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克走了弟弟
我像被施了法術一樣,一下子定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黃壯跑到哥哥周圍,瞄準時機,時不時的給哥哥來那麽一下。
我心下糾結:要是姐姐的話,她會怎麽做?我四處張望,希望能找到姐姐的影子,不一會就看到姐姐抱著弟弟跑回來,身後還跟著叔叔和鄰居們。
在叔叔和鄰居們合力拉勸下,場麵才得到了控製,然後,又拉著人評了半天的理。
原來,是大娘正在散播我們家的謠言,被哥哥聽到,哥哥氣的朝他們家屋頂上扔了塊小石子。沒想到,小石子竟砸穿了瓦片,正巧落在大娘頭上,於是引發了這場戰爭。
傷痕累累的媽媽,憤憤不平:“他們家仗著兒子多,欺負我們家。”
媽媽說完,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看吧,養女兒就是沒鬼用。
我縮一下脖子,心中有愧。不過,就算我是兒子,也打不過他們家啊。
因為這場架,兄弟就此絕交二十年,直到大伯臨死前,才開口跟爸爸說了幾句話,冰釋前嫌。這是後話,暫時不說。
媽媽可是當天就交待了:“你們以後也不用管他們叫大伯、大娘了。”
哥姐怎麽叫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打定主意,從此就用“黃壯他媽”來代替大娘,其他人稱呼如此類推。
這天夜裏,難得沒聽到老鼠聲響,因為家裏穀倉已空空如也。
爸爸是一氣之下,把家裏的稻穀全都給賣錢還債了。
偏偏這時候,四叔也說他家要建房子,爸爸隻能到山裏打來碎石,給四叔抵債。
家裏是要斷糧了,爸媽租了離家門口不遠的一塊地,專門種番薯抗饑荒。也許是老天不想餓死我們,這地番薯異於尋常的高產,每天挖上幾棵,滿滿一擔子都裝不下了,這就是一家子一日三餐的口糧了。時間一長,拉出來的便便都是番薯味兒。
晚餐的時候,番薯裏放上一把米,就是番薯飯了。
哥哥姐姐的勺子長了眼晴似的,能精準地刮起粘在鍋底的米飯。
弟弟還小,自然會有媽媽挑米飯給他吃。
而我,直接用筷子往鍋裏插幾下,提起來就是一串沉甸甸番薯,往嘴裏一塞,“咕”的一聲下去,肚子裏就充實多了。
爸爸看我的神情,有些晦澀,難得地摸摸我的頭:“番薯頭!”
我有些受寵若驚地看著爸爸,咂巴兩下嘴巴,番薯有些甘甜,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味道。
從此,我就對番薯有了情結。
當弟弟會說會跑後,就老跟著我屁股後麵追:“哈妹姐,哈妹姐,等等你啊,等等你啊……”
我無奈,都教了多少遍了,怎麽還是沒改過來呢。
“你應該說‘等等我’,而不是‘等等你’!”我一邊不勝其煩地糾正他,一邊向屋後的空地走去,雨水剛過,種番薯正好。
弟弟卻沒在意我的話,他正興奮著呢,學大人做事可是很新鮮的。大人們種番薯時,就是一個人挖坑,一個人放番薯苗的。現在,我來挖坑,他來放番薯苗。
弟弟在一塊平地站定,一手抓著番薯苗,一手指著他跟前的地麵:“這裏,種這裏!”
