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園新雪暖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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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魅般的身影,水刺的寒光,決絕而來。她死命拽著他的手臂想要避開,卻如何都拽不動。
大駭之下,她猛地睜開眼。
睜開眼就覺得不太妥,自己趴在榻邊,一隻手死死抓著一條手臂,那手臂顯然不是自己的。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他斜靠在榻上,撐著腦袋正盯著自己。那目光深邃,最終溢出笑意來。
這不是明書,這是金幼孜。
她理了理思緒,慢吞吞道:“我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他答,跟著一歎,“從前不知,一日一夜竟如此短暫。”
她腦袋裏暈乎乎,那般紛亂種種,怎麽會隻是一日一夜的功夫?
轉過神來,她的目光落在他右腹,“你,好些了?”問完了才發覺自己扔抓著他的手臂,忙訕訕鬆開了手。
他有些可惜的望著自己的手臂,誠懇地搖頭,“還沒。”
她這麽仰頭看著他,眼前猛地浮現方才水下情形,他身後殺氣騰騰那個詭異身影……她下意識將他一拽,往他身後看去。
這麽一拽,他順勢起身,恰將她擁在懷中。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將她攏著,她一驚,再想掙脫,卻是不能。
“別動,傷處痛……”他在她耳邊不滿地嘟囔,她不敢再動,僵在那裏,臉就慢慢熱起來。
“你……”她覺得口舌不利,“別鬧,有事問你……”
他不放手,“你說,聽著呢。”
她歎了口氣,拿他沒辦法好似也不是第一回,“你就是明書,你在那裏的,對麽?”
他沒吭聲,半晌才鬆開她,仍捉著她的手,“是,也不是。我說不清楚。我並不能左右他。”
她看著他的模樣,心裏其實立刻明白了。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明衣並非憑空在那裏出現的人,而自己與明衣,究竟是如何的關係,她從來也說不清。
可為何他也會這般?當年陶弘景那一句,究竟誰帶著誰四處亂躥,不好說……難不成這一切,竟是因為金幼孜?
一陣細密的鈴聲傳來,她扭頭看去,那串九子鈴懸在他的帳外,此刻被風撥弄著,九個樂伎衣帶蹁躚竟似有了生機。
那聲音,隱隱似鍾磬齊鳴,絲弦錚錚,有什麽在她心中一掠而過,卻捉不住。
“原先掛在你廊下,恐擾了你的睡意,我將它暫時取了來。”金幼孜道。
她收回心思,“文遠他會不會有事?”
他湊近了幾分,“我以為你會更擔心我一些。”
“你胡鬧什麽?你不是好端端地在這裏。”
“文遠應是無事,他的綴數還未寫完,欹器也未造好,這一劫應是無恙……”他沉吟道。
“欹器?”桐拂心中一動。
“還惦記漏刻殿的那個?”他瞧她麵色有異,“你若想繼續折騰,我去問問能不能替你要來。”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忽然揪著他道:“對了,我在北湖中看見的那個人,好似和那水妖……”
她的話沒說完,有人推門入來。
思暖在前頭,身後跟著的是文德。
看著二人情形,思暖掩嘴笑道:“看來金大人傷勢已經好了大半,文醫官恐怕白跑一趟了。”
文德眼觀鼻鼻觀心,“此事,陛下親自過問了的。既然都在,兩個正好一同看了。”
金幼孜這才放開手,容文德看脈。
桐拂欲起身,才覺出腳腕處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金幼孜一手將她扶了,文德已俯身探看,她原先的傷處此刻竟已腫脹可怖。
文德皺眉,“傷口未愈,你不管不顧跳進水裏,又是一日一夜蜷在此處不得伸展。四個字,咎由自取。”
“文醫官,先替她診治。”金幼孜已從榻上下來,將她扶坐在榻邊。
文德埋頭替她清理敷藥,再不吭聲。
思暖一旁打著下手,一邊搖頭,“你們倆,互相照顧著,就照顧成這樣?”
“對了,淺如何了?”桐拂齜牙咧嘴地問道。
思暖一歎,“你方才也聽見了,此事陛下親自過問了,張家那位林淺姑娘,這個動靜鬧得可不小。好在她並沒有受傷,被陛下禁足在府中。如今兵馬司和錦衣衛日夜在河道邊巡查,她應是暫時不會再惹事……”
“可查到什麽?”
“這就不知了。”思暖搖頭,“早先大殿下派人過來問過姑娘情形,隻說讓姑娘好生歇著,這些日子不用再去衛裏。”
桐拂滿腦子都是那穿著水衣的身影,北湖中魚鱗紋的手臂,還有一般模樣的水刺……像,實在是太像……但這又如何可能?
文德在一旁寫罷了藥方,交給思暖,這才轉向桐拂,“你的傷若再不好好養著,隻怕神仙也救不了,至少半月不可出門。”
桐拂眉一提,“這……這怎麽可能?文醫官,我……”
“此事非但陛下過問了,”文德打斷她,“我臨來之前,剛好路過生藥庫,又剛好遇見了桐大人……”
桐拂臉一白,“你……你沒告訴我爹吧……”
“生為醫者,從不誑語,向來據實以告。”文德目光落在自己衣擺,沒什麽表情。
她的臉又白了幾分,“我爹他……他可說了什麽?”
“桐大人並未說什麽,隻是彼時手裏拿著的一株野山參,不知怎的,竟折斷了……”文德搖頭道,“甚是可惜。”
“文醫官,”桐拂將身子坐直了,“我現在就回去躺著,哪兒也不去。麻煩告訴爹爹,我……”
文德已提著藥箱往外走去,很快消失在門外。
……
京師冬日的第一場雪,早於往年。桐拂醒來就聽見,屋外思暖和幾個小侍女歡欣的竊語聲。
她坐起身,思暖已自外頭推門而入,帶進一片沁冷。
桐拂透過簾子瞧見外頭瑩白一片,心裏癢癢,“阿暖,我想出去看看……”
思暖手中抱著裘氅,笑吟吟道:“早知你定是坐不住的,外頭都備好了。”說罷替她梳洗換上襖衣,再裹上裘氅,喚了人進來將她扶著去了廊下。
廊下早生了炭爐,雖有暖簾,此刻半卷著,院子裏景致並無遮攔,一派銀裝皚皚。雪仍落著,散漫交錯絮絮縈積,欄杆外早是瑤階瓊樹。
爐上新茶初滾,清芬氤氳。不過炭火雖旺,欄杆外畢竟大雪紛紛,四下裏竟是暖意融融。
桐拂奇道:“明明在屋外,何故並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