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可憐的趙禎
禦書房裏奏章有點雜亂,沒辦法,官家不許後宮的人碰桌上的東西,隻準打掃一下屋子。
大宋皇帝坐在禦案後有些頹廢,太祖皇帝怕後代子孫不肖,製定了很多限製皇權的規矩,希望文臣能用來阻止昏君的胡鬧,所以大宋皇帝並不能為所欲為,如果他的命令得不到文臣認可,比擦屁股紙強不了多少。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西路軍被帶進西大營,看著文臣們下令五千禁軍看住他們,看著禁軍將領在戶部門口乞丐一樣討飯,今天他又看著文臣們在大慶殿裏吵成了一鍋粥。
如果不是他的老師張老相公出麵,他可以肯定百官會一直吵下去,永遠都吵不出結果。
老相公說木子和他兒子有交情。這事大家都知道,張慶是西路軍主帥,木子這個副帥還是張慶提拔的。
老張說,今天西大營裏有一百對新人成婚,這一百個新娘子是被木子從山賊手裏救出來的,現在她們跟了沒成家的士卒,沒了民籍不方便,朝廷應該讓開封府開出民籍送去。
這是好事,一百個可憐的女子有了依靠,一百個光棍兒成了家,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馬上辦理。
老張又說,西路軍裏的配軍本來就沒有大惡,這次為國征戰,理應放良回家,每人給三貫錢做盤纏吧。
西路軍的廂軍征戰勞累,死傷慘重,不願再從軍,希望朝廷能放他們歸家,繳稅納絹報效朝廷,每人十貫安家錢不多吧,回鄉後每人分幾畝地過活即可。
雜役們本來就是臨時征召的,理應回去,念在曾為國效力,每人賞賜五貫錢吧。
鄉兵各自回歸故鄉,希望朝廷體恤,能免去五年征役,每人給五貫錢。
有殘疾士卒百二十人,皆是勇士,為國致殘,請陛下憐憫,賜錢二十貫,養此殘生。
騎兵營死傷殆盡,朝廷應該念其忠勇,給家小雙倍體恤。
西路軍書記盧齊,謹慎能幹,是舉人出身,朝廷應該授予適當官職。宮外車上有西路軍所有人員的冊子,記述詳細,皆出自盧齊之手。
西路軍騎兵營指揮使曹虎,都頭劉文遠,牛大,征戰有功,壯烈殉國,希望朝廷予以褒獎,撫恤。
張老相公道:“陛下,諸位大人,這些是木子的請求,希望朝廷恩準,托老臣給帶話的,還托老臣帶回了西路軍副帥的文書,陛下和諸位大人看著辦吧”說罷把文書交給旁邊的人,顫巍巍的走了。
張老相公上車的時候,戶部和樞密院的人來抬走了箱子。
官家楞楞的看著禦案。沒錯,木子這是給了朝廷一個台階下。
要求高嗎?你好意思說要求高?每人給我們幾貫錢吧,給舉人盧齊一個小官就行,我們自己走。
幾百廂軍變成了良民,朝廷求之不得。廂軍打仗指望不上,還要花錢養著。良民是要繳稅的。
既然人家都主動說了條件,那朝廷也沒什麽好掙的了,照著辦就是,沒有一個人好意思說給的多。
皇帝在搖頭苦笑,每個大臣都在拚命爭吵,各自懷著各自的目的,就沒有一個人想起要問問西路軍的意思,哪怕朝廷不方便問,打發張慶去走一趟就行,這有多難?
他們寧願把人弄到西大營,寧願派出五千禁軍去看著,寧願戶部被百姓堵著門罵,也寧願戶部每天被迫拿出國帑應付。
他們寧願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他們在幹嘛?
