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小崇。”謝珹喊了一聲。
男人微微歪了歪頭,“小崇是誰?”
謝珹有些茫然,目光在這個與自己身量相近的男人身上反複打量,“你是小崇。”
“我不是小崇。”他從黑暗中走出來,步伐邁得緩慢卻有力,離謝珹隻有一人的距離。“我叫賀衍。”
謝珹的腦袋“嗡”的一響,“賀衍在城南監獄裏,你不是他。”
“世界上誰都可以是賀衍……現在的謝珹也不是原本的謝珹啊。”
謝珹微微眯起眼。
“你到底想幹什麽?從蔣浸涵的車禍開始,再到現在出現在鄭奕鳴的身邊。如果你想對付我,不用花這麽多力氣。”
“本來我沒有打算這麽早和你見麵。”江崇輕歎著表示對他說出的話的不讚同,“是你總是陰魂不散。十幾年前你害死了我哥哥,毀了我們全家,十幾年後又親手把我的兄弟抓進監獄,我知道他終了也難逃一個死……我在乎的人都死在你手裏,你卻問我想要幹什麽?”
他不輕不重地用手掌近乎羞辱地拍了拍謝珹的臉,指尖落在他沒扣好的衣領上。“你們當正人君子的不是最講仁義道德嗎?你告訴我,害別人家破人亡也是你們的工作之一嗎?”
謝珹站在原地沒有動,生生等著他那隻虎口與食指處帶著薄繭的手靈活地把那枚扣子扣上,又體貼地幫自己壓了壓領口。
他想著自己最近是不是胖了,扣子扣上後,喉嚨被勒得很窒息。
謝珹舔了舔幹澀的唇瓣,無力地去爭辯,“小南哥不是我害死的……賀衍他是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世界上哪來的這麽多罪有應得。規矩是你們定的,好處全被你們占了,卻沒人想過我們這樣的人活不活得下去。謝珹,這種夾縫中求生的感覺你應該也懂啊,你現在在我麵前說什麽罪有應得?”
“他犯罪了,就是錯。”謝珹後撤了一步,忽地冷笑,“你和他共用一個身份,他犯的這些罪想必你也摻和不少。今天來找我,是想自首嗎?”
江崇失笑,邊鼓掌邊搖頭,“算了,我也不想和你多爭辯。你總能為自己的惡劣行徑找出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掩蓋,好像全世界就你最無辜最純潔,惡心。”
從前小南還活著的時候,每天和謝珹在一起的時間比和他這個親弟弟要長得多。他身體不好,吹不得風,離不了床,不能像謝珹一樣整天跟在小南後麵跑來跑去。小南披星戴月地回到家裏,閑聊時總會提起謝珹,言語間親熱又愛憐,他就會羨慕。
謝珹有健康的體魄,比起他這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咽了氣的籠中鳥,更像一隻隨時能展翅的雛鷹。
江崇忽略謝珹有些發白的臉,“你也知道我爸媽年紀很大了,幾乎沒什麽勞動能力,我又病懨懨地吊著口氣,有一頓沒一頓地吃藥。所以我哥死了之後,我們家就徹底垮了。”
謝珹感覺自己的手有些無處安放。
“我就一直挺恨你的。”江崇話音一頓,“可是我後來看到你活得和我一樣低賤,我又覺得有點平衡了。如果一直是這樣,你一直靠你那個當妓/女的媽賣身換來的髒錢苟且偷生,我說不定一心軟就原諒你了。”
謝珹在他提到盛憶蘭的時候眼神倏然變冷,幾乎是沒有任何考慮地揚聲辯駁:“你不許說我媽!”
江崇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繼續以回憶的姿態喃喃自語著,“很不公平,這真的很不公平。我明明都做好和你一起爛到地獄裏去的打算了,你卻能那麽輕易地離開,從此改頭換麵搖身一變成了盛家高高在上的太子爺。你抹掉一切隻需要動動手指,可你他媽的有沒有想過自己做過什麽事,害了多少人永世不得翻身?”
“我哥死了,我爸媽也死了,我拚了命的想要活……我撿到阿衍的時候他和我一樣落魄,我們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又一次因為你不得不分開。”小崇雙眼通紅,直直地凝視著謝珹,“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謝珹幾乎要控製不住地倒下去,理智還勉力支撐著他的身體。他叫了他的全名,看過去的眼神漠然又諷刺:“江崇,你在跟我演苦情戲?你要是真把賀衍當親人,會讓他代替你坐牢代替你被執行死刑?你說了這麽一大堆,是以為隻要你自己覺得自己很慘,法律就不能判你有罪嗎?”
江崇一窒,旋即毫不在意地哂笑,“我最在乎的人被你害死,這筆賬我一定要討回來的。我也知道你這種人什麽都不在乎,大不了搏命嘛。不過這是以前的你,現在不一樣了。”
謝珹黢黑的雙眸緊緊注視著他。
“鍾警官人很漂亮。”
“你敢動她。”
“我不敢啊。”江崇攤開雙手,“所以我和人家做了一筆交易,他答應替我給那位鍾警官一點苦頭吃。鍾大小姐這樣嬌生慣養的鮮花,會不會輕輕一折就斷了?我很期待,你呢?”
