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伍

  香薷打開重樓大門一眼見到楊宗月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看向他的身後,誰料得卻隻見到了一頂轎子,然後猛地一眼瞧見了瞪著兩隻大眼睛的饕餮,她不禁喜出望外,楊宗月知道她定是誤以為應皇天出現的緣故,便搖頭低道:“他沒能一起回來。”


  “為什麽會這樣?”香薷愣失望地愣怔當場,喃喃地道。


  “情況很複雜,現在你家公子人在天香公主手裏。”楊宗月回答道。


  香薷聞言又是一怔,同時也鬆了一口氣,說道:“大人先請進來坐,它也一並進來吧。”她說著將門開大了一些,饕餮似是聽懂了香薷的話,跟在楊宗月後頭一跳一跳地入了重樓。


  重樓裏還是一樣的擺設,但或許是少了主人的緣故這裏給人的感覺卻很不一樣,盡管光線還是一樣幽暗,但不如應皇天在時的那般詭異,總覺得此刻這裏任何地方都像是鋪上了一層灰色,該有光澤的地方全都黯淡了下來,氣氛相較之下總有一種微妙的差異。


  饕餮的身體雖然龐大,但顯然重樓裏的高度完全適合它,它圓滾滾地“立”在地毯上,頭頂跟鑲嵌著琉璃琺琅的天花板還相差了一些距離,楊宗月也不理它,徑自在紅木佛床上坐下,香薷奉上了茶,他接過茶杯,香薷便迫不及待地出聲問道:“大人,公子是不是受傷了,嚴重不嚴重?”


  楊宗月點了點頭,蹙起眉來對香薷說道:“他被一劍貫穿胸口,當時也是天香公主救回去的,我帶著他去看過大夫,大夫說他身上寒氣太重,劍傷都未必能夠痊愈。”


  香薷聽了之後表情變得心痛起來,眉毛也無意識擰得緊緊的,她咬了咬嘴唇說道:“公子身上的寒氣並非普通的寒氣,而是冤魂造成的,而且他的身體一傷再傷,要恢複談何容易?”


  “難道以後都沒有辦法恢複?”楊宗月不由問道。


  “血怨一日不除,公子就一日不可能恢複。”香薷搖搖頭回答。


  “那這血怨難道完全沒有辦法消除?”楊宗月雖然不是很明白,但畢竟是知道魂凝水的來曆的,原本那些水異動總是頻繁,全靠每年好幾次的鎮魂和祭祀才能令它們稍稍平息,但自從將應皇天鎖入其中一直到他離開之後,那些水早已如平常的水一樣,沒有任何不同,也不會出現異常的現象,這就說明了水中原本存在的冤魂們全都附到了應皇天一個人的身上,這應該便是所謂的“血怨”了。


  “有是有,可是香薷覺得很難辦得到。”香薷回答說。


  “哦?”


  香薷想了想,然後道:“據我所知,若有一個人的體質能跟公子一樣的話,或許有能力將這些冤魂們都吸引走,但事實上這也僅僅隻能轉移,而且公子的體質相當特殊,至今為止香薷還不知道世上會不會存在像公子這樣體質的人。”


  楊宗月聽她這麽說,忍不住再問:“你說你家公子體質特殊,難道他當真跟尋常人有什麽不同之處?”


  香薷點點頭:“這十三年下來香薷時常都有這種感覺,但公子從來不說以往的事,所以香薷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世上很多藥對公子都毫無用處,公子的飲食也不怎麽正常,有時候睡下去像是會醒不過來,全身冰冷,現在更是知曉公子體內的血能喚出鬼神來,還有這些神物,香薷以前想不明白理由,但現在早已習慣這樣的公子,也不去追究到底是怎麽回事,隻希望公子的生活過得跟尋常人一樣,那就好了。”


  經她這麽一說,楊宗月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他確實知道應皇天的不同尋常,能馭白虎,開蟠龍鎖,能喚出饕餮,還能指揮命盤之主,這不是尋常的人類能做得到的事,可他身上一次又一次的傷伐明顯證明了他隻是一個“人”而已,這種矛盾令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應皇天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他身上的確有太多秘密。”楊宗月不由輕歎一聲,低低地說了一句道。


  香薷沉默下來,無意中轉過視線去看饕餮,卻見它的身形開始忽隱忽現起來,像是十分的不安份,而且整個身體開始打轉,眼珠子從這裏瞟到那裏,香薷忍不住皺起眉來,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楊宗月還來不及開口問,她已經飛奔過去打開了重樓大門。


  一抹藍色的身影恰好出現在那裏,隨著大門的打開而定住了身形,楊宗月驀然看清楚了,那是個長相俊逸麵容沉靜的男子,此前他與這名男子隻有一麵之緣,並未真正見過麵。


  他回來了,那麽應皇天呢?

  “公子呢?”香薷抓住藍袍男子就問。


  命盤之主——也就是寞——他注視香薷片刻,又看向楊宗月,然後道:“應公子為了救我,用去了相當一部分的血,而且他的力量幾乎完全消失,恐怕血怨的影響會更厲害,再這樣下去,公子大概會支持不住……”


  楊宗月聞言忍不住擰緊了眉,打斷他的話問道:“支持不住會怎樣?”


  “支持不住便會昏迷,誰也不知道應公子什麽時候才會再醒過來。”


  “難道無計可施?”楊宗月又問。


  寞搖頭。


  這話並不是假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應皇天很快就要離開了,屆時不止不會醒來,他整個人甚至都會消失。


  楊宗月聽完這一番話也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又道:“我現在已經布置了好幾個鳳京城門的將領,讓他們隨時注意是否有天香閣的人入城,所以一旦有應太傅的下落,我便會派人來通知你們,屆時我們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及早將他救出來。”


  寞卻道:“救人是第一要事,但血怨無人能阻止。”


  他的話讓楊宗月和香薷都沉默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楊宗月才問:“那……還有多久?”


  寞注視楊宗月片刻,道:“慢則一年,快則半年。”


  楊宗月和香薷皆被寞的話所震住,前者怔忡,後者呆呆的,皆有些反應不過來,或者說,根本沒想過隻有這樣短的時間了。


  “這件事,他自己知道嗎?”楊宗月這樣問,而後立刻又問:“他到底是什麽人?”


  寞搖頭道:“日後,你會知曉的。”


  他這句話意味深長,楊宗月再度愣怔,因為一模一樣的話,應皇天也跟他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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