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
鍾恕回到他那輛極為惹眼的深藍色超跑上,跟他一起的那兩個保鏢則上了超跑後麵跟著的黑色越野,乍看線條流暢的跑車往市局門前一橫,與莊嚴肅穆的建築半點不相稱。
他顯然也不樂意在這裏多待,立刻就讓駕駛座上的助理開車。助理便是當天提醒他鍾愈身份的那位。他年歲看起來比鍾恕要長許多,很有個性地把自己長直鎖骨的一頭黑發綁成馬尾,露出後頸上一枚小小的十字紋身。
“阿卻,你看我這個妹妹怎麽樣?”鍾恕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突然問出聲。
崔卻從後視鏡瞧了他一眼,客觀評價道:“大小姐和以往一樣,冷漠、內向、不親近人,屬下見她的次數也不多,沒什麽了解。”
“冷漠、內向、不親近人……”鍾恕複讀了一遍,“所有人都這樣看待她,覺得她一定是個無情無義孤高倨傲,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人。權力金錢對她而言也沒有吸引力,她如果說自己對那個位子沒意思,我恐怕都要相信了。”
“不過你有一點說得不對,不親近人——”他玩味地笑了笑,“你見過她和誰距離小於一米過嗎?她身邊的那個男警察做到了,而且鍾愈也半點沒覺得不自在,就好像……是很平常的事情。”
崔卻想了想,“您說的是那位謝警官?”
“去查一查他。”
“是。”
鍾恕摘下眼鏡,細細地擦拭著,“不過鍾愈幹什麽不好,偏偏要來當個警察,吃苦受累不說,生命危險都隨時有可能碰到。阿卻,小叔死的時候她才十歲吧?十歲的小孩不懂事,你說她現在長這麽大了,會不會懷疑自己父親的死因呢?”
崔卻笑了笑,“那位死於心髒病突發,是不爭的事實。老爺和老夫人當初都沒說什麽,大小姐就算懷疑,也沒有證據。”
“是嗎?可我不這麽想。”鍾恕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死掉,並不是什麽難事,我想鍾愈一定也會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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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珹和躁動不安的朱晨凱大眼瞪小眼,對峙了將近一刻鍾,鍾愈這才姍姍來遲。
“那小流氓總算肯走了?”
鍾愈對他的稱呼沒什麽反應,聞聲點了點頭,然後解釋,“鍾恕有家對外營業的酒吧,什麽人都讓進,沒什麽限製。也因此那個地方魚龍混雜,成了大小交易談判的好場所。他說朱晨凱兩個鍾頭前出現在那裏,大概是買賣消息的時候沒談攏,和賣家鬧了起來,推搡之間學生證掉了出來,正好被路過的鍾恕撿到了。”
謝珹淡淡地笑了一聲:“他還真是挺關心祖國的食人花的。”
盡管有一層親緣關係在,但鍾愈對這個近來頻頻示好且總刷存在感的堂兄並沒有過多的偏向,甚至總覺得對方的付出是為了從自己這裏索取些什麽。因此表麵上雖然禮貌迎合著,暗地卻對他留了些心眼兒。
隻不過謝珹和對方並沒有什麽利害衝突,攏共也就見了兩麵,總不至於因為一聲“謝老狗”記仇至今。她還被誤會和狗男人有私情呢,豈不是更吃虧。想到這裏,鍾愈疑惑地發問:“你好像很不喜歡他?”
謝珹反問:“難道你不覺得他看起來欠欠的嗎?”
鍾愈心說多虧你的襯托,我現在看誰都一副慈眉善目謙虛溫順的樣子。剛想回答,朱晨凱出聲打斷了他們接下來的交流。
“我說二位警官,是打算一直把我晾在這兒自己閑聊嗎?”他語氣十分不滿,“去酒吧犯法?”
