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謝珹覷了她一眼,臉色從青變紅再變白,不知道內心經曆了怎樣一場難熬的掙紮和自我說服,最後他居然還理直氣壯起來,梗著脖子道:“我本來就怕啊,怕怎麽了?咱倆又不是一個性質的膽小。”


  “行。”鍾愈怕他又死皮不要臉地把話題帶回那個莫名而來的親吻上,作勢拎著那隻老鼠上前兩步,果然看到謝珹緩和過後隱隱有些嘚瑟上頭的臉上重新染上了蒼白,整個人像個關節生鏽的木偶一樣僵硬著倒退。


  她笑得頗為惡劣,“別怕啊,我幫你按住它了。”


  “那真是謝謝了。”謝珹緩慢地動了動嘴唇,默默抬手護在前胸的位置,“但是為了不影響我們的感情,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再靠近了。”


  興許是知道自己克服不了恐懼這一弱點,謝珹破罐子破摔的半點沒在掩飾自己的情緒,隨性釋放著慫逼的一麵。能從他身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使得鍾愈感到格外新奇,心情也好了許多。


  謝珹盯著她唇角上揚的弧度,一直牽動著的心弦也稍微放鬆了一下。他把墨鏡拉下一道縫,眯著眼睛快速地在屍體身上來回掃了一遍,沉聲道,“好了我看完了,你把你手裏那個小兄弟放生了吧,咱出去。”


  “這麽幾秒鍾你能看清什麽?”鍾愈笑意更深,主動往旁邊讓了讓,“仔細看看,別消極怠工。”


  謝珹俊朗的一張臉白了又白,轉身離開之前毫無氣勢可言地瞪了她一下,“回去再治你。”


  鍾愈看著他故作鎮定但腳下跟安了風火輪似的往外疾走的樣子,“噗嗤”笑出了聲。


  潘遠哲總算姍姍來遲,和劉沛一起把現場收拾好。出來時防護服上難免沾上了點血跡。


  謝珹看他朝自己走過來,嫌棄地退後。


  潘遠哲一哂,“瞅你矯情那樣兒。沒嚇哭吧?”


  不等謝珹回答,他自己“嘖嘖”感歎了兩聲,繞著人轉了兩圈,又看了看正站在車子前麵的鍾愈,“看來是沒哭。狗兒子長大了,知道維護自己的男人尊嚴了。”


  “嗯嗯,某些人倒是膽子大,可惜無人欣賞。”謝珹誇張地歎息出來,一副為自己那討不著老婆的好大兒操心勞神的惋惜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潘大膽兒,加油。”


  潘遠哲翻了個白眼:“滾蛋吧,道不相同不相為謀,你有功夫和我貧不如去和你的同類好好談談心。”


  “我的同類?”


  “喏,那不就是?”潘遠哲朝鍾愈身後那輛警車努了努嘴,兩個年輕警員正矮著身子對那頭坐著的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進行安慰照顧。“王簡說屍體能找到全賴這女人。”


  謝珹看過去時,女人身前的小刑警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她畏懼地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抱著自己的頭不肯再抬。


  “我和她是什麽同類啊?”


  “你怕老鼠蟲子她怕狗,膽子都不大唄。你別說,她真的有點恐懼過頭了,就連聽到狗叫之後的神色,都像是咱們局裏每回來的新警察看見你似的。”潘遠哲側了側頭,靈光一現,“誒,但是怕狗和怕蟲子老鼠不太能比,這麽說起來,你還不如人家呢。”


  謝珹:“滾蛋!”


  鍾愈似有所察,遠遠地朝他看過來,伸手朝他招了招。謝珹一勾唇,眼珠子都不帶轉一下的,“不和你白話了,你自個兒玩去吧。”


  說完便步伐輕快地朝鍾愈走了過去。


  潘遠哲望著他的背影,“沒出息,平時沒看出來,狗兒子還是個妻管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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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怎麽樣?”


