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風來水麵和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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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水麵亭,大明湖畔,四麵臨水,僅以一玉帶長橋與岸相連。
亭前有楹聯,月到天心處,風來水麵時。
雲煙姐妹倆終是沒有拖著桐拂離開,卻是匆匆趕到了此處。
鐵鉉在亭中,設茶席,對月獨坐。
“爹爹……”雲詞一路疾走,到了跟前,反倒語遲。她回頭瞅了瞅身後的煙語和桐拂,定了定心才又道,“他們說爹爹要降燕王,女兒不信。”
鐵鉉方將茶盞過了水,也不抬頭,“既然來了,都坐吧。”
雲詞一跺腳,“爹爹,都什麽時候了,還喝茶……可當真遣了人出去獻降書……”
“月到天心,清之至也;風來水麵,和之至也。”鐵鉉打斷她,又似隻是無意自語。
雲詞一時不知如何,拿眼去瞅妹妹和桐拂。
“桐姑娘,可都瞧見了?”鐵鉉忽然出聲道。
桐拂一愣,自己偷偷潛湖出城,這位鐵大人居然知曉,當下也就大方承認,“是,瞧見了,河堤已挖開大半,決口破堤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
雲煙姊妹驚訝地望向桐拂,如今濟南城被圍得如此嚴實,她何時出過城去?又如何安然回轉?
“一城百姓的性命,和一紙降書,孰重孰輕,你們想不清楚?”鐵鉉將那清亮的茶湯傾入盞中。
“可……”雲詞語結。
“喝茶。”鐵鉉再次將她打斷,語氣倒溫和得很。
三個女子,一人取了一盞。
鐵鉉忽道:“降,也不降。”
三人麵麵相覷,看著鐵鉉抬手示意她們飲茶,才將茶盞湊到嘴邊。
“這份降書送出,燕王會親自入城,定讓他有來無回。”鐵鉉一字一句,說得清楚。
嗆啷一聲,誰人的茶盞晃動,那聲音在湖麵遠遠傳出去。
雲煙姊妹同時扭頭看向桐拂,桐拂的手上潑了茶汁,立時紅了一片。
“呀,你沒事吧……”雲詞脫口就道,伸手就取了帕子給她。
桐拂放下茶盞,接了帕子,垂下眼眸,“喝得急了,打擾打擾……”
鐵鉉眼都沒抬,“飲熱茶急不得,需放下旁的心思,慢慢品味。”
亭外橋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有人到了外頭,立在垂簾外稟道:“大人,出城千人已歸,燕王明日將單騎入城,受降。”
鐵鉉起身,“阿雲阿煙,今日可有習字?縱是外頭兵荒馬亂,也莫懈怠了課業。”
雲詞煙語急忙起身,拉著桐拂一同禮了禮,就要退出去。
“桐姑娘,留步。”鐵鉉出聲道。
“爹爹……”雲詞忽然意識到什麽。
“雲詞。”鐵鉉溫言,但語氣不容她再言。
一時亭中隻餘了二人,月華與水色溶作一處,素波無聲。
“桐姑娘這幾日,與小女在城中施粥救助,鐵某看在眼中,知道姑娘心性純良。隻是眼下局勢微妙,恐要委屈姑娘一陣。”鐵鉉溫言,並無半分咄咄之勢。
“姑娘亦無需憂心,過了明日,自當送你離開。”鐵鉉話音剛落,外頭已有兩人入來。也無拉扯捆綁,隻是垂首讓出道來。
桐拂知曉多說無益,心中亂紛紛,跟著離開。
被領著去了一處小院,屋門在身後鎖了,那二人的身影映在門格上,一動不動。屋子應是原先書院裏藏書之處,倒也不算簡陋。架上的書碼放整齊,地上散著幾本,想來是生員離開時,倉促間落下。
桌案燈燭榻幾俱全,甚至備了幾樣點心和茶水。
她沒心思碰,坐在榻邊,腦子裏盡是鐵鉉方才一句,定要他有來無回。
照理這事,和自己沒有關係,也輪不到自己操心。可這心緒不寧,惶惶不安,又是什麽意思?
直到天色微明,她才胡亂睡了一刻,聽見外頭動靜立時醒來。
映在門格上的那兩個身影不在那裏,桐拂靠近試著拍了拍門,“有人麽?”無人應答。
她將靴中峨眉刺摸出,將那窗欞處挑開,嫻熟地將窗子打開。自小被爹爹關了那麽多次,如何不露痕跡地逃出去再溜回來,早已駕輕就熟……
書院離開城門不近,在大街上跑或是搭馬車皆容易被人發現,她也不再猶豫,一頭紮進莊外的泉溪中,潛遊而去。
待冒出水麵,眼前是城樓不遠處的一條街巷。時辰仍早,路上沒什麽人,桐拂悄悄摸到牆邊,看著城樓前烏泱泱的兵士,不由犯愁,這如何混得進去?
有人猛地在她肩頭拍了一下,驚得她幾乎喊出聲來,回頭一看,不覺脫口,“兮容?你……怎麽在這兒?”
兮容今日未戴帷帽,隻以薄紗敷麵,“想上城樓?”
桐拂一愣,“你有辦法?”
兮容沒搭理她,將身上氅衣遞給桐拂,徑直繞過她往城樓下走去。
桐拂縱是將信將疑,此刻也不及猶豫,將氅衣攏在身上遮住濕衣擋住頭麵,緊步跟上。
城樓有數處入口,皆有人把守。兮容走至最西側的一處,停在守衛麵前。抬手間,一塊玉牌垂下,玲瓏有聲,瓔珞簌簌。
桐拂尚未看清楚,見那守衛遽然色變,急忙躬身讓開一條道,“城樓石梯陡,姑娘慢行。”
兮容也不耽擱,提步就上,桐拂緊隨其後,心裏卻是一百個不明白。
這守城的兵士,原是李景隆帶來打仗的,雖然眼下這位李大將軍戰敗一個人逃去了南邊,但這些人仍被鐵鉉收編在廷軍之中,怎地會對這麽一個女子如此恭敬且言聽計從?
這兮容,究竟是什麽人?
一路再無阻擋,二人順利上了城樓一側,身影掩在暗處。眼前不遠處就是垛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外遠處綿延的軍帳。
“你曉得為何燕王必取這濟南城?”兮容道,聲音不大不小,剛好二人聽見。
桐拂皺眉,雖說也是在軍營裏混過,但打仗謀略這些事,她並不懂。
兮容也不待她答話,“燕王當初攻真定,三日攻不下就撤了。但這裏,濟南,足以斷南北道,即使不下京師畫疆自守,也可徐徐圖之。”
她頓了頓,“原先這些,我也不懂。聽他說了,就明白些。”
桐拂很想問這個他,是誰。但也曉得依兮容的性子,必是不會答她,也就暫時作罷。
“你識得燕王?”兮容猛地出聲。
桐拂心裏一晃,“你究竟什麽人?”
兮容似是輕笑,“我是什麽人,現在都不要緊了。隻是今日,燕王貌似風光來受降,拔城隻在眼前,其實是來送死。而你,可願助他?”
桐拂望著不遠處嚴陣以待的南軍,“無使朕有殺叔之名,這不是皇帝的明令……”
此番兮容笑得似是更加開懷,停了停才道:“大將軍跑得不見了影子,誰還在乎這道令……”
馬蹄聲傳來,桐拂抬眼,就看見遠處縱馬而來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