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水渺茫兮不可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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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知他不是詐降?!”有人忽然高聲道,唬了桐拂一跳。
此刻桐拂和金幼孜這麽隔著布簾看過去,仿佛在瞧一出皮影戲。
人影綽綽,雖看不到樣子和神態,但舉手投足進退之間,都瞧得清楚。
緊跟著,撲通一聲就有人跪下,“張保以性命擔保,所說句句屬實!耿炳文三十萬大軍,達真定的隻有十三萬。眼下一半紮營於滹沱河南,另一半在河的北岸。此刻兵力分散,可分而攻之。”
一時四下靜默。
“來人,賞!”燕王忽然出聲。
張保未料到竟如此順利歸附,急忙頓首謝恩。
燕王親自上前將他扶起,“既已歸附我麾下,眼下尚有一事,需勞張大人辛苦一趟。”轉而揚聲道,“牽馬來!”
聽見外頭馬蹄聲近,幾聲嘶鳴在耳,燕王才道:“張大人切記,你並非投誠,而是戰敗被叛軍所俘。今夜趁看守疏忽,盜了馬匹逃回真定。需告知耿炳文,雄縣與莫州被攻陷之慘狀,且燕軍馬上將對真定發起進攻。”
“這……”張保顯然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而那些燕軍將領也是一片嘩然,不過燕王抬手間,立時又恢複了安靜。
桐拂亦甚是不解,轉頭望向金幼孜,卻見他神情振奮,似是大為讚歎欽佩的意思……
待張保離開營帳,外頭立刻有將領質疑道:“敵軍布兵分散正宜偷襲,既欲偷襲,就應攻其不備,為何反而將他遣返,告知耿炳文,令他有備而戰?”
燕王穩穩落座,背影映在那布簾之上,崖岸高峻篤定非常。
“稱雄縣莫州淪陷之狀,是謂先聲後實。稱我欲急攻,耿炳文勢必將南岸之部調往北岸,我們可一舉拿下。否則,等我們打敗北岸之師,南岸眾軍士以逸待勞,可趁我君疲累,渡河強攻,於我軍大不利。”
“再者,張保是否真降,尚不可知。若是真心想要歸附,則用之而不疑之。若是假意投誠,將他放回,與我等也無弊處。何樂不為?”
外頭將領一時議論紛紛,甚是歎服。
桐拂也聽得津津有味,猛地感覺到金幼孜正扯著自己的衣袖,急忙轉頭看去。
金幼孜將聲音壓到極低,“再不走,就要被發現了……可有法子……”
桐拂這才想過來,他二人還杵在燕王的寢帳內!
耳聽得外頭將領眾人已告退而出,她急得一身大汗,慌忙掏出那水珀……
朱棣望著退散幹淨的帳內,又沉思片刻才起身,撩起簾子入了後帳。
甫一進去,就覺察出陌生的氣息,直覺令他立刻繃緊了身子,飛快地將四處打量一番。
除了一榻一案幾,和一個衣施,這裏並沒有可以藏身之處。沒有看到任何身影,朱棣才鬆開了捏緊的拳頭。
坐在床榻邊,燭火跳躍間餘光中有什麽一閃,他迅速轉過頭去。枕邊一顆晶瑩剔透似石非石的東西,正靜靜躺在那裏。
他將那東西取在手中,是顆金色的琉璃珠子,成色極好,中間似有一滴水珠,晶瑩剔透。
他迅速抬眼又將四處看了一圈,這珠子他沒見過,又怎會憑空出現在他的床榻之上?
不過他沒有思慮很久,就將那珠子塞入袖中,和衣而眠……
金幼孜瞧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之後,險些一頭栽進湖裏。
清幽的湖水聲聲拍岸,遠處的覆舟山隻是個模糊的影子。而身後的梁洲冊庫,也隱在暗夜中,仿佛窺探著什麽。
自己站在湖邊的一塊巨石上,一雙腳沒在水中,被那冰冷的湖水泡著,估摸著已經凍得發紫了。
他急忙回身上岸,顧不得襪履皆濕,四下裏找了一大圈,並沒瞧見桐拂的影子。
方才他們還在燕王的軍帳中,眼下自己回來,她去哪兒了?
又尋了一會兒,擔心遇見巡島之人,他隻得往自己的屋子趕去。那姑娘既然能讓自己回到梁洲,應該也能把她自己送回家去吧……
次日一早,金幼孜就托了送糧上島的大嬸去打聽桐拂是否歸來。等收到大嬸的消息已是又一日,說是她家裏門窗緊閉,並無人在裏頭。周圍也沒別的住戶,問不到她的下落。
扳指一算,下一次離島該是十來天以後,金幼孜頓時急得團團轉。
這人要是沒回來,那一定還在白溝河燕軍的軍營裏。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被燕王發現,萬一被發現了,那豈不是直接拉到外頭杖斃?
自己是沒辦法眨眼間過去的,金陵離那白溝河千裏之遙,莫說他趕過去需要太久的時間,單是擅自離開梁州這一項罪名,已足以讓他連累親族。
心不在焉了一整天,直到黃昏時分看見送書信的官員上島,金幼孜才忽然想到自己認識的一位驛站的同鄉。
於是急忙修書一封,托人帶去驛站,哪怕能打聽到北疆的一些局勢也是好的。
看著官船在夜色中離開梁洲,長長的水紋漸漸隱沒,金幼孜隻能默默禱念,但願這姑娘足夠機靈,運氣又足夠的好……
桐拂這一陣子其實很不舒服,雖然她也不曉得這一陣子有多久了。
恍恍惚惚間,她似乎被困在何處,四周一片漆黑什麽也瞧不清。就如同陷在一個很長的夢裏,將醒之間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睛……
聲響也聽不見什麽,但有時又似乎可以聽見陌生的呼吸聲,低沉的說話聲……那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有些耳熟……
但好在這個地方很舒服,柔軟而溫暖,將自己輕攏著,好像一個懷抱……
她似乎可以看見娘親抱著小小的自己,坐在後湖邊。娘親一手擎著一片碧綠的蓮葉替她遮著日光,一手摟著她,在她耳邊笑語盈盈說著什麽……
又很像她在水中自在悠遊的感覺,仿佛與周遭融為一片,可以肆意地舒展和手舞足蹈……
當第一束光線出現的時候,桐拂很開心,她終於可以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但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她卻覺得寧可自己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