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點往事
來人不過十六七,眉目清朗,不同於中原人士的深邃,笑眼彎彎,眼神亮的發光,隻是嘴角的梨渦頗為稚氣,柔化了氣場,整個人看起來甚至帶了幾分可愛可親,頗有幾分山野精靈的活潑。
“你就不能有那麽一回,是走正門的嗎?”言書有些頭疼:“這兒是皇都,不是你從前待的寨子。”
聽他抱怨,來人也不在意,吃完糕點,抽了一塊帕子細細的擦幹淨了手指,隨意一丟,扔回了言書懷中:“我知道啊。不說旁的,就你那身衣服,我看著就知道這是在哪兒了。拖拖曳曳的,連路都走不利索,也不知道到底哪兒好看。”
言書道:“你這麽悄悄跟了一路,難不成就為了蹭幾口吃食?”
“怎麽就是悄悄的?”少年不滿:“還不是你不讓我隨隨便便出現,我看著你和你青梅竹馬一塊兒,難道就這麽跳出來嗎?我倒是樂意,你能樂意嗎?”
這青梅竹馬,說的就是淩戰了。
“你倒是有本事。”能在淩舞陽的眼皮底下不露行藏:“你不是回寨子了嗎?怎麽又出來了?”
“小爺我來去自由,你管我呢。”少年道:“倒是你,身邊放這麽多人,究竟是為了什麽?不覺著累嗎?”
一枚青色的小玉管子被放到了桌上:“喏,這是我昨兒晚上在你們院牆外截下後抄錄的。不過想想,大約也是我多此一舉,畢竟,玉璃公子料事如神,誰也不能隨隨便便在你眼前弄鬼。”
言書斂了斂眼角:“這倒是要謝你一遭了。隻是,你就這麽貿貿然的截下了別人的通信,不是很容易被發現?”
“我有那麽傻嗎?”少年笑了笑,眼角彎彎,似乎很得意:“剛才不是說了嗎,這一份是我謄寫的,原來的份,我早放了出去。對了對了,雖是我一筆一劃跟著寫的,但連在一起究竟是什麽意思我倒是不大通了,你自己看吧。”
言書撿了玉管,也不急著打開,隻是習慣性的摸了摸:“元夕,我與你說過的,這裏的人這裏的事,並不是你從小認知的那樣。聽得多了見得多人,也許人也就變了。倒不如早些撒開手,各人回各人的去處。”
這話說的真心,元夕素來慣識人心,當然知道言書不是糊弄自己,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你身邊人多,可是能用的也不過那幾個。不然,今兒怎麽就獨自一人在樓上了?從前還有個淩戰,可眼下,我瞧著你也不想與他一道。玉璃哥哥,我留下不為旁的,隻是想著,有朝一日,興許我能幫你一回,報了當年的恩情。”
當年?那是多少年前?十年,還是十二年?
遇見元夕的時候,言書不過八歲,
那一年,他跟著父親去行商,到的正是慣出好茶的虞城。
虞城本是江南風情,抱山環水,滋養出一批又一批的文人墨客,向來都是個出狀元的好地方。
言書會去,除了遊曆外,更是為了一個人。
“南方夫子”言子遊的守墓子弟,李集李淮樂。
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童。
言子遊作為孔子唯一的南方弟子,在禮樂上的造詣非比尋常,他的後人也多以禮樂為主要修習科目,所以李集自小就熏陶在這樣的氛圍之下。
這樣的孩子,有些異於常人的天賦本也是尋常,但奇就奇在,他不足一歲時候就能聽音辨琴。
不管是什麽樂器,他都能辨別出音調是否準確。並不單單隻是彈奏是否出錯,便是連調音的誤差都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他雖不會說話,可是調高了,音低了,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出這其中的錯誤。
這樣的本事,在他三歲時就被傳遍了靖朝上下,言家本就是幹搜羅消息的營生,言書自然也對這少年耳聞目染已久。
所以,在得知父親要來虞城時,便費了唇舌,厚著臉皮一道跟了過來。
李集自小就隨著父輩一同守著虞城山下的言子墓旁,那一處正是收完茶葉後要經過的地方。
那年雪大,山路濕滑,抬轎攆的仆從在下山時不慎扭了腳,言琮憐憫,道了聲:“江南雪景,別有風味。”便決定帶著言書下轎步行,一點點的走下山去。
正是這一走,言書遇到了倒在矮樹叢裏奄奄一息的黎元夕。
“父親,你看,那邊是不是倒著個人?”言書是第一個瞧見的,倒也不是因為他眼尖,實在是白雪皚皚的蒼茫裏,那團鮮血刺眼的狠了。
少時的言書被言琮縱的心無畏懼,根本不懂什麽叫做忌諱,也不等父親回話,提了衣角就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那兒跑。
走的近了,才發現還真的是個人。
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睫毛纖長濃密的有些不可思議,許是因為失血過多,攏在散亂頭發裏的小臉白的像是冰雕玉琢一般,可憐可愛。
“父親,你看,果然是個人,還是個娃娃。”
見言書發了善心,言琮也不阻止,見他喊自己,隻是笑盈盈的追著兒子的腳步往前趕了趕:“是啊,玉璃眼神真好。”
“這樣天寒地凍的躺著,又流了這麽多血,怕是要沒命的。父親,我們救一救他,可好?”孩童沒有善惡,眼前的人來路不明,可落在年幼的言書眼裏,那是一條命,見死不救便是不義。
言琮點頭,攔了身邊的人,笑的讚許:“我的玉璃說要救,那必然是要救的。”
哪怕他知道,這個倒在雪地裏的娃娃服飾裝扮都頗為古怪,不是中原過路客,身上傷的也不同尋常。
往事久遠,那個時候,言書還是有人疼有人護的頑劣孩童,做了怎樣的決定,都不要緊,因為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叫做父親的依靠,他會站在自己身旁,笑盈盈,滿是驕傲的喊自己名字。
……
言書打開了玉管,鬆了口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往後也不用這樣藏著掖著,大大方方的站在我身邊,就好。”
那是一塊白絹布,字跡端正頗有風骨:“眠虎困水,伏龍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