  “不太好。”鍾愈皺著眉看了女人一眼,回複道,“身份不明,話也說不清,而且你也看到了,她看起來瘋了有一段時間了。”


  豈止是‘一段時間’,女人從衣著上看,分明是經年無法自理,也不被人管束的。有兩種可能,一是她天生瘋瘋癲癲,被家人拋棄後自己四處遊蕩,另一種可能就是她原本也是個普通人,不知道經曆了什麽翻天覆地的轉折,硬生生被逼成了這個樣子。前者要比後者幸運很多,如果最初就沒有清晰的人格認知在,拘在自己的世界裏煩惱不會太大。但如假使是一個正常人被活活逼瘋,那痛苦是決計難以想象的。


  謝珹打量著女人瘦成骨架的身型,“她是這兒的人嗎?”


  “應該不是。臨沛不比縣城更不比嘉餘,村民特性很明顯。一路過來遇上的男女老少,普通話說得利落的都沒幾個。”鍾愈抿了抿唇,“她說話的口音,和這裏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臨沛方言的發音在很多咬字上和普通話天差地別,甚至如果不是從小說著長大的人後天想要學,輕易都模仿不出來。她雖然隻開口說過零散的幾段詞句,但是音調分明是偏向於南方人普遍的普通話讀音的。所以我懷疑,她根本不是這裏的人。”


  偏僻的山村,落後的沒有青壯年的群居地,再加上一個外來的瘋癲女人……鍾愈的瞳孔倏然放大,“你說她會不會是被拐賣來的?”


  謝珹聽完這句,原本懶散地插著腰的手也放了下來。


  鍾愈還在說著,“為什麽住在這裏的村民都那麽害怕吳建民?害怕一個人通常就那幾種原因,要麽是因為身份的壓製,要麽就是人類本能的對惡人的恐懼。普通大眾看新聞時刷到個惡性殺人犯的頭版頭條都要唏噓一聲人心險惡,他們常年和吳建民住在一起,如果不是深諳他的脾性,又怕什麽呢?”


  “他們害怕,是因為吳建民這個人拐賣婦女,還是……”鍾愈朝陳屍的木屋投去一瞥,“還是因為他殺人拋屍?”


  謝珹緩慢地捏了捏眉心,“王簡和霍璿琳已經去全力追查吳建民這個人的下落了。對了,這女人……她自己說不清楚話,我們也沒法判斷她原籍在哪裏。一年到頭失蹤人口那麽多,她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到的這裏,想要立即查出她的身份幾乎不可能。”


  鍾愈定了兩秒,突然開口道,“你覺不覺得這些案子連起來都很奇怪?”


  “怎麽說?”


  “就在我處理馮璟呈被綁架的案子的時候,也為此追查了十年內的相關孩童走失或被綁架案。不管是黃覃楨,周清葭,還是馮璟呈,甚至這個女人……”她思緒有些亂了,總感覺自己詞不達意,表述不清想要說的看法,“我就是覺得很奇怪。”


  謝珹想了想,道:“你先別多想,可能沒有這麽多彎彎道道在其中。黃覃楨和周清葭的意外根源已經查明,馮璟呈……說起來這幾個人身份天差地別,相隔十萬八千裏的,連個共通性都沒有,應該隻是巧合吧。”


  “等抓到吳建民,一切就都清楚了。對了,你那邊人已經救出來了,但是既然報了警,按規定必須查到底,你想跟就跟,不願意的話就讓叮叮去。”


  鍾愈點點頭,應了一聲,“我查吧。”


  謝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餘暉不再留戀,歎氣似的在天際打了個滾,晃悠悠地融進墨色了。謝珹伸手貼了貼鍾愈的頸側,觸手的皮膚有些微涼。他脫下外套隨意往她身上一搭,“穿著。”


  衣服帶著他的氣息,還有未散的溫熱。鍾愈這時才感到有些冷,拽著衣領攏了攏,嘴上卻說著,“其實我沒那麽冷的。”


  謝珹垂眼看她,“那你脫了還我。”


  “給了我就是我的了。”鍾愈迅速回了這麽一句,又愕然停頓住。她沒抬頭看謝珹的神情,自己有些鬱悶和難為情地小聲補充道,“到時候我洗幹淨還給你。”


  “真會占我便宜啊鍾警官。”謝珹笑著捏了捏她的耳垂,把她的情緒波動收進眼底,“還沒過門兒就想著幫我洗衣服了,嘖,搶我活幹呢。”


  他低下頭,把他那件頗為寬大的黑色衝鋒衣給她重新穿好,拉鏈一直拉到下巴的位置。一套動作做完,他也沒撒開手,食指勾著一綹長發卷繞著,語氣像在哄小朋友,“所以你今天是在委屈什麽呢?”


