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謝珹,這真不像你嘴裏說出來的話。”江崇拍了拍身上的灰,撐著地麵站起來,“隻可惜來不及了,那位鍾警官永遠都不會知道你的這片深情了。”
“她在哪。”
“在哪?誰知道呢。樓頂、水底、還是土裏,或者你有別的喜歡的地方?”
謝珹的聲音啞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話,他撥了個號碼過去。
那頭一接通,便是年輕男聲的詢問:“你好?”
“鄭奕鳴,鍾愈被你弄到哪裏去了?”
“……”
“我是謝珹,你應該知道。”
“謝警官……”鄭奕鳴聲音有些乏力,“我知道你,市局的精英幹警。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你的同夥已經招供了,我勸你還是早點說實話,省得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謝珹看了江崇一眼,他似乎沒有逃跑的打算,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打電話。
鄭奕鳴回複得平靜,“什麽同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鄭總,你一個人謀劃那麽多起綁架案並從未被人發現這一點我本來還是挺佩服的,現在我反而好奇了。怎麽,國家對你這種大腦發育不完全的類人生物頒布了什麽瀕危物種保護條例嗎所以你這麽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你不會真覺得江崇這種人和你做交易真能信守承諾乖乖地一換一吧?”
謝珹聽著電話那頭略有些沉重的呼吸聲,目光看向江崇。
“他自私貪婪偏激狹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每說一點,江崇都會微笑著點頭表示讚同,“自己活得像灘爛泥,卻要去指責社會不公平。嫉妒著別人,卻又要去模仿別人,拙劣可笑。”
江崇的笑意一僵,收斂起那副不羈的神色。
謝珹冷笑一聲,“其實世界上根本沒有誰看不起誰這一說,隻有自己看不上自己。是安安心心做個人還是扮演小醜取悅群眾都是個人的選擇,怪得了誰啊。”
江崇的手指動了動。
鄭奕鳴的呼吸聲從沉重到平穩,“謝警官?”
“鄭奕鳴,不被偏愛是不是一件挺痛苦的事?自己從親人身上汲取不到愛意所以覺得其他人擁有的愛也都是虛偽的,不願意接受倒黴的隻有自己一個人,拉著無辜的人和你一起沉淪……你得到了什麽?”
鄭奕鳴沉聲:“……謝警官,是不是別人對你說了什麽,讓你對我產生了誤會。”
“江崇這種社會渣滓,怎麽能輕而易舉知悉你背地裏做過的一切髒事爛事,你就沒好奇過?他隨隨便便接近到你,直截了當地點出了你的命門,在讓你為他辦事的同時又親自來警局找我說明一切。鄭總,人在商界行走,‘仙人跳’是怎麽回事兒不用我教你吧?”
謝珹換了隻手拿手機,原先打向江崇時關節因為重力而有了瞬息麻木的痛意,此時正發紅,他後知後覺感受到有些疼。
“但我相信你還是個聰明人,一時的大意隻可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點出的剛好是你最怕別人發現的。你想要陳建民死,自己卻不能動手,是因為覺得你鄭總處理一條賤命太掉價呢,還是因為這人是你親媽法律意義上的丈夫,你得管人家叫聲爹,所以不好意思啊?”
“他不是!”
鄭奕鳴厲聲喝道,“他算我哪門子的爹!”
“開個玩笑而已,你不喜歡我就不說了嘛。”謝珹語氣輕鬆,似乎真的隻是隨口打趣。
“幸好他死之前還留著口氣,可以告訴我們關於你的一些事情。”
“怎麽可能,我明明親眼看見……”
“親眼看見什麽?哦,我想起來了,麟海大廈正對麵就是鄭氏的寫字樓,你總裁的辦公室在高層,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墜樓的全過程。鄭總不愧是骨子裏就流著高貴血液的富家子弟,看熱鬧都能占據最寬闊的視野呢。”
謝珹著重咬了“流著高貴血液的富家子弟”一句,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鄭奕鳴踢開椅子站起身,翩翩風度早已維係不住:“你還知道多少?”
