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琥珀冷映甲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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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條陌生的山路,四周高木深林,秋色斑駁的寒山間卻是一片鴉雀無聲。
山路上零散地躺著一些人,已無生機。他們身上穿著兵士的甲胄,殷紅盡染,身下的泥土亦已變了色。
那中間唯一一個還活著的人,身上猶背著柴木,跪在地上,但形容間已是絕望。
四周圍著的是燕王的麾下,那人自然看得出來。他隻是沒料到,此處裏真定隻有二十裏,卻會遇見燕王的前探,而那前探的領頭者竟是燕王本人。
“殿下……”那人忽然開口道,“我並無它願,隻求莫要傷我妻兒……”
“你的妻兒在北平。”朱棣開口。
不但那人聽得一驚,桐拂也是一驚,這聲音為何從這麽近的地方傳來?仿佛就在她的身旁。
她轉頭看去,除了眼前的這一片山林空地,其餘的都看不到,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那人更是麵如死灰,“求殿下……”
朱棣打斷他,“我一諾在此,定會保她們無恙,隻管放心。”
那人頓時顯出釋然之色,“謝殿下……朝廷軍主力皆在真定西北,東南處並無防備。”
“好,你可願入我麾下……”朱棣出聲道。
那人慘笑,一手起落間,一柄匕首已紮入自己腹中,“我背叛朝廷負罪在先……感念殿下護佑妻兒之恩在後……斷無苟活之念……唯以死謝之……”說罷,轟然倒下。
桐拂眼睜睜看著這一幕,胸中煩悶欲嘔,尚未反應過來,隻聽燕王一聲出發,自己也隨著那戰馬疾馳晃動起來。
她驚異地看著燕王緊執著韁繩的手就在眼前,馬蹄聲急促,山路兩旁的山林急速地向後退去。自己分明是在燕王的馬上,但為何看不到他?
她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預感,自己如今的位置,怎麽好似在他的袖中?而她所在的這個地方,雖是透明,但其實透著金色琥珀般的色澤……
琥珀?她猛地意識到,自己難道竟入了那水珀之中?!
至於如何進去,又如何到了燕王的袖中,她完全想不出……一切太過匪夷所思,桐拂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摸四周,光滑堅硬的四壁,根本沒有出去的地方。
頭一次,她被巨大的恐懼所籠罩。
驚魂未定間,再看向外麵,已是黃昏時分。從聽到的馬蹄聲可以覺察出,眼下除了燕王,隻有另外兩匹馬跟在後麵,其餘的人馬不知去了哪裏。而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巨大的城樓。
若真如方才那人所說,朝廷的十來萬軍隊已在城外紮營,那這三個人豈不就是去送死的?
桐拂一時也顧不上自己的處境,緊張地望著外頭情形。
猛地,朱棣勒馬停住,似是辨聽了一會兒才出聲道:“有人!一會兒看我眼色,拿下一人。”說罷領頭催馬入了山道旁的密林間。
此時天色已暗下來,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他也不往深處走,隻是停在山林的邊緣處,似在耐心等著什麽。
桐拂看不到他的神情,卻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內斂而沉穩,沒有半分的慌張。篤定的仿佛隻是在山林間漫步,聽風徐吟。
很快,山道的另一頭傳來車輪轆轆之聲,和一隊人馬的腳步聲。
火把叢叢的光亮將那一輛輛馬車上的東西照得清楚,是層層疊疊裝運糧食的麻袋,顯然這是一個押送軍糧的車隊。
車隊行到眼前,桐拂尚未反應過來,就見眼前他握著韁繩的手猛地一提,戰馬已馳躍而出,直衝入那車隊間。
押送軍糧的軍士毫無防備,立刻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三人衝散。腰間佩刀都不及拔出,已紛紛倒地。不過顯然這三人並不戀戰,拎了兩個押軍糧的兵士,很快又退入山林間。
餘下的人早亂做一團,手忙腳亂護著馬車逃命般地往真定城趕去。
雪亮的刀刃架在脖子上,兩個押送軍糧的士兵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爭先恐後描述著朝廷軍的駐紮情況。早些時候,大將軍忽然下令,將南岸紮營的兵士統統移至北岸,西門紮營直抵西山……
泰戲山,少草木,多金玉,滹沱之水出焉。
耿炳文望著眼前浩浩滹沱河,已怔忪許久。燕王的軍隊突襲雄縣,先鋒九千人被殺。潘忠馳援遇伏,與楊鬆皆被俘,寧死不屈,被殺,繼而莫州失守……
他布下的這可當掎角之勢的局,這麽輕易地就被燕王破了。
這小娃兒,不再是當初騎著小馬跟在太祖後麵,縱馬執小弓,在校場上與諸位王爺習武演軍的那一個。如今他已經成為了強大的軍隊領袖,從某些方麵看,竟有趕超太祖的勢頭。
此番被授大將軍印北征,耿炳文自然知道緣由。
早年自己跟隨太祖征戰,自然不及徐達、常遇春、胡大海、藍玉等人的戰功赫赫彪炳史冊。但開國之後,這些人被誅殺殆盡,僥幸逃過的,不是病死就是老死。
如今年輕的建文帝用兵之時舉目四望,竟已無人可用。
自己如今已是六十餘歲,皇上召自己入宮那日,他就知道,他將重新執劍挽韁,守護再次烽煙四起的北地。
望著滹沱河兩岸猶在紮營調度的軍隊,耿炳文按在劍柄上的手緊了緊。
這所謂的三十萬大軍,莫說數量上遠遠不到,戰鬥力也是差強人意。又豈能與整日在北疆與蒙古人浴血廝殺的燕軍抗衡?
離開京城前,年輕君王熱切而信任的目光他尚記得,誓師時回饋與他的澎湃熱血也是發自內心。但這場戰事之嚴峻,他卻十分清楚。
方才手下副將張保狼狽而回,帶回的消息令他十分不安。
雄縣莫州失守時的慘狀遠遠超出了耿炳文的預期,而燕王這麽快就將對朝廷軍發起進攻,他也是不曾預料到的。
以燕王的彪悍的攻伐戾氣,將散作兩處的軍營並作一處合力抗擊,是他耿炳文如今唯一的選擇。
如今,他隻需在這裏等著,等著那位叱吒北疆的年輕王爺執劍披甲而來,在這滹沱河畔攪動風雲。
而他,在保衛長興、攻取中原、平定山西河北、南征雲南之後的今日,又將為了大明的安寧,浴血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