官家抬抬手,守忠立刻彎腰過來,官家問道:“城中百姓如何議論?西大營情勢如何?”。
守忠道:“官家,城中百姓皆稱讚木都頭愛兵如子,都想去西大營喝喜酒,隻是西大營是軍營,外麵又堵著五千禁軍,實在是進不去”。
又道:“木都頭托禁軍士卒買空了十八家酒店的酒,奴婢估計今天要盡興大醉了”。
官家點頭道:“木子一早就讓人送了信和士卒冊子給了張愛卿,料定朝廷會答應的。所以在營中給士卒成婚,多買酒食讓士卒盡興回鄉”。
想了一下又說道:“給政事堂的相公傳話,讓禁軍撤了吧,還堵在門口不成話,讓要回鄉的士卒進城買些東西帶著”,“還有,讓戶部和樞密院的人明天再去西大營,別擾了人家的喜事!”。
煩悶的官家決定今天早退,去禦花園走走。其實所謂的禦花園就是個很小的院子,在延福宮後邊。
走到院子裏老遠就聽到了笑聲,官家眉頭展開,微笑著走了過去。
年紀越大,對天倫之樂就體會越深,大女兒賢淑孝順,眼看要到出閣的年紀了。
兒子十四歲,完美遺傳了他的性格,略顯柔弱,也是一樣善良的性子。
最小的十公主才七歲,數她跑的最開心,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三個孩子過來一起行禮,官家慢慢坐在石凳上,把最小的女兒摟在懷裏,跟兒女們說話。
大女兒微柔輕聲道:“爹爹,大娘娘已經知道了大朝會上的事,心情極好,讓我見了爹爹代她向您致謝”。
按理皇子皇女稱呼皇帝要叫父皇,但趙禎不許,他堅持讓自己的兒女稱呼自己爹爹,他覺得稱呼爹爹才是一家人,稱呼父皇太疏離了。
官家點點頭,曹皇後一直對曹虎的身後事耿耿於懷,眼看著朝廷要把曹虎定成普通雜役了,沒想到因為木子這事翻盤了。
木子最後說的三個人第一個就是營指揮使曹虎,既然朝廷決定全盤接受木子的請求,沒道理因為一個曹虎的身後事再生波折,所以曹虎的身後事已經決定了,是禁軍營指揮使戰陣殉國,而且戰功還是眾將士之首,這就很有麵子了。
把小女兒如嫣抱到自己腿上,跟兒女們說著閑話。趙禎是個命苦的人,生母生下他就被抱走交給了劉皇後,從此他再也沒見過自己親娘。
直到劉皇後也就是劉太後死了他才知道真相,而那時候他的親娘李氏已經死了多年了。
劉太後對他很嚴厲,幸虧他遇到了另一個女人楊妃,楊妃沒有兒女,拿他當親兒子撫養,給了他母親的溫暖。
他一直管劉太後叫大娘娘,管楊妃叫小娘娘,最後他知道了,他還有一個從沒能抱過她的親娘娘。
說實話,劉太後雖然對他嚴厲,但對他的教育和保護做得很好,所以他在知道真相以後並沒追究劉太後的家人。
這一方麵說明官家的善良,另一方麵也說明劉太後雖然強勢,但對他很好。
趙禎有荒唐的父親,嚴厲強勢的養母,老天依然不放過他,這些年兒女大多夭折病亡,眼前這三個是他僅剩的兒女了。
這一切讓他倍加珍惜親情,隻要有空他都會來這裏陪兒女玩耍說話。
小女兒撒嬌的道:“爹爹,你不是說要找人給嫣兒做好喝的魚湯嗎?”
趙禎寵溺的摸著她的小手道:“爹爹沒忘,等過幾天那個會做魚湯的人來了,我就讓他給嫣兒做”。
嫣兒貪吃,他說過一次孩子竟然記住了。
兒子趙昕小聲問道:“爹爹,嫣兒說的是不是木都頭?”