“你先告訴我鍾愈人在哪裏。”
鄭奕鳴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我不知道,我的人今晚沒攔住她的車。”
謝珹緊繃著的神經稍微鬆了鬆,自己全然沒意識到後背早就被冷汗打濕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
“嗬,我可不像你們警察說話愛拐彎,隨你信不信。更何況鍾愈是誰?我動她之前難道就隻記著和江崇那樁不值一文的口頭交易,不會考慮一下後果嗎?”
“多謝。”謝珹笑道,“對了,剛才咱倆對話內容我都錄音了,待會兒警察上門勞煩你開一下。”
鄭奕鳴壓根兒不想再回,直接掛斷了。
謝珹複看向江崇,搖了搖手機,“你的合作對象挺不靠譜的。”
江崇強撐著無所謂:“起碼我現在知道了你的軟肋在哪裏,這一次沒機會,還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我今天來找你本來就是為了讓你知道我還活著,我活一天,就不會讓你好過。”
謝珹輕哂:“活到那天再說吧。”
江崇微一眯眼,看到謝珹身後有車燈閃爍。
他重新對上他的眼睛,臉色一變,眉宇間又染上無辜純真的色彩來。
“你要這樣對我嗎,讓我去……死?”
謝珹一怔。
江崇和小南是親兄弟,長相上相似之處卻並不多。唯獨眉眼之間的氣質,一眼便能讓人看出是親兄弟。
時隔許多年,謝珹的腦海裏已經不見了小南的樣貌身影,隻有他那雙含笑的眼睛猶如烙鐵一般印刻在他內心深處,揮之不忘。
江崇臉上的疤痕誠然是出自他之手,嶙峋的石塊想要破壞一張稚嫩的臉實在容易。他那雙在擂台汗水中浸泡過的雙手力道之大,哪怕沒有拿起那個石塊,也會給江崇留下點傷疤。
江崇在笑,謝珹詭異地從他臉上看出了小南的影子,兩雙眼睛重合起來,再被一道猙獰的疤痕覆蓋住。
“我哥以前總和我提你,說你年紀小膽子大,經常調皮搗蛋,給他造一堆爛攤子。但他從來沒埋怨過什麽,甚至還說你很可愛。”
“小南哥……”
“他說你就像他親弟一樣,還讓我以後如果病好了,能出門能見到你,也叫你一聲哥。”
謝珹眨了下眼。
身後燈光大亮,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汽車鳴笛聲劃破長夜,震得他頭皮發麻。車子還沒有停的意思,幾乎是擦著他半邊身子疾馳過來。
謝珹撐著車前蓋一躍,被尾流卷得落地滾了兩圈,抬頭看到江崇透過車窗正招手。
“珹哥,像我哥一樣,對弟弟好一點吧。”
車燈晃得刺眼,離去時也囂張地閃爍。
謝珹閉眼按了按太陽穴,垂手砸了兩下地麵。
他連忙爬起來,打開通訊列表要打電話,來電鈴聲先一步響了。
他看著來電顯示,手指頓在掛斷鍵上,最終移動了點位置,接了。
盛無諍語氣欣喜,“我見到我外甥媳婦兒啦,臭小子,這麽一朵鮮花怎麽便宜了你這坨牛糞呢。”
謝珹感覺脊椎骨一陣酥麻,血液流通一瞬都流暢了。
“她……你,你在哪看到的她?”
“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我要來嘉餘?後來出了點意外……就不細說了,反正我現在在鍾家四少的家裏,外甥媳婦兒也在。你聲音怎麽這麽啞,是不是感冒了?換季最容易感冒,你肯定是又裝逼不穿外套了對不對?”
謝珹聽他說完一通,低頭看了眼自己單薄的一件襯衫,彎了彎唇。
“我馬上過來。”
“行,那你順路帶點宵夜唄。”
“不行。”
“你這臭小子……我給跑腿費!”
