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鍾愈背過去的身型定在原地一般,既沒回複也沒再拉著他走。


  吳疾靜靜等著她,他不開口,其他人個個麵麵相覷,也不敢出聲。


  半晌,他聽到了一絲極細微的抽泣。


  隨後手腕被鬆開,身前的女人快速抬起手背在臉上胡亂抹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沒事兒,我對美女一向寬容。”


  吳疾笑了笑,隨意摸了把那隻被她拽過的手腕。


  側目一看,許婕鐵青著一張臉,心情明顯已經十分差了。


  他卻並沒有再哄著她,隻是無力地捏了捏眉心:“今天我沒興致,待會兒讓皮蛋送你回去。”


  “疾哥?!”許婕不敢置信地揚聲,語氣中帶上了輕微的質問。


  吳疾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身邊一個麵容稚嫩的圓寸少年連忙上前,“許姐,我們走吧。”


  許婕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又看向了吳疾。


  男人垂下眼睫,細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層淺淡如蝶翼的陰影。他收攏著眉毛,似乎壓抑著一些難耐的煩躁,孤傲得像悲憫人世的神墮。


  她沒由來地有些心悸,隻好跟隨著那個叫作皮蛋的少年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鍾愈與她戀戀不舍的眼神對上,故意露出個茶裏茶氣的炫耀笑容,果然看到許婕眼睛紅了一圈。


  吳疾手插在褲兜裏,把她方才那個笑容盡收眼底。


  慵懶的聲線響起:“鬧夠了?”


  鍾愈沒想到被抓了個現行,有些尷尬地低下頭,轉而想起來自己現在背對著他,他應當不會那麽容易看到自己目前的樣子,脊背又挺直了。


  不等她說話,吳疾幽幽道:“這地兒治安不好,小姑娘就別大晚上亂跑了,早點回去吧。”


  “剛才那個女人不也和我一樣?”


  他表現出了和方才截然相反的耐心,“你們不一樣。”


  鍾愈問:“哪裏不一樣?”


  “她甘心自薦枕席,三天兩頭跑來找我希望我帶她回家,你也可以?”


  鍾愈不小心咬到了舌側,嘴裏泛起一陣腥甜。


  “那她成功了嗎?”


  吳疾眯了眯眼,幽深的眼眸鎖定在她身上。


  “嗯?”


  “如果今天我沒出現,她會成功嗎?”


  兩個人隔了一臂的距離,她穿著高跟鞋,仰頭看他還有些吃力。他背著光站立,整個人的邊緣被鍍上一層金邊。


  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似乎已經出現過千萬次。


  吳疾先沒繃住,歎息似的溢出一絲輕笑。


  “不會。”


  鍾愈愣愣地點點頭:“謝謝。”


  “謝什麽。”


  謝什麽呢?這種成年人之間的話題本來就不該在兩個陌生人之間被開誠布公地討論,鍾愈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過分唐突。


  他本來能抱得美人歸,卻被她突然的出現打斷,臨了就落了句沒頭沒尾的“謝謝”,確實有些滑稽了。


  鍾愈拖著沉重的步子往來時的方向走去,沒有道別,身後的人亦沒有開口挽留。


  謝珹兩年前在抓捕江崇的過程中殉職是所有人都不願意接受的事實。盡管鍾愈一直沒有對此表現出過分的悲痛,但並不意味著她能順意接受這件事。


  那時候鍾瀚亭的真正麵目被拂塵而出,她的信念已然崩塌了一大半,還沒等完全消化這件事情,下一刻愛人離世的重大打擊又毫無征兆地向她襲來,她的內心世界幾乎碎成了齏粉。


  看到吳疾的那一刻,是她兩年以來第一次有了名為激動的情緒,苦心打造的沉穩外皮一瞬間脫落。


  可他確實不是謝珹。


  謝珹向來張揚,從不吝嗇自己的笑意,好像天塌下來他都能樂嗬嗬地分析一番空氣質量。更不必說他雖然個性大大咧咧,對自己形象的吹毛求疵幾乎達到了自戀的程度。不修眉毛、發長過耳垂、紋身,都是決計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吳疾身上有種介乎於頹喪與涼薄的氣質,看人的時候即便嘴角是揚起的,眼神卻空洞無光,並不把任何人的情緒放在眼裏。


  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似乎都在逃離這片土地,不惜以鳴笛聲相互示威,竟也奏出了一番熱鬧。


  鍾愈感覺自己的大腦一陣眩暈。


  馬不停蹄的奔波讓她的身體透支到了極限,可能是舟車勞頓的原因,也或許是那兩杯酒後勁太大了,她感覺眼前的車燈與車流交疊又離散,被拉扯得再不清晰。


  身體的下墜感從腦後襲來,鍾愈閉緊了雙眼,朝後倒去。


  沒有預料中後腦著地的痛感,她落入了一個帶著苦咖啡氣味的懷抱裏。


  “小姐,你沒事吧?”


