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這場酒局比想象中結束得要早。
鍾愈走出大堂,裹挾著寒意的風直往臉上撲,她的雙頰泛紅,不禁把腦袋往衣領裏鑽。
即便早就知道這場飯局是劉董一早給她安排的下馬威,不會很順暢,但真應付起來還是有些吃力的。
馳順地產的老總是土生土長的蘭城人,公司做大之後才把業務拓展到了嘉餘市。鍾氏的產業雖然涉及範圍廣,主要業務重心還是放在酒店上,早年的好幾家酒店選址都和馳順有合作。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邱總邱偉長了張標準的小人嘴臉,話術低端,開口都得掉三斤油。鍾愈邊聽他吹噓自己的業績邊注意腳下,以防被此人的油膩澆灌的大地會滑倒她。
包廂內除了邱偉還有一些不知姓名的男女,年齡普遍偏大,看起來都不太好相處。這些人對她的身份原本是充滿了好奇的,但是在看清她的模樣之後驚豔之餘多的還是輕視。
想必是劉董事先沒和他們提過鍾愈的身份,他們下意識把她當作了年紀輕輕不知道靠什麽上位的軟蛋。
好在這群人受了命令按“劇本”辦事,對戲的演員半點不配合,既不因為他們氣焰囂張而生氣,也不因為明裏暗裏的貶低而惱羞成怒。拳頭打在棉花上,再強壯的力士也有苦難言,硬邦邦地灌了她幾杯酒後隻好宣布散場。
隻是邱偉似乎對這樣的結局並不滿意,在大堂前分別時偷偷叫住鍾愈。
“鍾副總,這是我的號碼。”他做賊似的把手機屏幕從衣服下邊伸出來。
鍾愈詫異地退避了兩步,繞開和他的肢體接觸,“邱總還有什麽問題?”
“鍾副總,你年紀輕資曆淺,上頭派你來蘭城跟下放沒什麽區別。”他舔了舔嘴角,“我這人最看不慣那些老東西欺負小姑娘,隻要你願意,我一定帶你平步青雲。”
鍾愈從他那不懷好意的目光裏解讀出了他的意思,露出個無辜又懵懂的笑容,“那邱叔叔,我不想努力了也可以嗎?”
“當然當然。”邱偉眼睛一亮,以為她同意了,伸手就要摟她的肩膀。
鍾愈冷笑一聲,掰著朝向自己的那隻胳膊往他背後用力一別,抬起鞋跟踹在他腿彎處。
男人猝不及防地“砰”一聲跪倒,膝蓋與大理石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吸引來大堂裏所有人的目光。他喊完疼,第一反應就是甩手站起來,而鉗製住他的人比他動作還要快,幾乎是同時又拽著那隻手臂反向掰了一把。
“疼疼疼疼疼!!!”
“知道疼?”
“死丫頭,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找人……啊——”
狠話被疼痛打回肚子,邱偉額頭上鑽出冷汗來,知道自己落了麵子,嘴上還在嚎叫:“你等著,我饒不了你!”
鍾愈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邱偉整個人以狗吃屎的姿勢撲倒在地。
“有□□的錢我個人還是建議你先拿去治治腦子,畢竟看邱總的年紀,讓你父母再要一個可能也不太現實。”
她話說完,暗處跟著的保鏢已經出來,上前把動彈不得的邱偉拖離了她的視線。
鍾愈掏出濕紙巾仔細擦了擦剛才碰到邱偉的手,頂著一堆驚訝的目光走出了大堂。
秦淮月的位置特殊,正處在蘭城富人區與貧民區分界的地方,治安不太好,隔幾步就能看到些不好惹的社會青年。
鍾愈對這塊地方完全不熟悉,崔卻已經先一步去了停車場,她隻好百無聊賴地開始站在馬路牙子上數汽車。
天色早就暗了,路燈昏黃,拉著她長長的影子。
秦淮月是矗立在這條街上最華麗的建築。周圍的其他樓房都不是很起眼,灰色的牆體上爬滿了爬山虎,在黑夜裏顯得格外可怖。而這棟樓就像開在峭壁上的一朵豔麗的花,不滿足於本身的俏麗,還要用餘熱去點亮身邊的晦暗似的。
與鍾愈站的西門邊連著一條小巷,巷頭掛著個破舊的電燈泡,要死不死地閃爍著微光,打出幾團親密的人影。
鍾愈好奇的眯起雙眼,定睛看去。
巷子外圍站著許多青年,頗有些古惑仔的氣質,叼著煙勾肩搭背地說著話。而他們中間站著的是一雙男女,靠得很近,女子斜倚在男人身上,雙手環著男人的脖子。男人背影消瘦,長發,耳後一團黑黑的看不清楚,大概是紋身。
鍾愈覺得無趣,收回目光,正打算走開,那個男人的聲音卻直直竄入了她的腦海。
她沒有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麽,她隻知道,這是謝珹的聲音。
幾乎是來不及思考的,她快步衝上前去。
“哎哎哎,你誰啊!”
