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見楊小夏
於是,這邊引起了小小騷動。
林老師走了過來,立即就有人報告:“老師,有人賴屎!”(俗語賴屎,就是屎拉褲襠裏了的意思)
真是陰魂不散啊,又是郭家興的聲音!隻見他一隻手舉著報告,另一隻手卻指向我。
我暗暗地咬牙:該死的“黑骨精”!竟故意潑我髒水!是報複?還是想先發製人?
我都還沒來得及戳穿他呢,注冊時自以為是,報錯年級;後來又死愛麵子,才當了“留班豬”,白白浪費一年的學費。
不過,我當下無瑕顧及他,因為林老師已經一手提著我的手臂,有些強行地把我拉起來。我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我屁股上,周圍的視線都落在我屁股上。
心中,有那麽一絲絲的屈辱!
然而,接下來林老師的一句話,就把這絲屈辱給定了罪:“以後想要上側所,記得要舉手報告老師。”
我頓時臉上發熱發漲,似乎被那些熱辣辣的目光給灼傷。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不是真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啊,為什麽會這樣?我隻是肚子疼……
又聽林老師說:“你是拉肚子了,回家換褲子去吧。我去把你姐找過來,帶你回家。”
怎麽離開學校,怎麽回到家的,我都不記得了。腦子一片空白,隻記得姐姐的一句話:“羞!死!了!這麽大個人,還賴屎。全校都知道了,害得我都沒臉見人了。”
是的,沒臉見人了。
第二天,我不敢去上學。
姐姐說:“除非,你去把交了的學費要回來,還給媽媽。要不然,她肯定會說,死也要把20元的書,給念夠本了。”
沒辦法,我隻得硬著頭皮來到學校。身旁的座位,已經被人空出來了。我總感覺,別人都在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嘿,哈妹!”突然,有人激動喊了我一聲,同時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身旁的空位上,就坐下來一個女孩,咧著大嘴曬著白牙,笑得無比燦爛,晃得我眼晴有點花。
我頓時就想跪拜:一定是上天派她來,拯救我於無邊黑夜的。她那熱情洋溢的笑容,就像外婆冬夜裏點上的火籬,溫暖又照亮著我。
(俗語火籬,是用竹枝特製成的小火把。鄉下老人,常在竹枝未幹時,就把它打爆,泡過水後,再曬幹,紮成小火把。走夜路時,用來代替手電筒,既照明又暖手,還省錢。)
不過我很驚奇:“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我明明不認識這個人呀,雖然感覺很熟悉。
“我怎麽不知道你的名字?”她說完,頓了一下,又尖銳地叫,“你不會是,不記得我了吧?”
我這才打量起她來:首先入眼的是,那一頭披肩營養不良的黃頭發,嗯,發梢有些紅,還開了好些叉叉。
再看,臉色也很黃,凹凹的眼窩下,閃爍著深幽幽的眼珠子,有些熟悉。
還有,那帶點勾的高鼻子,又大又咧的嘴巴,總讓人誤以為是在笑……
“你是楊小夏呀?”
“我是楊小夏呀!”
我們倆同時叫出來。
那個激動呀!
“就是呀!”她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總算再見到你了。”我聲音都有些變了,所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啊!
楊小夏這才一臉委屈地說:“哼,你剛才都沒認出我來呢。”
“誰叫你留這麽一頭長發。”還是又黃又紅的,我心裏補充。
楊小夏又問:“那還有阿昌、阿誌呢?還記得不?我們四個,一起去你大舅媽的香蕉林裏,偷香蕉,被抓到了。你被打得滿地滾,滾得滿地鼻涕眼淚口水,還屁股尿流……”
我惱羞成怒:“你還好說?那都是你們慫恿我的,明明一起去偷的香蕉,最後卻一個個都站邊上,看我一個人在挨打,太不夠義氣了。”
倆人回憶一番後,楊小夏就說:“你離開後,我天天盼著你回去。可我媽說你外婆病了,你不能住外婆家了,還說你媽給你生了個弟弟。”
“是呀,我也隻是在弟弟三朝時,見過英姨。”我也感歎,“後來我外婆身體好了,逢年過節都是她來看我們的。我聽外婆說過,都是英姨去陪你和外婆過年?”
