，輕柔又認真的製止了她的動作。
“昭昭，你還小。”
唐昭昭一時間沒明白他要說什麽。
“我不小了，再過半年我就成年了。”
她著急的摟住他的脖子，卻被他無奈的笑著拉下來。
“昭昭，聽我說。”
唐昭昭撅起嘴巴，鬆開了手。
“你以後會遇到更絢爛的世界，會見更多的人，他們……會很有趣。”
也會比他健全。
當她遇到更好更健康的人時，苓不確定有能力讓她留在自己身邊。
他也沒辦法那麽自私。
年少的喜歡或許真的隻是一時的心動，轉瞬即逝，過分脆弱。
他身體有缺陷，本來就不奢望將她困在自己身邊。
她已經帶他見到了美好的世界，見到了從不曾踏足的精彩。
讓他單調又乏味的生活折射出異樣的光芒。
但如果在那之後，她放棄年少的喜歡，去擁抱更廣袤的世界，遇到更多更好，比他更有趣的人，他不會阻止。
雖然他會難過。
如果不得到，他就不會妄想。
所以在他迎來更大更艱難的抉擇前，蘇嶼苓決定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
“如果你有了足夠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去過了廣闊的天地，走過許多路，見過許多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我，那時或許才是真的喜歡。”
唐昭昭聽著他的聲音，心裏開始著急，“你怎麽這麽大度，這麽委屈求全？你是活佛在世嗎！”
苓輕輕的笑了，眼中染上哀傷，“因為我也很喜歡昭昭，所以，才更不想你因為我而錯過遇見更多人的機會。”
如果此去經年，她表現出對他的埋怨，或者後悔當初的選擇，他無法承受。
也不想耽誤她。
唐昭昭說，“可如果我就是喜歡你呢？我隻喜歡你一個人，別人再好我都不喜歡呢？”
蘇嶼苓平靜的問，“那昭昭喜歡我什麽？”
唐昭昭說不出口了。
她不知道。
她喜歡他溫柔，喜歡他害羞，喜歡跟他說話，也喜歡他認真傾聽自己那些亂七八糟小日常時的樣子。
她就這樣喜歡上他了，說起來都是理由，說起來又都不是理由。
但她唯一確信的一點，就是自己很喜歡他。
唐昭昭真的很喜歡蘇嶼苓。
“我不知道。”
男人的眼睫垂下，臉上露出精心掩飾卻稍稍露出馬腳的落寞。
“所以昭昭怎麽能確定，自己是真的喜歡我嗎？”
她喜歡五分糖的奶茶，喜歡學校後街各式各樣的零食，喜歡流行歌，喜歡彈琴畫畫，喜歡他喂過的那隻小小流浪貓。
喜歡陳哲，喜歡父母，喜歡她的眾多同學。
喜歡街邊的樹頭頂的雲，夏季風吹過街道帶動的蟬鳴，喜歡秋日楓葉打旋飄落在街邊的長椅。
喜歡她驚心動魄的每一次曆險，喜歡旅行時劃過車窗的每一處風景。
也喜歡，他。
她尚且不能分辨她的喜歡，苓又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卑劣的把尚且不夠成熟的她困在身邊？
明明，她那麽好。？
蘇嶼苓抬起頭，溫柔的整理好她的衣衫，又捋順她的長發。
最後，輕柔的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昭昭，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你不用證明什麽，也不用許諾什麽。”
如果真的讓他得到她，那麽他也許再也無法放手，大度的讓她離開。
卻也做不到殘忍的折去她的羽翼。
他的昭昭，屬於他，屬於天地，更屬於她自己。
卻不知道女孩在他的聲音下，眼睛越來越紅。
唐昭昭要氣死了，他總是這樣。
隱忍，退讓，一切都是’為了她好’，然後承擔一切痛苦。
唐昭昭總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似曾相識到像是經曆過無數次。
所以她沒辦法忍耐了。
“但我就是很喜歡你啊，我喜歡你還要解釋原因嗎？”
一滴眼淚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落在他手背上。
蘇嶼苓感覺自己被燙了一下，慌張的摸上她的臉頰，這才發現她已經滿臉的淚。
“對不起，昭昭。”
他手忙腳亂，想要擦掉她的淚，卻越做越錯。
唐昭昭流著眼淚推開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生氣的抽噎，“你怎麽這麽煩人。”
這一刻，蘇嶼苓感覺自己的心髒被利刃劃過。
他張張嘴，卻沙啞到發不出聲音。
“你為什麽這麽自以為是！”
唐昭昭不知道自己是氣哭的，還是心疼哭的。
“你以為這樣我會感謝你嗎？會覺得你很偉大嗎？”
她不太懂，卻隱隱約約知道他說那些話的原因。他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一直表現的小心翼翼。
唐昭昭一直都知道的。
可聽到那些話，她難過的快要喘不上氣。
“對不起……”他垂著頭，發出沙啞的聲音。
唐昭昭簡直要氣死了，“你以為我想聽你道歉嗎？我隻是想讓你相信我，你這樣隻會讓我更傷心！”
苓垂著眼，手指握在皮椅上，用力到發白。
聽到女孩的哭腔，“我很傷心，你說這些話，讓我很傷心。”
蘇嶼苓的眼眶發熱。
他壓抑著胸腔喧囂湧動的疼痛，將女孩抱在懷裏，壓著她的肩膀，呼吸都帶著酸脹感。
“對不起……”
他怎麽會讓她傷心。
他竟然讓她流淚了。
唐昭昭沒給他更多懊悔的機會，她抽噎了一會兒緩和下來，勾住他的脖子，惡狠狠的說，“你很討厭，不準說這種話，也不要逼我回答，更不要做大度的人。”
他靜靜聽著，手放在她後背上。
“因為這樣我會傷心。”她抱緊了他，“我傷心都是因為你會傷心，所以如果不是不喜歡我了，就不要推開我，好嗎？”
“……”許久後，他垂下眼睫，沙啞的答，“好。”
唐昭昭繼續抱著他，緩緩地平複下來。
他在給她選擇的機會，卻又自私的希望她不要走。
一旦她說出想要離開他的答案，他可能會就此萬劫不複。
蘇嶼苓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眼角眉梢終於重新染上溫暖的色澤。
他抬手撫摸著她的長發，輕聲說，“那等到昭昭成年了，還有這樣的想法，我們就認認真真的在一起。”
再也不分離。
“我隻想讓你開心，可你怎麽，看起來更不開心了？”
唐昭昭抬起手，纖細的手指輕柔拂過他的眼尾，卻帶不走他眼底的憂愁。
蘇嶼苓輕輕的笑了，“昭昭已經做得很好了，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真的嗎？”她有點不信。
明明兩個人最後都被警察帶走了，能有多開心？
他卻認真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說，“真的，我很開心。”
這一天，比他過去的每一天都要精彩。
他的人生單調到找不出什麽特別的事情——
如果，被拐賣和被尋回那些不算的話。
他在唐昭昭身上體驗到了久違體驗到了尊重。
她大多數時間都把他當做了正常人。
去奶茶，做美甲，去電影院，吃路邊感覺並不幹淨香辛料放得極重的小吃。
與她而言，這隻是尋常會做的事，對他來說，卻是充滿新鮮感的第一次。
蘇嶼苓拍著她的背，微微出神。
如果可以，他想陪她聽風吹過山穀，白雲飄過山澗，坐沿途風景最美的火車，走很長很長的路。
他想看見她，想她生命中每一個精彩的瞬間都有他分享，看見她每一次明媚的笑臉。
所以，他準備接受那份風險治療的方案了。
男主複明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