為首的“古惑仔”胳膊一橫,看清楚她的臉之後笑聲變得曖昧起來,“美女,看上我們哥兒幾個裏的誰了?”
鍾愈根本沒看他,她抿了抿嘴唇,衝那個男人的背影輕輕喊了一聲:“阿珹?”
男人身形一頓,緩緩放開身邊的女子,偏頭看過來。
那個好似隻剩下一口氣的電燈泡也不再閃爍,回光返照似的大亮。
鍾愈看清了他的臉。
男人染著銀色的頭發,長度幾乎到肩膀,亂出了一種特別的美感。耳後到脖頸上紋了一朵很不精細的枯萎狀態的紅玫瑰,花莖順著他的肩線垂進衣領裏。
蒼白,消瘦,兩頰微微陷進去,五官如同刀刻一般淩厲,順著骨相揉合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冷峭的臉。
他也是內雙,眼尾微微上翹,耷拉著眼皮俯視她,深黑的眼眸裏寫滿了漠然與輕視,隨著上揚的唇角一同組合出輕薄的味道來。
下一刻,鍾愈看到他啟唇說道:“美女,找我的?”
他咧嘴露出個戲謔的笑,半點不掩飾自己佻薄的姿態,甚至走到她近前,微微彎下腰,隔著不到十厘米的距離去捉她的眼神。
“……阿珹?”
鍾愈不退不怯,直視著他又叫了一遍,這一遍帶上了不確定。
他確實和謝珹很像,連身高都幾乎一樣。鍾愈凝視著他的眉眼,一對完全不加修理的濃黑眉毛肆意生長,形狀依然好看,有些近乎野性的俊朗。
但他的左眼下方卻沒有小黑痣。
“我很好看嗎。”
他靠得更近,鼻息打在她麵前,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並沒有疑問語氣的疑問句。
“哥,桃花開得挺旺啊,這妞真不錯!”
古惑仔們三三兩兩湊過來起哄。
“我叫吳疾。”他沒搭理身邊的青年們,又對她說了一句,然後直起身來,和鍾愈拉開一段距離,帶著惋惜感歎道:“你說我爹媽要是給我取一名兒叫什麽阿珹該多好,那美女你今晚就跟我了是不是?”
鍾愈定定地望著他,雖然知道他話裏話外都是在輕薄她,卻根本沒有生氣的閑心了。
兩個人直白地對視,一個眉頭緊鎖一個笑靨如花,誰也不認輸。
“疾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女人的聲音一響,打破了這場僵局。
鍾愈這才想起來,他剛才似乎正和一個女人舉止親密,好像還抱在了一起。
許婕看上吳疾好久了,明裏暗裏追求了有段時間終於等到他鬆口,願意和自己有“進一步”的交流,可這塊橫空出現個絆腳石把她期盼著的一切打斷了。
女人的直覺讓她意識到麵前出現的這個人並不簡單,而她偏偏長得比自己好看許多,看穿著與氣質更加不是一般人。
她有些急切慌張地去看身側的男人,生怕他臨時反悔,放棄了自己。
吳疾被她的話點醒,頓了一下後收回目光,輕哂一下後回身把許婕摟進懷裏。
“抱歉啊美女,雖然我很想當你嘴裏的那個‘阿珹’,但是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不是?你很漂亮,可我們小婕也很可愛啊。”
他垂頭靠近懷裏女人的頸窩,在她耳畔細語幾聲。鍾愈沒聽到他說了什麽,不過許婕嬌滴滴的笑聲足以讓她感覺到強烈的不適。
這時候眼前這個自稱叫做吳疾的男人到底和謝珹有沒有關係她都拋在腦後了,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她上前一把推開許婕,拉住吳疾的手就要走,語無倫次地說著:“跟我回家。”
吳疾任她拉著走了兩步便不動了,他力氣很大,鍾愈拽不走他,惱怒地回頭瞪他。
“美女,真不是我。我知道我這人吧長得挺帥,但私生活向來檢點,不會隨便來個投懷送抱的妞兒我就願意跟她‘回家’去的。”
他把“回家”兩個字念得浮薄又曖昧,眯起眼睛朝她眨了一下。
鍾愈頓了頓,拉著他還沒放手,抬眼看向他身後氣急敗壞的許婕,問他:“她比我可愛?”
“嗯哼。”
“我在蘭城有認識的眼科大夫。”
周圍的人開始小聲哄笑。
“你什麽意思?!”許婕自知論美貌不如她,但是也受不了這麽直白的羞辱,氣得抬手就要往她的臉上甩。
吳疾眼疾手快地擋下了她那一巴掌,幽幽歎了口氣。
他似乎真的有些疲倦,眼窩凹得更深,蒼白的臉被燈光打上一層釉色,連嗓音都有些喑啞,“美女,你真的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