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糾纏(一)
言書把簿子一合,懶怠再理會他,隻吩咐宛芳將過世那位的撫恤金並契約書好生送到人家裏去,不要慢待。
元夕得了個沒趣,也不在意,自顧自的去了一旁鼓搗自己的東西。
雖說是仆從的裝扮,可謝凜總還是心疼這個女兒,單辟了一個房間出來供她休息,隻是再沒有前呼後擁的人可供她使喚了。
好在,她也是個有氣性的,知道自己這回跟著來很是不妥,也不願再給旁人多添麻煩。
就像現在,粗布麻衣,銀簪束發,一應妝容全無,更襯的人白玉一般,叫人覺出幾分難言的靈氣來。
謝凜坐在一旁,看著自己這個優秀的女兒,一時也不知該歎還是該怒。
但凡心動,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若是換做旁人,興許會覺得姑娘家貿貿然的對一個男子起了心思是極為不得體的,可謝成晏不是別人,哪怕最初有疑慮,有擔憂,可到了最後,還是覺得,孩子的事情得聽孩子的,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懂什麽叫做取舍。
原本,他是想幫著找個更好的機會,畢竟冀州太危險,進的來不一定出的去,可這丫頭犯了倔,說是自己跟言書能來的地方,她自然也能來。
別人看他家平寧,都會覺得溫柔大方淑雅端莊,也隻他這個做爹的才知道,這孩子性子擰著呢,但凡有想做的,攔是不管用的,否則,也不敢就那樣輕易的將自己的心意全盤托出。
也許這份知曉,在最初的時候或者還帶了幾分震驚,可幾日的沉澱下來,倒覺得,非得這樣才像自己的女兒,因此,在發現這小丫頭偷摸著混進出行的隊伍中時,他並不覺得驚訝。
畢竟,沒有他的縱容,一個姑娘家哪有那麽大的本事。
謝凜道:“如今,城也入了,人也見了,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沒有?”
“沒有。”平寧笑的滿足,仿佛已然得逞了一般:“能來這兒,能這樣待著,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倒是容易高興,豁了一條命去,就是為了見這麽一麵,年輕啊……
謝凜搖了搖頭,道:“今兒的事兒,算作我的縱容,折子我已經遞上去了,隻說帶著你一塊兒替皇家做了這場子,因此,你在這兒代表的是皇家的顏麵。所以啊,往後的日子,不管你怕了或是悔了,在時疫得到控製之前,都是不能出這城的,知道嗎?”
“女兒明白。”這樣的決心,在她偷溜出府的時候就已經下好了:“爹爹放心,我既來了,就絕不會叫您為難。旁人能做的事兒,我也能做。不論是醫館還是邊防,女兒在所不辭。”
信誓旦旦的模樣,仿佛半點不知這座城快淪為死地。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謝凜肅了神色,道:“我雖是帶你來了這兒,可除卻這間屋子,這個樓,別的地方,你都不準去。”
平寧道:“為……”
“不要問我為什麽。”謝凜止了她的話頭:“樂樂,你給我記住,我帶你來不是叫你來送死的。在這座城裏,誰都可以去死,包括你阿爹我,但決不能是你。”
說罷,也不再看她,提腳就要走。
“爹爹。”看著他寬厚的背脊,平寧低了頭,沒有再辯駁什麽,隻低了聲音,帶了幾分踟躕的問了一回:“爹爹,您今兒見了言公子,覺著……他如何?”
如何?謝凜往外的腳步略微頓一頓,一絲笑意浮上從來嚴肅的臉上,半晌,才開了口道:“他的孩子,自然是不會錯的。”
那一刻,謝簡樂覺著,這一趟自己沒有白來哪怕最後依然隻是過客,她也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能夠被自己的父親所看見,所肯定。隻是……
“爹爹,女兒不懼生,不畏死,但求無愧。既來了這兒,雖是為了私欲卻也不敢耽誤公事,不能平白占了名額卻不擔責。因此……恕女兒難以從命。”
她是為了言書而來,可也不全是如此,冀州危情,叫皇上太後掛心,作為郡主,她雖身無長物,可也想著能盡一份自己的微薄之力。
謝凜才要往前邁的步子又頓了頓,那句“不成”終是沒有再出口,搖了搖頭,自顧自的離了屋子。
兩天後,供糧供藥的車隊也到了,有莫北領著在各處歸置,言書拿著筆和簿子,跟在後頭將數量一一清點,又比著康太醫的方子將一些防治的藥草給各家各戶送了過去。
青石巷,是這次時疫最早的爆發地,死的人也最多,如今剩下的也多是些孤寡,因此守衛並不嚴謹。
元夕端了些吃食,乖乖的跟在言書後頭,對於石牆後頭好奇的目光置若罔聞。
“閣主。”戍守的侍衛並沒有跟著韶華他們的稱呼,反而與秦斂他們一般遵照了七寶閣的習慣。
言書點點頭,跨過隔離的界線就想往裏走。
誰知,後頭突然來了人:
“言公子,請略等一等。”
溫溫柔柔的語調,像是一灣泉水清甜滋潤,平寧郡主換回了女裝,一頭如瀑如墨的秀發隻用一根水藍色的布帶草草係了,連口脂也不曾點半分,除卻那一身素錦料子的衣衫外,渾身上下再不見一絲奢華,與當初在玉清台初見時簡直判若兩人,看樣子倒是比言書這男子還要清減幾分。
“姑娘。”人多口雜的,言書也不便喊她郡主,一時倒不知如何尊稱了:“您來這兒王爺知道嗎?”
平寧頂喜歡看他笑,哪怕這模樣是顯而易見的敷衍:“我來這冀州,原就是為著幫忙的,今兒一早聽說言公子帶著過來派發屋物資,宛芳姑娘又去了南街,便跟過來了。畢竟,這裏有不少婦孺,男女有別,或者我在這兒,還能方便些。”
方便?言書斂了眉眼,還是那副模樣,說實話,他並不覺得這位郡主大人能幫襯自己什麽,這小祖宗,從來都是被人服侍,幾時服侍過別人?
況且,她這樣過來,落在王爺眼裏又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實在是麻煩得很。
身處冀州,生死不過朝夕,言書不願意再背負額外的東西,因此,不管真心假意,意欲何為,他都不想與這人有什麽密切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