楊小夏:“是的。要不然,我外婆就一個人孤零零了。隻是,我幾乎沒見我爸去過。”
正說著,外麵傳來一陣陣的“加油”聲。楊小夏就坐不住了,一邊往外麵瞧,一邊跟我說:“我剛回來這邊讀書,什麽人都不熟,你可得罩著我。”
“好!隻是……”我本想說,我的現狀罩不了她,也不知她知道昨天的賴屎事件了沒有。
“別隻是了,不管怎樣,咱們都是穿開襠褲長大的朋友。”楊小夏急急地說完,就已經混進拔河隊伍去了。
她還是那樣,跟誰都能打成一片,整天樂嗬嗬的,感染著我。
我追隨著她的身影,就像在溺水抓到跟浮木:不管怎樣,我都有她,這個穿開襠褲的朋友。
因為她的一句話,我的天空都明亮了。所有的指指點點,都不再放心上。
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在決定追隨楊小夏的時候,桃子卻在追隨著我。
桃子比我小一歲,她家裏不打算給她那麽早上學。在我上學的這兩天,她就一直鬧著,要過來給我陪讀。她一個人沒意思,因為她娘是瘋子,沒人肯跟她玩。
於是,在我上學的第三天,桃子就跟著老師,出現我們教室門口。
而這時,楊小夏正同新夥伴玩老鷹小雞……你追我趕的,活像一群快樂的小麻雀。
我則把自己釘在座上,靜靜地看紅塵滾滾。咳咳,這泥土地麵,灰塵真是要命!
林老師走進來,看著滿地狼籍,就對那一個個大汗淋漓的說:“下課不要亂跑亂跳,像哈妹同學那樣,斯斯文文地坐著,多好!”
我其實想說,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這樣好呢。隻是我一直以來,都習慣了讓大人省心而已。
林老師安排好桃子的座位,就開始發新書。
“發新書啦!”教室裏喜氣洋洋,隨著老師點名,同學們一個個地上講台去,領著新書興高采烈地走下來,台下的就一直翹首以盼。
最後,我伸到鴨脖子都酸,卻聽到老師說:“未領到新書的同學,是因為欠學費,放學後先留下來。”
一行20來人都留堂了。這其中就有我、楊小夏、楊秀桃、郭家興。不過說來也怪,這欠費的都是清一色的“黑人”。我想,都是孩子多了,才交不起學費的。
我不由地向往電視裏的畫麵:“一個太陽,不多不少,一個月亮,大家擁抱,男兒女兒都是寶寶……”
林老師問:“哈妹,你的欠費什麽時候能交齊?”
我說:“我要去問過楊二伯。”
林老師:“我問你學費,關別人什麽事?”
我說:“他欠我牛錢。”
於是林老師又去問楊小夏,我見她一臉糾結,就說:“不管怎樣,咱們都是穿開襠褲長大的朋友。如果你家拿不出錢來,我拿到牛錢,會把你的學費一起交了。”
我信誓旦旦,為自己能幫到楊小夏而無比自豪。
放學後,我和姐姐就去問楊二伯要錢。可是,楊二伯不但不給錢,還說我們的牛有病,要賣去屠宰場。
欺人太甚!真是太毒了!怪不得是個獨頭孤老呢!
我心裏狠狠的罵著,卻也隻能每天用姐姐的舊課本來上課,每天放學被老師留堂。這些我都忍了,而我不能接受的是:這樣一來,我失信於楊小夏了。
好在,人多力量大,哈哈!老師最終還是敗陣下來,給了我們新課本。不過,我們還是隔三差五被留堂,這是上頭規定的。
最後,老師還說了,別怪老師,那誰誰誰現在都上三年級了,還欠著一年級的學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