謝珹瞥了他一眼,“你去墳頭都不犯法,誰管你這個了?朱晨凱,你現在涉嫌殺害你的同班同學劉心怡。”
朱晨凱一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怒極反笑:“你們警察現在無能,抓不到犯人,就隨便找個人頂罪嗎?你信不信我立馬把你們幹的這些事兒發到網上?”
“信,我信。”謝珹漫不經心地作答,“就像裴青青發帖抹黑溫妍一樣,你也打算用這種伎倆抹黑警察嗎?我好害怕呀,畢竟我沒有一個在暗地裏默默守護我的騎士,可以在滿屏辱罵裏幫我說兩句好話。”
朱晨凱怔了怔,麵色驟然發紅,語氣更衝了:“你什麽意思!”
謝珹優哉遊哉:“字麵意思啊,你幹嘛這麽激動。我說的哪句話戳著你肺管子了?”
“你!”朱晨凱一張臉漲得發青,憋了半晌,才深吸了兩口氣平靜下來,“沒證據,我是不會認罪的,最多不超過24小時,你們就得乖乖把我放回去。”
沉默了許久的鍾愈這時候終於開口:“你了解得倒是很清楚,不過要讓你失望了。這世上沒什麽事情是能不露痕跡地完成的,更別說是你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你以為你的計劃有多周密?可笑。”
她把王簡方才去打印出來的找回的短信消息甩到朱晨凱麵前,“你是不是天真地以為隻要刪除就不會被發現了?你當技術人員長著腦袋是圖個美觀?不過看得出來你做過一些掙紮,比如號碼是買來的,號主不是你,但你可能不知道警方可以檢測到消息發送時使用人的所在地吧?”
朱晨凱忽的沉下臉色,嘴上還不肯鬆:“學校裏那麽多人,你憑什麽判定就是我發的?定位能定位到個人嗎?”
“咦?我什麽時候說定位結果是在學校了?”鍾愈冷笑一聲,“你好聰明啊,這都猜出來了。”
話一說完朱晨凱就立馬察覺到自己失言了,趕忙狡辯道:“學生平時不在學校還能在哪?而且我又不知道她們兩個人的號碼,怎麽發?”
謝珹歎了口氣,一臉不忍直視的神情,心說這麽個蠢蛋到底是怎麽有膽子去殺人的。
果然鍾愈緊跟著就道:“她們倆?誰們倆?我什麽時候說過發送對象是兩個人了?”
“如果這些都不能讓你承認的話,你隻需要把手機交給我們檢查一下,如果查不出這些短信記錄,我立馬給你磕頭道歉!”
“哎哎哎,不至於不至於。”謝珹見鍾愈情緒上來,連忙來勸,她方才因為激動站起了身,坐下時胸膛還猶有起伏。原本就為溫妍的經曆難過傷神,好不容易逮著這麽個背後做小動作的攪屎棍,正好炮火轉移。
謝珹憋著笑,心想高貴冷豔的鍾警官狠起來還挺像個豌豆射手的。
朱晨凱蹩腳的謊話被一連串地揭穿,麵色已經變成灰白,然而他還是死活不認,做著最後的頑抗。
“我跟劉心怡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她?殺了她對我有什麽好處?”
“你日記本裏的‘她’是誰?那些頭繩、稿紙、筆芯之類的東西原來的主人是誰?你滿牆的照片裏出鏡率最高的女孩兒又是誰?”
“你們……”
“你還不知道吧。”謝珹微笑著看向他,“溫妍謀殺裴青青,已經認罪了,人正在牢裏關著呢,要不要帶你去見一見?”
朱晨凱原先還有一肚子為自己辯駁的話說,剛要給他們扣上一頂“擅闖民宅”的帽子,便聽到謝珹冷不丁地開口,整個人頓時像被卸掉發條的木偶似的愣住。他僵硬地扭著脖子轉向謝珹,怔怔地發問:“你……說什麽?”
“我說,”謝珹十分耐心,慢條斯理地回複,“裴青青是溫妍殺的,我們抓到了溫妍,她也認罪了。需要我用英文再給你翻譯一遍嗎?”