“不行,我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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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掛了不到十分鍾,景楓公館迎來了深夜唯一的來客。
鍾恕罵罵咧咧地去開門,嘴上還在抱怨,“大半夜賴在人家裏不走還拖家帶口找上門,你們甥舅倆真的是有病。”
盛無諍無視他的抱怨,正眉飛色舞地給鍾愈講謝珹叛逆期是如何如何討人嫌的那些事兒。
鍾愈笑得直仰頭,“他真的因為抗拒出席舞會在廁所躲了五個小時?”
“當然了,後來下人找到他之後這小傻缺還一本正經地建議管家換一下家裏的廁所香薰,說是聞久了有點上頭,你說這腦袋裏沒個兩升泔水能說出這話嗎?”
“是他說的就不奇怪了。”鍾愈無奈地搖頭。
“你怎麽了,來的路上掉溝裏了?”
鍾恕一開口,兩人齊齊朝門口看去。
謝珹一件淺色襯衫沾滿了灰塵,尤其袖口的幾處紅點格外醒目。他平時習慣把衣袖朝上卷兩道,因此此時手肘上擦破皮的傷口顯而易見。
鍾愈站起身子,剛想發問。
他先跑過來,先是定定地看了她兩眼,然後把人扣進懷中。
“哎哎哎,這是在幹什麽?長輩還在呢!”
盛無諍嚷嚷。
“灰都沾我身上了。”鍾愈小聲說了句,卻也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怎麽了?”
謝珹下巴抵在她的頸窩裏,貪戀似的挪了挪。
“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
謝珹把她從懷中拉出,“那你跳兩下轉個圈兒我看看。”
“你真掉水溝裏了?”鍾愈忍不住去摸他的頭,“還撞到了腦子?”
謝珹沒躲,將自己的前額送到她的手心上抵住。鍾愈的手有些涼,正好撫平他翻湧的心潮。
“你下班之後去哪兒了,有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
“回家啊。不過半路接到我哥的電話,所以臨時換道來了景楓公館。”
景楓公館和天香首府是反方向,中間還隔了三條大道。
謝珹鬆了一口氣,握著她的手放到心口,“那就好。”
“咳咳。”盛無諍咳嗽了兩聲,“請問,我是隱形人嗎?”
謝珹這才看到他,意外道:“好巧,你也在?”
他把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目光在盛無諍脖子上泛紅的地方停頓了兩秒,然後移開看向一旁臭著臉半點斯文都不在的鍾恕。
“你們兩個怎麽搞在一起了?”
“什麽叫‘搞在一起’。”盛無諍皺眉。
謝珹了然,衝著鍾恕有些不情願地開口,“舅媽好。”
鍾恕當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炸毛了,“誰是你舅媽,別瞎叫!”
“啊什麽?”謝珹揚了揚手機,“我在和我舅媽打電話,你以為我叫你啊?”
鍾恕愣了兩秒,然後惡狠狠地在盛無諍後背拍了一把,“你有老婆?!”
“怎麽可能!”
盛無諍舉起雙手,“謝珹說的話你都信?”
鍾恕反應過來,謝珹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覷了一眼站在謝珹身後的自家妹妹,覺得這人養出這樣的脾氣都怪這當舅舅的沒教育好,於是冷著臉朝盛無諍道:“跟我過來。”
“我真是……冤枉死了。”盛無諍瞪了謝珹一眼,跟了過去。
把兩個電燈泡支走了,謝珹才又拉著鍾愈坐下來。
鍾愈幫他理了理皺巴巴的襯衫,“你到底幹嘛去了?”