  鍾愈睜開眼,入目便是一張成熟清雋的麵孔。


  她揉了揉太陽穴,勉強打起精神,借著他的力氣站穩了身子。


  “我沒事,謝謝你。”


  男人看她站穩了,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這才收回虛攏在她身側的雙手。


  沉默了兩秒,鍾愈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仰頭問:“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我叫李挽舟。”


  姓李。


  鍾愈多看了他一眼,後者氣質成熟穩重,看起來三十出頭,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顯然是個十足的翩翩公子。


  “我叫鍾愈。”她說完,還是從包裏抽出了一張名片遞過去。


  名片是鍾恕早在她回國之前就幫她印好的,因為鍾愈在總部上任,所以上麵沒有寫任何子公司的名銜,唯一的標誌就是鍾氏集團那個顯然的藝術體“Z”字。


  也就是因為鍾恕此人的審美有些難以言喻的獵奇,讓這明明很貴重的鍍金名片頗為送不出手。


  “鍾氏集團……副總裁。”李挽舟低聲念了一遍,饒有興致地看向她,“原來是鍾小姐。”


  “你知道我?”


  “做商人的,自然要時刻了解市場走向,包括競爭對手……也可以說是合作對象,那邊又有了什麽新的人才。”


  李挽舟長得溫文爾雅,尤其說話時會含著笑意認真注視著對話者,顯得格外真誠。這樣子的人似乎天生具有在任何人麵前的通行證,開口便讓人難以拒絕與他的對談。


  鍾愈好奇道:“聽李先生的意思,是和我們公司打過交道?”


  “以前貴公司曾派人來找我,想買我手下一塊地。”


  鍾愈一頓,“是西城區嗎?”


  “是的。隻是我一直沒有賣那塊地的打算,所以並沒有和來的人正麵接觸過。”


  “所以你是……蘭城李家的人?”


  李挽舟點點頭,順手遞了張自己的名片過去。


  鍾愈先是失笑,而後就有些報赧,“李總,其實我這次來蘭城,也是為了和您談西城區的事兒。本以為見到您本人會很不容易,沒想到這麽巧。”


  “鍾小姐不用拘束,叫我挽舟就好了。”他語氣輕盈,有意放鬆氛圍,“看,這就是緣分,可能老天也想促成這筆生意吧。”


  鍾愈莞爾,“接下來的幾天可能要麻煩李先……挽舟了。”


  “榮幸之至。”


  閑談之間,崔卻總算開著車姍姍來遲,邊推門下車邊道歉:“小姐,在停車場被人擋了道,聯係車主花了點時間。”


  “沒事。”鍾愈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畢竟這年頭停車技術不行的大有人在。


  她往車前走了兩步,回身衝李挽舟道:“那我先走了,今天真是謝謝你。”


  李挽舟揮了揮手,“路上小心,明天見。”


  銀白色的保時捷衝進夜幕,留下一道殘影。


  李挽舟沉沉注視著車輛消失在黑夜盡頭,腦海中又浮現出方才在大堂一側看到鍾愈教訓邱偉的那一幕。


  “鍾愈……挺可愛的。”


  他勾了勾唇,笑意轉瞬而逝,再看時已經收斂了方才溫潤如玉的模樣,變得淩厲冷酷了許多。


  剛回身往秦淮月邁了兩步,便被人叫住。


  “哥?”


  李挽舟回頭,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站在眼前的男人。


  “怎麽在這?”


  吳疾走近了一些,熟稔地和他並肩而立,右手食指與中指指尖還夾著根剛點燃沒多久的煙。


  “夜生活啊,哥你也是?”


