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尷尬的初見
要是平時,當著爸爸的麵,媽媽絕不會說什麽,可是當下,直接就懟回去:“你還好說,你當奶奶的,孫子孫女,你抱過哪一個了?你從未曾抱過一下……”
熊熊戰火一觸將發,爸爸趕緊打住:“都是沒錢惹的禍,屋頂的圍欄沒能砌起來,阿弟才會抬腿跨過線……”說著,蹬上那輛破爛自行車,去衛生站請醫生。
奶奶也禁聲了,當初叔伯來催爸爸還錢時,她可是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這會也擺晃著跛腳,像隻歪著的小船,竟走更又快又穩,不一會就把楊二伯給帶來了。
楊二伯是桃子的二伯,每次家裏有事,都會找他。這個人神神叨叨的,好像什麽都會。
楊二伯看過了弟弟,說了幾句什麽,我聽不到。我隻遠遠地看到,奶奶用他給的黃符紙,燒成灰兌水給弟弟灌下去。
臨走時,楊二伯還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哈妹子,你弟弟今天,從鬼門關撿回這條命。你離他遠點。”
我一抬頭,他深邃的目光,漩渦一樣像是要把我卷走,我趕緊低頭不敢直視。
第二天一早,媽媽背著弟弟就要出門,一見我就禁令:“不準問我去做什麽。”
我不明所以,等媽媽走後,桃子才悄悄地向我透露:“你媽昨晚來找我二伯了,我二伯說你阿弟是被你克的,讓你媽去問三太仙君,尋求避禍之法。三太仙君可靈了,我家鍋蓋不見了,我爸就是去問的三太仙君,顯靈說是在香蕉樹頭,果然就在那找到了……”
聽到這些,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心中冒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媽媽回來後,爸爸就張羅著賣掉了稻穀,又召開了家庭會議。
爸爸說:“咱們家再也不用種田了。你們小舅大學畢業了,讓我去幫忙開工廠。你們媽也會帶著阿弟一起去,到工廠的食堂幫工。”
對著哥哥:“阿平反正是一直住學校,影響不大。下學期就讀初三了,要加倍努力才行哦!這是你的學費及夥食費。”
說完,遞給哥哥一把錢,又遞給我20元:“哈妹也該上學了,先拿著這個,到時讓你姐帶你去注冊,等阿亥給了牛錢,再補齊後麵的學費。”
“平妹,到時帶哈妹去注冊一年級。學前班就不必了,浪費一年的錢。以後,別再老往姑姑家跑了,在自家帶著妹妹上學。”爸爸對姐姐交待後,才給她一些錢,“現在沒多少錢留給你們,阿亥答應了,等過些日子,會把牛錢給你們當生活費的。”
聽到這裏,我們兄妹三個都不可置信地看向爸爸。阿亥是楊二伯的名字,我們都知道,他以前做牛中的,不知帶了多少牛進屠宰場。
爸爸急忙解釋:“不是賣給屠宰場,而是他說自己養,我才便宜賣給他的,還答應他賒賬。”
就這樣,爸媽帶著弟弟外出打工了。好像沒有誰不舍的,除了我對他們離開的原因耿耿於懷外,哥哥依舊很少著家,姐姐反而興奮得像回歸森林的小鳥,馬上就把舒表姐叫家裏來同住。
舒表姐問她:“你爸媽不在家,你不是該傷心不舍嗎?”
“有什麽好傷心不舍的?”姐姐那是不削一提,“以前他們在家,我那是迫不得已,才躲你家去。我媽,從早到晚,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還逼著我跟她一樣幹活,不然就天天罵。現在他們不在家多好啊,自由自在。”
舒表姐又問:“那你也該擔心一下,吃飯的問題吧?”
“切!以前菜是我們種的,飯是我們做好,再去叫他們吃的。”姐姐說著,就看向我,眨眼晴,“隻是每次去叫人吃飯時,都會被罵上一句經典,怎麽說來著?”
我馬上意會,就跟著姐姐一起念:“你們就隻會吃,我卻忙得屁股都沒沾過凳板。”
放飛了一小段日子,姐姐就帶著我去學校注冊。
我就像姐姐的影子,緊緊地貼著她的腳步。
隊伍前麵的人,動作都很快,到我們了,姐姐說:“注冊一年級。”
我從姐姐身後探出頭來看,是一位很老的老師,老花鏡撐在鼻翼上。好像知道我是第一次來學校,他目光繞過鏡片上方,看著我問:“一年級?沒讀過學前班?”