謝珹躺到她腿上,身子縮成一團。
“我見了一個人。”
他說得很混亂,那些事情回憶起來艱難,轉化成言語說出又更不簡單。痛苦被打碎了,再一塊一塊拾起,拚拚湊湊出一個完整的,真正的謝珹。
“……他有一點說得沒錯,我那時候確實沒想過別人。我恨透了那種生活,拚命想要擺脫,想要從那裏逃出去,所以我舅舅找到我的時候我連考慮都沒考慮,直接跟著他走了。在撫雲市的那幾年,我意圖忘記一切,用各種方式去麻痹自己。我和大城市格格不入,和那些同齡的富家子弟也玩不來,可我不想承認自己和他們不同,所以竭力地去扮演一個合格的紈絝,就是不願意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自卑和怯懦。”
他捂著臉低低地笑起來,“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也太傻了。”
鍾愈用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謝珹的頭發和他的人一點也不像,他的發絲很柔軟,不噴那些亂七八糟的定型噴霧時,摸起來柔順又舒服。
她想起來以前聽人說頭發濃密又柔軟的人性格普遍溫和內向,此前還不相信,畢竟謝珹看起來和溫和內向半點關係也沒有。
現在他敞開自己的胸膛,一顆心那樣真誠地擺在她的麵前,原來他也脆弱。
“江崇說你會出事,我真的特別害怕,我打你的電話你也不接……”謝珹捉住她的手,確認似的放在唇邊啄了一下,像是攥著什麽稀世珍寶一般舍不得鬆懈。
“我擔心得快要瘋了。”
“我手機沒電了。”鍾愈解釋著,“以後不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了,我一定讓自己隨時和你保持聯係。”
她感受到謝珹說話的時候身子還有些顫抖。
“對了,”他突然坐直,分外嚴肅地盯著她,“你搬去和我住吧。”
“你說什麽?”
“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江崇這個小癟三神出鬼沒,什麽時候發神經都說不準,所以你要時時刻刻和我在一起才安全。”
鍾愈自然知道他的考量,但驟然收到來自男朋友的同居邀請,還是有些雀躍和害羞的感覺在的。
“你是在邀請?”
謝珹一怔,才堪堪品出自己話中的曖昧意思。
他笑起來,“是邀請,也是期盼。”
鍾愈故作思考狀,半晌才道:“那好吧,你家雖然看起來沒有我家舒服,但畢竟廚房還挺大的。”
謝珹想了想,不知道她這個樣板間風房主有什麽底氣說出自己家更舒服這種話,還是飛快地回複,“我家床也挺大的,兩個人睡還有餘地打滾。”
鍾愈瞪他,“誰要和你睡一張床?”
“我和我媳婦兒睡一張床怎麽了?”
“謝隊長,這種求婚我是不接受的。”
“你看,你心裏還不是早就想好以後都跟我過日子了。”
鍾愈也是一時嘴快,說完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頭,偏偏這人還笑得一臉戲謔。她氣得要捶他,拳頭要落到他身上時還是停住了。
“說真的,謝珹,你以後再遇到今天這樣的事,要提前告訴我才好。不管是去見危險的人,還是去做危險的事,告訴我,讓我心裏有個數。再不濟,我還能幫到你啊。”
謝珹用手指去卷她的頭發,眼睛垂著,“阿愈,你記住,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的女朋友。無論遇到什麽事情,永遠記得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在我身邊可能會遇到各種各樣突發的危險,我說這個並不是讓你和我一起承擔這些危險,而是讓你知道保護好你自己。”
“可你也在保護我啊。按照你的邏輯,你也別總擔心我,安安心心做你自己的事不就行了嗎?”
“帥哥的事情你少管。”謝珹先是被她說得一愣,隨即眉毛一橫凶巴巴地道:“我愛怎麽怎麽,管好你自己!”
“你!”鍾愈被他氣笑了,“你真是……如果奧運會有胡攪蠻纏大賽,你一定是享譽世界的金牌冠軍。”
“多謝認可,所以冠軍說話多少有點分量吧?你就聽我這一回。”
“聽你的有什麽好處?”
“今晚我的床給你睡。”
“我自己買不起床嗎?”
“……我的床格外大!”
“切。”
“鍾愈,你再嘲笑我一個試試?”
“嗤。”
“很好,女人,你已經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有病就去治,錢不夠我可以借你。”
“嗚嗚嗚,這麽快就嫌棄人家了,我還是不是你的甜心小寶貝了。”
“謝珹你再陰陽怪氣今晚就睡沙發!”
“果然,你心裏早就決定今晚和我睡一張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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