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暴露(三)
祁國皇帝,察察兒左渡,那是出了名的溫和禮讓,對下平順,怎麽會借著靖朝出事的當口就貿然發動了襲擊。
言書初聞這話的反應便是祁國丞相不安分,攛掇著皇帝起了這主意,直到雍親王領命去打這場戰事。
謝韻不是顧忌淩家在軍武上頭的影響,而是不願淩老將軍去摻和這事引起兩國真正的嫌隙。
當初聖祖爺親自帶兵,將祁國休整的幾十年緩不過氣來,當時衝在最前頭最叫人聞風喪膽的正是淩肅。
而在後頭出謀劃策,奇招頻出,逗弄的他們毫無還手之力的,便是後來曆經三朝始終不倒的太傅,向安。
如今,謝韻自提此局,既能除了向安,又能限製淩肅,這樣的交易,不管是給了誰,大約都是樂見其成的,更何況,在那之後,徒然認個戰敗,還能順勢將雍親王的掌上明珠帶回去做了繼後。
這樣一來,兩國的和穩關係就會更加持久,再加上互市條款的補充和簽訂,對祁國來說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若是硬說害處的話,大約就是在戰場上無辜且死的毫無意義的那群士兵了。
都以為那是為國盡忠,坦然赴死,誰知從頭到尾不過一場利用,連死都死的沒有價值。
尖銳,言書的話像是一把刀,毫不留情的戳中謝韻最敏感的內裏,幾乎能當場迸出血來。
隱忍這件事,並非言書擅長,他也同樣在行,因此,哪怕拽緊了拳頭,也依然會絲毫不漏的藏在袖子裏頭。
言書知他心性,可既開了口,就斷然沒有往回縮的道理。
“為了除去向安,你我費心布置了兩年,在那之前,先皇給你埋了多少明樁暗樁,甚至連拔出太傅一黨後備用的人選也都給你準備好了。上回除國舅,我們也知道那是操之過急了,可是,那時你有你的原因,便是事後我為你承責,卻也無可厚非。隻是,萬事可一不可二。小時候你犯錯,或是陪讀或是身邊近侍,總有人會出來替你挨了責罰,可青文,你不可能一直是孩子。”
“你恨向安,卻不能否認,在先帝駕崩後是他一直在你身後扶持你,對了錯了,他都會給你標杆。繞是他處事像個奸臣,可你不能否認,在很多事上,他更像是你正身的鏡子。規行矩步,為的隻是不叫你出這個世俗的圈子。現在,他如你所願的走了,可你呢,你做的那些事兒,還是你最初期待的君臨天下時該有的樣子嗎?”
字字錐心,謝韻沉了音量低語道:“言玉璃,你這樣有恃無恐,是真覺得我不敢殺了你嗎?”
帝王一怒,浮屍千裏。
屋子裏許是用了冰,驟冷驟熱的氣壓下,發出了嗶嗶啵啵的爆裂聲。
就連守在外麵耳力極佳的兩人都像是受了波及一般,生生打了個寒噤,反而是殿內的言書沒有知覺。
過分俊美的臉上,寒冰似的浮現了幾絲單薄的笑意,道:“怎麽,青文,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怕死的一個人嗎?”
自然不是。
謝韻苦笑,這兩年,言書為自己赴死也不是一兩回了,他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認知。
默了半晌,謝韻道:“玉璃,我不是找你來與我吵架的。”
失了才剛的憤怒和壓迫,卸了裝飾的謝韻像是脫力一般,麵上是暗影都壓不住的憔悴。
戰已經打了,要除的人已經除了,互市也是勢在必行的舉措,平寧遠嫁,兩國短期內也不會出什麽問題,旁人看來,似乎一切都在謝韻的計劃之內,無波無瀾的進行著。
可偏偏,隻是麵上罷了。
這樣的舉措過後,謝韻等於親手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敵國的手裏,如果將來哪一天,兩國又起了紛爭,這會成為靖朝致命的點。
言書看他這樣,心覺不妙,皺著眉頭去看他:“看來這回的事兒竟是比我是你小叔叔還要叫人難以處理,是嗎?”
謝韻想了又想,終是下了決定道:“我需要你去祁國一趟,不止你,還有從七寶閣撤下來的那些暗樁。如今靖朝的網眼已經由朝廷接手,冀州一行雖然你們折損過半,可餘下那些想要挖一件足以拿捏的秘聞,以你的能力來看應該不算太難。”
果然呢……
言書歎了口氣,道:“你便是要做局,也不該留了把柄在人身上。”
一語中的,謝韻才剛的傲氣散了個一幹二淨,耷拉著腦袋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小叔叔,你會幫我吧。”
論年紀言書還比他小了幾歲,可論輩分,可不就是叔叔了嗎。
想想往日裏謝韻在向安麵前的乖巧模樣,不知為何,一股涼嗖嗖的氣息從下往上狠狠灌溉進了他的心裏。
隻是,眼下也不是拒絕膽寒的時候。
還是那句話,為君王者,自然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隻有一樣不能用來做筏子,那就是民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古往今來的俗話,自有他存在的道理。
當初在冀州,最要命也最叫言書顧慮的不就是這所謂人心嗎。
小心翼翼的顧著所有人的情緒,不就是因為怕一個不周到叫百姓以為皇家不重視他們,給謝韻捅了婁子。
敗一個口碑或者隻是一瞬,豎一個口碑卻是要日積月累……
言書苦笑一聲,道:“不論我作何選擇,說到底你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自然是不得不死。如果你希望我去,說一聲便是,何必扯上淩戰。”
如果謝韻能一直拿捏著帝王的腔調,或者硬性命令他應該如何,也許言書反而會因為淩家的事兒滋生更多反骨,硬碰硬的毀了他的打算,可一句小叔叔,半個服軟的狀態,言書便是想心硬也硬不起來。
雖是如此,可他也不是傻子,若是從前隔閡沒有擺在台麵的時候,他還會毫無保留的去付出去爭取,可如今謝韻做事,已經把情感充作籌碼在利用了,若還一味相信,下一次毀得也許就不是自己了。
“皇上既有命令,我自當傾盡全力。可你也該知道,我是商人不是聖。你該比誰都清楚,在我這兒,原也有不可觸碰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