謝珹立馬給鍾愈撥電話,那邊傳來的隻有忙音。他有些哆嗦地連續撥了好幾個過去,都沒有能夠被接通。
煩躁頓時轉化成怒火,他猝然出拳,對著江崇的下巴狠狠打了過去。
謝珹自打當了警察,幾乎沒有對誰動過手。哪怕是捉拿罪犯,也用不著他過分出力。這一拳既有與鍾愈失聯帶來的慌張,還有壓抑了一整天的對江崇的出現產生的不寧,十成十地下了狠勁。
江崇被這力道掀得仰倒在地上,撐起上半身吐掉嘴裏咬破皮後流出的血沫。他依舊不生氣,慢條斯理地用手背擦拭嘴角的血跡,仰頭看謝珹。
“你除了打人,還會幹什麽?”他說,“真不愧是暴力狂的兒子,血液裏淌著的東西總不是你想抹除就抹除的吧。謝珹,你現在這個樣子才有點像我認識的那個你。”
謝珹的瞳孔微縮。
在盛憶蘭以那樣的方式維係生活的同時,謝珹失去了小南的助力,年紀又小,隻好回到拳場繼續做個零工。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在這種氛圍中待著會被感染,還是因為他身體裏果真流著暴力狂的血,他開始對擂台有著瘋狂的渴望。
謝珹不止一次去懇求老板讓他也上台,老板知道他的家庭條件,也知道他想賺錢,但是他再成熟,畢竟也還是個孩子。
盛憶蘭越發消瘦,待在家裏的時間也不多了。她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兩個人一天到晚幾乎碰不上麵。
謝珹眼見著她的頭發慢慢失去光澤,變成枯黃參白的一尾稻草,看到她白皙的皮膚被蠟黃覆蓋,生出細細密密的紅點,逐漸潰爛。
他還不知道這是為何發生的,那時候在他不停歇的苦苦哀求之下,老板有時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上台去和輕量級選手對幾盤。一個素來喜怒無常的母親情緒上再有多大的起伏也不足為奇,這並不能成為他判斷她是否有所轉變的依據。
盛憶蘭偶爾心情會不錯,哼著歌操著那並不熟練的廚藝給他炒兩個小菜,夾到他碗裏時露出的眼神那樣溫柔親和。謝珹溺在這份難得發生的溫情裏,幾乎要忘了他們的生活原本有多麽不易,甚至在她又莫名發瘋對他拳打腳踢時也不再生出半點怨懟。
這樣淒苦卻又能夠自我治愈的時光停止在了他的十二歲。
十二歲的謝珹擁有十七八歲少年的身型,看起來並不像個孩子。他在拳場累積了穩定的人氣,也算是個熱門拳手。沒人用他的年齡來詬病,能贏錢才是他們的終極追求。有了市場,老板自然樂得收錢,不再像以前那樣限製他。
謝珹第二次見到那個警察,他穿的已經不是普通的民警製服了,沉穩的麵容上帶著很嚴厲的威壓,開口就要封拳場。
老板嚇得連連求饒,陳茂生準確無誤地把他從擂台上揪下來。他的語調和當年沒什麽不同,就連那帶著懷疑的打量目光也依舊如初。
“你是謝珹。”他肯定道。
謝珹突然覺得心慌,直覺告訴他,這個警察已經不是個普通的小民警,來到這裏也絕不單是為了查封一個不合格的地下拳場。他死死地咬著嘴唇,望著麵前這個嚴肅卻眼含悲憫的男人。
“是……我。”
陳茂生掏出幹淨的紙巾,從他磕破了的眉角開始小心翼翼地擦拭。滲血的傷口和那些或青或紫的淤痕遍布了他光裸上身的各個角落,擦是擦不完的。
謝珹感受到陳茂生手頭的輕顫,莫名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當年小南死後他回家路上,那些看他的街坊鄰居是一樣的。
他抬手打開陳茂生的手,“你……您找我有什麽事?”
盛憶蘭的屍體從冷櫃裏被推出來,還冒著絲絲寒氣。謝珹這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瘦成了這副皮包骨頭的樣子。她的皮膚被凍得慘白,腐爛的地方變成深紅色,像剝落的牆皮上爬著的黑蜘蛛。
謝珹愣愣地看著麵前這一具屍體,和當初看謝逾懷屍體時心情完全不同。他甚至耐心地檢查了她身體的各處,然後抬頭去問陳茂生,“為什麽她的眼睛沒有閉上?”
盛憶蘭半睜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眼,在那沒什麽痛苦的臉上顯得很不合襯。
陳茂生無法為他作出回答,半晌才道:“她或許是……舍不得離開你。”
“可她看起來很絕望,一點留戀都沒有了。”謝珹平淡地說著,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味道很苦。
他自我封閉了一天一夜,最終把盛憶蘭的死歸咎於自己的無能。因為自己還不夠努力,才讓這個家長久地籠罩在巨額債款的陰影之下,才逼得盛憶蘭出賣自己的身體去換錢養家,是他沒能保護好她。
他一直是個無能的男人,所以才會害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從前是,現在也是。
江崇似乎很欣賞他這個失魂落魄的神色,“你放心,我比你溫柔,我會讓她死得安靜又漂亮。”
謝珹的聲音很啞,“她如果有事,我不會放了你。”
“打我,還是殺了我?謝警官,說話做事之前先看看你披的這身皮。”
“哦。”謝珹掀起眼皮,已然是一片清明,“就算是丟了飯碗、名聲壞盡、萬人唾棄……就算要賠上我一條命,不管她出了任何事,我都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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