朱晨凱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唇,似乎是在艱難地辨別對方講述內容的意思。眼眶慢慢染上紅,他偏黃的皮膚上綻開了紅暈,暈染出一種難看的絳紫。他被鍾恕的保鏢帶到市局時已經是副狼狽不堪的模樣,現下更是流失了生氣,五官隨著壓抑的痛楚擰成一團。
謝珹個沒心肝的還用胳膊肘去硌鍾愈,壓低了聲音問:“你看他現在的樣子,像不像痛苦麵具?”
鍾愈懶得理他。
“朱晨凱,你想要保護的那個人已經伏法,你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不如早點認罪,省得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
“蠢貨。”
“什麽?”
朱晨凱抬起頭,“我說,溫妍就是個蠢貨。”
鍾愈皺眉,“為什麽這麽說?”
“她和一個壓根兒沒想要真心對她的人在一起,為此給自己惹來一身騷,這不蠢嗎?更好笑的是她明明因此痛苦不堪,賀隱帆輕飄飄的幾句安慰就隨便把她打發了。”
朱晨凱猙獰地笑起來:“沒有人是真心對她的,隻有我,隻有我愛她!”
鍾愈冷聲道:“愛?你愛她,所以跟蹤她偷拍她,像個變態一樣記錄她的日常,你口口聲聲說愛她,她被欺淩的時候你又在哪裏?混在一堆匿名ID背後說兩句‘她不是這樣的人’,現實中依舊畏畏縮縮,和那些看笑話的人根本沒什麽兩樣。這就是你那偉大的愛?”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我……我知道劉心怡背叛了她,還和裴青青一起欺負她,所以我……”
“所以你就設計引劉心怡出來,殺了她?”
“不忠誠的人,就要受到懲罰!”
朱晨凱激動得喊破了音:“不僅是劉心怡,裴青青、秦悅、還有賀隱帆,都該死啊!”
“喂,我說,”謝珹敲了敲桌麵,“你說他們該死他們就該死?太不把我們警察放眼裏了吧?這是你說了算的嗎?”
“警察知道了會懲罰這些人嗎?不會,頂多教育兩句放回去,她們等風頭過去了依然會繼續。可我不能看她們再這樣囂張下去,賀隱帆不能保護溫妍,我可以。”
謝珹問道:“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溫妍,她不是賀隱帆的女朋友嗎?朋友妻不可欺——”
“狗屁!”朱晨凱厲聲打斷,“在他們在一起之前我就喜歡溫妍了,我當時還和賀隱帆說過,誰知道這個王八蛋!這個王八蛋後來還是和溫妍在一起了。”
鍾愈沉聲道:“溫妍根本從來就沒對你有過興趣,你的暗戀得不到結果,所以你也不想讓她好過?”
“她不喜歡我沒關係,我愛她!我愛她!”朱晨凱的情緒幾近偏激,雙目赤紅著咆哮,“我愛她,所以我要幫她掃清一切令她難過的事情。”
“我也怪她自己軟弱無能,怪她隻知道和賀隱帆談情說愛,但我確實沒想到她會去殺裴青青。原本在我的計劃裏,裴青青就是第二個要死的人,我安排好了一切,卻被她打亂了。可我並不擔心她被發現,因為我給裴青青也發了預告紙條,警察隻要聯係劉心怡身上那一張,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凶手是一個人,不會懷疑到溫妍身上。”
“……”
鍾愈緩緩開口:“一個人真的會沉浸在自己給自己創造的人設裏走不出來嗎?還是他說謊的本事已經達到了騙過自己的地步?”
謝珹回望了她一眼,第一次欣慰地發覺麻煩精有了明顯的長進。
朱晨凱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眼神似乎在訴說著疑惑。
鍾愈凝視著他:“你殺害劉心怡的事情已經證據確鑿,無可辯駁,無論如何你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洗脫不了了。所以事到如今,你為什麽還要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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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珹:“鍾警官好凶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