  李挽舟的冷漠融冰,釋放出真心的笑意,抬頭在他微亂的後腦勺上摸了一把,“整天就知道玩兒,讓你來公司幫幫我也不願意。”


  “吃喝玩樂不積極那屬於思想有問題,再說了,你的那些事兒我一概不感興趣,上次去待了不到一周我就已經無聊得恨不得玩泥巴爬樹了。真要我整天對著一堆隻知道工作啊運轉機器什麽的工具人,我非得瘋了。”


  “你啊。”李挽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吳疾湊上去,低聲問道:“剛才那個美女是誰?你們怎麽認識的?”


  “那是鍾氏集團新任的副總……也是老鍾董唯一的孫女。”麵對麵對話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可早在在大堂見到鍾愈第一眼時,李挽舟就已經同一時間得到了她所能看到的一切資料。


  “雖然剛認識,但以後還有合作。”


  “是嗎。”吳疾語氣淡淡,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


  李挽舟微微挑動了一下眉梢,屈肘在他臂彎處碰了一下,“看上了?這個可不行。”


  “我哪有啊,就隨便問問。”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可能玩兒一輩子,真的遇到喜歡的人就好好相處。我們雖然不是親兄弟,但你救過我的命,在我心裏我們就是親人。你想要的,哥一定會盡力給你最好的。”


  吳疾提起嘴角,毫不客氣地加大力度在他肩上一捶,“你跟我當親人就是為了催婚?趕緊離我遠點!”


  “臭小子。”李挽舟嘴上說著,笑意卻更深,“我還有事,你少喝點酒,早點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別羅裏吧嗦的。”


  吳疾與他反向分別,吹著口哨蕩悠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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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愈點開群聊頁麵:【世界上會有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


  消息剛一發出,那邊便開始有了回複。


  叮叮:【雙胞胎?】


  鍾愈:【除了雙胞胎。】


  霍璿琳緊跟著問:【問這個幹什麽?你看到世界上另一個自己了?】


  潘遠哲作為群裏唯一一個醫學生,說話自然更有權威性:【從科學的角度來講,沒可能。但是新聞上也會有那種特殊案例出現,但真假也不好說。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真的,那可能性也小得很,哪能輕易被你碰到啊。】


  叮叮:【你看到誰了?】


  鍾愈把潘遠哲的那句話來來回回讀了兩遍,又回憶了一下吳疾的臉,回複道:【謝珹。】


  話說完,群裏幾分鍾都沒人再說話。


  鍾愈關了手機,靠在椅背上揉太陽穴。


  崔卻開著車,幾分鍾前已經聽她說過剛才這段離奇經曆,琢磨著問道:“小姐,你看過《回家的誘惑》嗎?”


  鍾愈微一皺眉,似乎是沒想到猛男崔助理還有這樣的一麵。


  “啊?”


  “大家都以為品如死了,其實她以另一個身份重生了,並且抹掉了身上一切明顯的標誌,回去報複渣男渣女。”


  鍾愈頓了兩秒,緩緩開口,“崔助理,你看我像一個值得被報複的渣女嗎?”


  “我這隻是打個比方。”崔卻悶悶收聲。


  微信群裏人好像終於消化了鍾愈那句話,霍璿琳發問:【阿愈啊,你現在在哪兒呢?】


  鍾愈飛快回複:【蘭城。】


  霍璿琳:【哦哦,那就好,不是什麽樓頂啊海邊之類的就行。】


  說完她飛速撤回了這一條,但鍾愈手機沒有切換頁麵,把她這一句回複大概看了個清楚。


  得,他們以為她瘋了。


  從頭到尾都沒冒過泡的梁遲煜冷不丁出聲:【你才剛回國,去蘭城幹什麽?】


  鍾愈:【打工啊。】


  一群上班族由此展開了各自的吐槽,從茶水間速溶咖啡太難喝一直聊到如何將帶薪拉屎時間提到最大。霍璿琳和叮叮則一直抱怨最近沒什麽案子,一群人隻能對著發黴舊檔案反複寫小論文。


  而梁遲煜說完那句疑問就再也沒出過聲,鍾愈好奇道:【梁哥在忙什麽?】


  霍璿琳:【別提了,自打調去緝毒大隊之後梁哥就神龍見首不見尾,屬於“不確定性存在成員”,能有空回一句話就不容易了。】


  鍾愈表示理解,也沒放在心上。


  崔卻又給她念了一遍明天的行程安排,西城區的收購案因為今晚和李挽舟的意外見麵,提前一步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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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上課的時候偷偷用iPad碼了一千多個字忘記保存,晚上打開看到的時候差點心髒驟停。。感謝自動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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