我鼓起勇氣:“直接讀一年級。不用讀學前班,浪費錢。”
“哦,那你很幸運,今年是最後一批直招一年級,往後都要從學前班讀起了。幾歲啦?”
“8歲了!”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幸好,還不用浪費錢!
姐姐趕緊補充道:“哦不,戶口本是10歲了。因為她排老三,寫多了兩歲。”
老老師先皺了下眉頭,然後又點點頭,表示理解:老三以下的,都是“黑人”了,沒有得分田地,還要罰超生費直到16歲。多寫幾歲就少交幾年的罰款,好多人家都這麽寫的。
“叫什麽名字?”
“我叫黃哈妹。”我剛說完,周圍就有人竊竊笑起來。
“要報戶口本上的名字,而不是小名。”老老師又看了我一眼,強調了下。
我茫然地看向姐姐,姐姐趕緊解釋:“戶口本上就是這個名字。我哥哥給取的名字,那天,他剛學會哈哈大笑的哈字。”
“戶口本給我。”老老師頂了頂老花鏡,翻看起來。“嗬,還真是個哈哈大笑的名字,好在那天你哥哥學會的,不是亂七八糟的字。還有姐姐你,黃平妹,你哥那時還沒學字吧?”
“不是的,老師你看前麵,我哥叫黃平,他們就都叫我平妹。”
“哦……這樣取名字,可真是直接明了。”老老師一邊說,一邊寫收據。我有些難為情,69元的學費,我才交20 元,慢吞吞的,都不怎麽敢拿出來。
“快點,快點,就你一個人,阻了別人那麽多時間。”這時,我的手臂被撞了一把,隱隱作痛。
定睛一看,是一隻手骨瘦如柴的爪子,用它黑乎乎的指甲,挾持著一張10元鈔票,很魯莽地越過我,伸過去:“老師,注冊一年級,郭家興。”
哈,竟然還有人注冊10元,比我還少。我頓時就顧不得痛了,趁著姐姐在跟同學打招呼之際,還特別注意了一下,這個郭家興,真是又髒又黑又瘦,個頭還沒我大呢。
那邊老老師問他:“看你不像新來的,確定是一年級?你家大人呢?”
“老師,大人生病了,我自己來的。我都懂,爸爸帶我來注冊過一次,就是一年級沒錯。”他倒是幹脆利落,一下就搞定了。
轉身之際,見我盯著他,還鄙夷了我一下:“看什麽,慢吞吞的田螺姑娘?虧你長這麽大,歲數還是假的,還取個搞笑的名字,該不會弱智吧?”
我瞪了他一眼:“哼,黑骨精!”
9月1日,我也入學了。
作為班裏為數不多的、沒上過學前班的新學生之一,我拘謹地坐在位置上,興奮並忐忑著。
一位中年男老師進來,目光掃了教室一周:“咦,郭家興,你怎麽在這?你成績那麽好,不需要留級的呀。”
“林老師,我……我就是想留級。”聲音是從我背後傳來的,嗬,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黑骨精”就在我後座呢。
我掉過頭去,他馬上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是怕我戳穿他,注冊時報錯年級的事吧。
“留班豬!”我一時惡趣味,還給了他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哈哈,急死他!
不過,林老師馬上就說了:“現在要開全校大會,各自搬小板凳,排隊進場。郭家興帶隊,楊秀喜,郭大才協助他,有幾位新同學不懂的,注意引導一下。”
接下來,便是一片混亂,我就迷迷糊糊的,像被趕的鴨子,進了會場。
四周是黑壓壓的人頭,耳邊嗡嗡的響個不停,還有個大喇叭說話。大喇叭說了好一陣子,大家才靜下來,看著高台上校長說話。
我是鴨子聽雷,可能是未見過這麽多人吧,一下子竟適應不了。我感覺肚子都在隱隱作痛,隻得弓著身子,把自己定在櫈子上,一動也不敢動。同時,低頭默默祈禱著,快快結束這漫長的煎熬。
突然,有人叫起來:“怎麽那麽臭啊?”
“是呀,我也聞到了。”
“是臭屎的味道。”
……
我還沒從肚子疼痛中反應過來,就有人湊過來,在我身邊用力嗅了幾下:“臭味是從她這裏發出來的。”
此話一出,又有其他人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