  鍾愈整個人被包裹在他的衣服裏,慢了半拍似的眨了眨眼睛,“委……屈?”


  “阿愈。”他歎氣,“以前你難過的時候會怎麽消化情緒我不知道,但現在你如果有什麽不開心,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當然,你實在不願意說也沒關係,我隻是給你個提議。”


  “你怎麽知道我……”鍾愈語速很慢,有些字壓著唇齒說出時低得幾乎聽不到。她一貫是掩藏情緒的高手,尤其是能把所有負麵情緒仔細收納好,不留有一絲被人窺見的縫隙。所以別人說她冷漠,說她假清高,理所當然地給她戴上了“目中無人”的帽子。


  她也習慣了這樣,更不會因為身邊多一個人或是少一個人就能自然地轉變。


  謝珹很少叫她的名字,“阿愈”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次數還不如局裏普通同事們多,鍾愈便知道他要說的話會很認真,

  謝珹低沉的聲音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門上,帶著一縷無奈和疼惜,“如果我連你是否開心都捉摸不透,又怎麽配說自己把你放在了心上?”


  鍾愈有些懵,藏在袖子裏的手不斷握緊又放開。她感到莫名的局促和無所適從,微微把臉朝衣領裏縮了縮。


  “你昨天抽了三根煙。”


  她腦子有點亂,不知道自己在信口說些什麽不相幹的話。


  謝珹一愣,沒料到得到這樣一個回複,嘟囔了一句“這都猜得出來”,頓時生出些心虛,“那個,你聽我狡辯啊……”


  “我隻是點著了,絕對沒有抽,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還有啊,我……”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懷中一軟。


  鍾愈環住他的腰,雙臂收得很緊,開口時帶著一些鼻音,“你別說了。”


  謝珹的掌心輕輕落在她的背上,“你,你別生氣……我下次點都不會點了,我上交,我主動自首。”


  鍾愈沒說話,悶在他懷裏使勁搖頭。


  謝珹似乎想要安慰,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時落下一個輕柔的親吻。


  鍾愈感覺自己的眼眶又有些濕,她想起同學聚會時同學們說她孤高沒人愛,秦嫣來市局時指責她冷漠無情,又想到從前無數次地被血脈相連的親人們明裏暗裏指指點點,季蘅幾乎是顫抖著讓她永遠不要再出現……她幾乎要忘了自己曾經也有過張揚快樂的年紀,也無憂無慮地想要熱情地擁抱全世界。


  鍾愈一直不想承認的一點就是,自己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卑在。如果有了關係稍微親近的人,她也不敢過分放肆,生怕對方會覺得自己煩,就這麽把自己拋下了。她從來不任性,說起來是早熟、懂事,其實隻是沒有這個隨意任性的自信罷了。


  她把真心鎖在冰冷的囚籠裏,在一黑到底的路上踽踽獨行了十年,頭一回遇到一個關心自己情緒,甚至把自己所有喜好放在心上並默默為自己而改變的人。


  有些受寵若驚了。


  謝珹此時的心跳也在她的耳畔,格外清晰。沉穩有力,不似上回那樣緊張過頭,給人一種很可靠的安定感。


  “我好喜歡你。”她小聲說,聲音有些沙啞。


  “嗯,我也挺喜歡我自己的。”謝珹收到了表白,還有閑心開玩笑。“但我感覺比起喜歡我自己,我更喜歡你多一點。”


  “算你識相。”


  謝珹笑起來,“那你倒是抬頭看看我啊。怎麽,得到了我這種極品優秀美男子的喜歡,感動得都哭了?”


  鍾愈頓了頓,頭依舊埋在他胸膛不肯抬,但悄悄把溢出眼眶的一點淚水擦到了他的襯衫上。


  “我沒哭,我第一次表白,害羞。”


  她拍開謝珹欲要托起她下巴的手,“別動,我現在不想看你,你要聽我的。”


  謝珹失笑,把她那隻手拉到腰間,環抱得更緊密:“好,我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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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的糖都是未來的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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