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變故(三)
打發淨了外頭的人,膳食也就到了,因說著要清淡,又顧著皇帝兩三頓沒吃,因此隻端了一盅一品小米粥來,配了些蒸酥酪,和幾碟子爽口開胃的小菜,紅綠絲配的巧妙,形色俱佳。
言書不貪嘴,隻坐在那兒,也不說話,隻是發呆。
謝韻也老實,安安靜靜的用膳,也不要人布膳,隻自己動手,又因為修養極好,滿屋子寂靜,不聞一聲。
等到一碗小米粥見了底,婢女們過來把東西都撤幹淨了,言書才抬眼看他,道:“我才在外頭,也隻小水來接時提了一句,說是戰勢吃緊,有些不得勁處,總想著你素有盤算,大約也不算太厲害,卻不想一見你竟是愁眉不展的,平白唬我一跳。”
謝韻聽他這般說,不由嗤道:“自上回你想著要將鋪子抵給我後,竟是半點都不上心了,這樣大的事,竟還要從宮裏頭知道,也不知這一遭細算起來歸不歸得瀆職了。”
言書笑道:“這倒是好了,怪到元夕整日裏窸窸窣窣的在我邊上啃個不住,原來真是他們說的,吃東西能叫人高興。果然呢,不過一碗小米粥,倒是逗你開了懷,也有興致對我問責了。”
言書知他心結,隻等他開口,少不得要先東扯西扯一會兒,引著他自己去提這話頭。
他本長得好,平素含情帶笑的說話都比旁人更會討人歡喜些,更何況如今刻意逗趣,謝韻架不住,本也沒氣,眼下更是寬心了許多,繃在心裏的話也就不藏著了。
“我先不跟你提別的,隻一樁,你才說的,若是太傅在這兒,我要是敢這般,怕早就一頓孤拐將我打出門去了。可惜,如今,他卻是不在了……”
總以為他恨毒了向安,卻不知為何,在提及這事時,謝韻竟紅了眼眶。
言書撇了眼去,不想見他狼狽,隻做不覺罷了。
謝韻自覺失態,掩飾的幹咳了幾下,端了白水喝,一口下去卻覺沒味,隻回身翻了一罐子茶葉出來,也不叫人,隻自己往水壺裏倒,也不知多少,出來的茶色竟是漆黑。
言書不言語,隻小意將茶盞挪開些許,不去做著試茶的活。
謝韻無奈,隻得自喝了一口,苦的臉都皺在了一處,硬是咽了下去。
言書看著好笑,隻道:“外頭那些個仆人不用,你偏使性子要自己來。”
謝韻懶理他嘲笑,隻道:“從前我隻覺得太傅在這兒時時處處掣肘於我,事事不得順心……”
言下之意,聽著竟似有幾分悔意。
言書看他說的不像,再下去怕是要入了症候,隻得出聲攔了他的話頭,勸道:“事已至此,多說又有什麽益處。你既叫了我來,左右也該有個主意。邊境那邊竟是如何?或者,還有什麽需要我去做的?”
謝韻心知他說的事正,也不扯天,直道:“如今太傅戰死,軍前缺一主帥,我原想著將孫瑞扶正了頂上,這也原是我的打算,可這一場下來,怕是不能成事的。”
孫瑞雖有本事,卻沒有軍功,出征在外,朝上的名頭也不大頂事兒。
按著謝韻的計劃,是在向安出了紕漏後,叫他尋機會掰回一城,以振君威,誰知,這次向安戰死卻與他自身的計謀沒有分毫關係,也不是如傳言中的向安急於求勝,中了敵軍誘敵深入的局。
反而是赤羽軍裏頭的一支偏軍,不小心誤中埋伏,牽扯了一整條兵線,向安此去本就存了死誌,按他的性子,定然是要將自己的死利用到最大出。
因此,他以一己之身,誘出了一路在兩邊打了埋伏的祁國軍隊,為斷其追擊,以身為餌,將敵軍引到了斷水橋邊,一刀斷了固定橋梁的鐵鎖,和百來鐵騎一道,墜落了山穀裏頭,死生不明。
這些事,對內那是瞞著的,可邊境的戰士卻都一清二楚,一時之間,要孫瑞頂了向安的位置,怕是難的很。
這些個糾葛,謝韻原是不便細說的,這也不是什麽正大光明的事兒,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份紛爭,可難處已然擺在那兒了,若是憋著不說,怕也不成。
言書聽了一回,道:“如此說來,倒真是難了,隻是你說太傅生死未卜卻是個什麽意思?”
兩軍交戰,縱使打的再厲害,也有個停歇清場的時候,怎麽就連生死都不知了?
除非,那些個人竟是連收屍都沒有去做。
“青文,你可別糊塗,不論你內裏如何看他,向安可是頂著太傅的名頭替你出的戰,若是屍體落入敵軍手裏,辱的可不隻是太傅這個人,而是你手上這個國家的體麵。”
謝韻道:“這也不用你來說。隻是玉璃你該知道,那斷水橋是在怎樣的懸崖峭壁上頭,人一旦落下去,不說活著了,便是連屍首也找不到的。”
那是靖朝和祁國之間隔斷的山壁,攻防之間最險惡的地界,兩軍交戰,輕易也不往那兒去,謝韻幼時還在先皇臂彎裏的時候,就學過那一處的地勢,不說他了,連言書也是一清二楚的。
因此,聽他一說,也就明白了。
謝韻道:“也有人下去找了,卻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粗粗尋了一回,不說太傅了,便是敵軍的屍首也不見半個。十之八九是落到了下頭的深潭裏頭去了。”
說到這兒,竟又露了幾分不忍。
在朝堂上辛勞了這些年,臨了卻落了這麽個結局,不說向家人如何,便是言書這樣不相幹的也不免覺出幾分唏噓。
隻是到了這份上,情真也好,作態也罷,一味傷心或是躲避都是不中用的。
言書歎了一口氣,重又堆上笑意道:“向家除卻一個當家的,餘下都是知趣兒的,底下的爺又不為官做宰,處理起來倒也容易。”
謝韻道:“這卻是事實,可眼下太傅才死,屍骨未寒,我要這時處置卻怕不妥。”
保不齊哪一日他殞身的真像傳了出去,倒叫人多嘴說是皇家薄情。
言書知他心事,卻也不便插手,況且,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