“好!”我還是挺遷就弟弟的。說著,就瞄準他指定的地麵,高高地掄起鋤頭砸下去。隻是,鋤頭卻沒有按我的意誌砸中目標,而是在下落過程中,被什麽擋了一下。同時,就聽見弟弟的哀嚎。
我看向弟弟,他的鼻梁上血流如注。我急急地用袖子抹了一下,馬上又有新的血湧出來。我再抹一下,新血再湧出來,再抹,再湧……如此反複,兩袖都染成紅色,血流還在流。
弟弟哭得太大聲,我很害怕,一邊叫他不要哭,一邊又自己哭的厲害。一邊捂住他的鼻梁,一邊又不停地給他擦血,可是,血就那樣任性自流,怎麽捂也捂不住,怎麽擦也擦不完……
弟弟還是哭,我還是隻會一邊叫他不要哭,一邊又自己哭的厲害。他肯定是疼壞了,我又心疼又害怕,緊緊地摟著他,鮮血就那麽遍染兩人:從胸襟、衣角、褲子、再到腳麵……
一時間,血流不止,哭聲不斷。
不知過了多久,楊二伯經過,發現了我們,並告知了爸爸媽媽。等爸媽趕來時,就看到兩個血人粘在一起哇哇大哭,分不出是誰的血。
“天呀,流了這麽多血!”媽媽聲音都顫抖了。
爸爸一把扒開我和弟弟,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們的身體:“你們誰、哪裏流的血?”
“是阿弟,鼻子上流血。”
爸爸馬上抱起弟弟,飛奔回家去,媽媽跟著他們跑。
剩下我站在原地,腦子裏都是血,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要說,之前的害怕,是擔心弟弟。
那麽,現在的害怕,就是擔心自己了:爸媽會怎麽對我,會不會殺了我?
也許有人會問,怎麽那麽傻,流血不會回去找大人呀?
是呀,我為什麽不回去找大人呢?
我不得不承認,我潛意識裏,就不想讓爸媽知道,我把弟弟傷成那樣,我不敢想像那個後果,畢竟他們那麽寶貝弟弟……這,也許是,我不敢跑回去找大人的原因吧。
不過,奇怪的是,事後竟然沒有人說我半句,這讓我一直很不解。
直到一年後,早稻豐收。
曬幹了的稻穀,裝袋前要清理雜質。媽媽正在屋頂上吹穀,我在旁邊等著裝袋。
弟弟湊到我身邊來:“哈妹姐,我想玩晚上那樣的影子遊戲。”
“現在太陽都還沒下山呢。”我挺為難的,可是看著弟弟那期待的雙眼,我有不忍,不就是要天黑嘛。
我把麻袋套在頭上,天就馬上黑了。幹脆就轉起了圈圈,感受著天旋地轉,東倒西歪。
弟弟也學著我的樣子,把麻袋套在頭上,轉起了圈圈:“哈哈哈……好玩,真好玩……好暈……”
正玩的起勁呢,突然就聽到媽媽“啊……”的一聲慘叫,然後就邊跑下樓梯邊喊:“來人啊,快來人啊,阿弟掉下樓了……”
我扒拉開頭上的麻袋,發現屋頂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趕緊也跑下樓梯,隻見媽媽懷抱裏的弟弟,一臉黑紫黑紫的,卻是哭不出聲來。
“去,土地公屋後的樟樹蕊,快快摘些回來。”爸爸急急一聲令下,我們兄妹三個就衝過去了。
樟樹蕊摘回來了,爸爸已經準備好了白酒、大碗和搗棒。丁丁當當的三兩下,搗碎的蕊汁就混著白酒一起,給弟弟灌了下去,這才聽得弟弟“哇”的一聲哭出來,所有人都跟著吐出一口氣。
媽媽臉色依舊發白,嘴唇顫抖:“我就在低著頭吹穀,眼角覺察到有個影子飄下去,抬頭不見阿弟,隻見哈妹用麻袋套著頭。我急急跑邊上去看,就看到阿弟躺在地上……我多災多難的阿弟啊,嗚嗚嗚……”
哭著哭著,媽媽突然就對上我的眼晴:“是你,又是你,都是因為你,你……“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爸爸及時製止了。不過媽媽看我的眼神,像看著一個來自地獄惡魔,我感覺到了。我,又做錯事了。
爸爸勉強安慰道:“沒事的,這樟樹蕊搗酒可管用了。我在山上打碎石時,被石頭砸到胸口,工友就是用這個,給我喝好了的。”可我看到,他說話的時候,眉毛上的汗珠,一晃一晃的快要掉下來。
奶奶這回卻顧不上我,而是指著媽媽:“怎麽看小孩的?怎麽當媽的?一層樓那麽高啊,三米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