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六出飛花入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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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三足香爐,煙姿嫋娜。
思暖將那銅蓋揭開,露出內裏一顆殷紅丹丸,被火熏燎著,灼灼豔豔。
“這是大殿下著人送來的辟寒香丹,為丹國所出。焚之,即生暖意。可是極稀罕的寶貝……”
桐拂咋舌,“世上竟有此神物……這怎麽能收下……”朱高熾怎的出手如此闊綽?
“殿下覺著姑娘因查案受了傷,心中不安,故而時常遣人送東西過來。
姑娘如今吃穿用度裏,大半都是殿下命人送來,與宮中的也不差了許多。隻是殿下一直不允我們提及……”
桐拂心中一歎,查案受傷,自己本也有私心在裏頭,這人情可如何去還了?
“還有,”思暖取出一封信箋,“這是殿下今早遣人送來的,說是應著雪景,姑娘隨意瞧瞧。”
桐拂展開那灑銀雲箋,猶有墨香,那之上,字跡遒美健秀,如華茂春鬆,似見山川輝清而草木雋秀。
“白羽雖白,質以輕兮,白玉雖白,空守貞兮。未若茲雪,因時興滅。
玄陰凝不昧其潔,太陽不固其節。節豈我名,潔豈我貞。
憑雲升降,從風飄零。值物賦象,任地班形。
素因遇立,汙隨染成。縱心皓然,何慮何營……”
思暖在一旁瞧著,忍不住道:“此為南朝三謝之一謝惠連之雪賦,宋武帝時人。此賦深得殿下喜愛……”
桐拂連著又看了幾回,雖不甚懂書法講究,也不由由衷讚歎,“好詞,好字,連紙都好看……”
“人看著,怕也是越看越好看。”一聲透著慍怒,自廊外傳來。
桐拂一抬頭,金幼孜正提步入了廊下,而她身旁的思暖不知何時已走開了。
早前他傷愈之後沒理由賴在這裏,已搬回了自己的官舍,但仍同從前般日日都跑來。
他將手中的提籃放在案上,伸手將那信箋接過放在一旁。回身將那提籃揭開,菜食香味頓時在廊下四散開。
見她兩眼放光,他這才拎起嘴角,“下雪天的,你看什麽詩,不如吃飽了實在。”
“劉娘子的菜?!”她嚐了一口就瞪大了眼睛。
金幼孜一臉得色,“京師裏頭還有誰,能隨隨便便將劉娘子親自燒的菜肴拎出來?”
“那還不是因為我,”她斜著眼,“不過勞你跑一趟罷了。對了,你告訴劉娘子我在哪裏了?”
“這還用我告訴?劉娘子消息靈通,隻怕不比兵馬司差。這一帶官舍軍廬裏,常去酒舍裏吃酒的,早有人說了……”
“你可千萬攔著別讓她過來,免得受牽連……”
他將酒溫上,“劉娘子自然曉得厲害,再說,你身邊認識的人,怕是早就被人查了個遍。你覺得劉娘子逃得脫?”
桐拂黯然,“爹從小就說我是個惹事的主,還真是……”
他替她布了菜,“我就不怕惹事的,你看,要麽……”
話未說完,外頭傳來招呼聲,“廖大人,這裏頭是什麽?煩請打開了容我們瞧瞧……什麽器?這什麽新鮮玩意兒……”
很快就見廖卿轉入後院,身後跟著的侍從抬著一個木箱,踏雪而來。
金幼孜眉頭聚了聚,“我不過是去問了一句,怎的廖大人親自給送來了?”
“欹器?”桐拂喜道。
廖卿入了廊下,命人將木箱放在一旁,“正是,這東西本就放在漏刻殿堆雜物之處。閑置著也是無用,既然姑娘喜歡,我問了主事大人,拿過來給姑娘擺弄擺弄也沒什麽關係。”
“多謝多謝,正好有酒有菜,廖大人一起用一些?”桐拂邀道。
金幼孜自顧自地飲酒,“漏刻殿近日似是忙著整理舊曆書,廖大人若是忙,也不用勉強。”
廖卿已撩袍落座,“喝杯酒的功夫總是有的,既然姑娘親自相邀,廖某又怎可推拒。”說罷亦自斟了一杯。
桐拂被金幼孜盯著,不能沾酒,他二人卻是喝個不停。金幼孜故意灌那廖卿,豈料劉娘子的酒勁兒厲害,很快兩個人都醉意熏熏,原先還互相看不過眼出言擠兌,到後來竟是把酒言歡稱兄道弟……
“求不得,有多苦……金兄可知?”那廖卿手裏的酒盞都端不穩,潑灑出了大半。
金幼孜欲舉杯對飲,舉了半天,對不上廖卿的酒盞,“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我說是,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廖卿忽地將那酒盞往案上一拍,“你們可知,那張家的林淺姑娘,為何以身犯險?”
金幼孜撐著腦袋,一雙眼卻是盯著桐拂,迷迷蒙蒙道:“且說來聽聽……”
“那淺,對如今的聖上,一片癡心……”廖卿眯著眼,透過半卷暖簾,不知看去了何處。
桐拂眉頭皺了皺,“廖大人,你喝醉了,慎言……”
廖卿轉過頭瞪著她,“我沒醉,我清楚得很,沒人比我更清楚……
她每每入宮,總會特意繞到漏刻殿與文華殿之間,隔著那道半掩的門,張望聖上身影……一番殷切切,意沉沉……你們如何能懂……
就同我一樣……明明隻隔著一道門,伸手就可推開……偏偏如隔天涯……
看到癡守的淺,就看到了我……就看到了桐女史……”
桐拂手一抖,茶水潑在衣袖上,竟不自知。
小柔……那日宮牆傾頹烈焰中,倉促一別,已是天涯,隻盼安好無恙……若得自由,縱是天涯海角,也要將她尋到……
思暖何時走到身邊,她這才回過神,轉眼看著那二人已趴在案上酣睡。思暖張羅著將他二人送走,見她悶悶不語,悄然退下。
外頭天色昏暗,雪竟是越下越大。她窩在廊下,看了一會兒雪,不覺亦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間聽得動靜,抬眼看見何時院子裏竟站滿了人,且皆穿著宮裏的衣裝,她頓時驚醒了。
思暖正與那領頭的說話,聽見動靜忙入了廊下,“小拂,皇後遣了人來,接你入宮一敘,車駕已候在外頭。”
桐拂一臉茫然,皇後?徐妙雲?為何要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