木子已經交了副帥文書,嚴格來說他現在就是木都頭,還是個編外人員。
趙禎很驚訝兒子問這個問題,答道:“是木子,昕兒怎麽知道?”。
趙昕道:“我在大娘娘那裏看過曹虎的信,也聽宮裏的人說過。他們說木都頭是大英雄,還是大好人”。
趙禎笑道:“百姓們不是說木都頭身高一丈,腰大十圍嗎?”。
趙昕道:“我聽任財說了,木都頭隨和儒雅,頗有文采,像個書生多一些”。
想起那個謹慎機敏的小宦官,趙禎點點頭道:“張慶也說木子儀表不俗,想來不會太差”。
又笑著說道:“張慶還說木子多才,唯做菜的手藝第一,他平生僅見”。
張慶作為京城有名的吃貨,說出這種話真的殺傷力巨大,陣斬了西夏名將的木都頭武藝不如他的廚藝?
據說最近京城的吃貨在輪流宴請張慶,希望他能在合適的時候請木都頭露一手兒。
可是……趙禎突然想起來,可是木子已經殘廢了,隻有一隻手,不但不能做菜了,還失去了進入官場的機會。
所以他才在讓張老相公帶的話裏隻字未提自己吧,他知道沒機會入仕,所以幹脆隻字不提自己。唉……
趙禎突然變了下臉色,兒女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大女兒微柔靜靜走過去給他按著頭頸。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啊”,趙禎喃喃的道。
趙微柔已經猜到父親為什麽變了臉色了。趙禎愛才,對有才華的年輕人更是如此。
他不但愛才,還能容人,對年輕臣子的失禮和輕狂很少計較。
趙禎很少能看到一個人都誇他,可那個隻有一隻手臂的年輕人做到了。
百姓們誇他,士卒們誇他,今天朝會上武將都在誇他。
那天夜裏去探望老大人,老大人暗示自己不能因為小節放過人才,當時自己沒在意,現在想想很可能就是指木子。
趙昕道:“爹爹,不知朝廷打算如何賞賜木都頭?”。
趙禎一愣,:“沒有封賞……”。
趙昕急道:“這……這怎麽能行?木都頭是有陣斬大將之功的,這毫無封賞……”。後半句沒說出來,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吧?
趙禎陷入沉思,封官?不能封,朝廷沒有封殘廢為官的先例。賞錢?賞多少合適?他知道木子有錢,即使木子沒錢,朝廷要出多少錢才能抵陣斬大將的功勞?
微柔停了手,她想到了一個主意,但她作為女人不方便說話,便向自己弟弟使了個眼色。
朝夕相處的姐弟很默契,趙昕說道“爹爹,我倒有個主意”。
趙禎剛要問,有宦官過來道:“官家,那兩父子又來了……”。
趙禎冷哼道:“不見!”。
他在趙昕前麵還有個兒子叫趙昉,知書達理很得他喜愛,一心要立為太子。就因為身體弱了點,大臣們說再等一等。
趙禎知道大臣們不是不滿意,是怕立了太子萬一發生了不忍言之事不好收拾。
到了十七歲了,就在大婚的晚上竟然疾病故去了,這對趙禎打擊巨大,當場吐血暈倒,以後身體就不好了。
趙昕的相貌很像他大哥,也一樣知書達理,可惜也一樣體弱,大臣們這次更擔心了。
這幾年有大臣提出從宗室之中收養一個孩子養在宮裏,萬一趙昕有個好歹,不至於社稷後繼無人,接著有人提出濮王有個兒子挺合適。
趙禎當場拒絕了,忍住了沒罵人,理論上大臣為了大宋未來考慮似乎沒錯。
可人家親兒子還在呢,你們讓人收養個兒子,理由是親兒子死了有個準備,這尼瑪說的是人話嗎?
結果那以後濮王經常領著兒子來皇宮,理由是探親,實際就是來送兒子的,這讓趙禎不勝其煩。
走過去把瘦弱的趙昕攬到懷裏,喃喃的道:“昕兒,爹爹一定要看著你長大,看著你生兒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