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清蹕穿雲閣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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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麵粼粼,木船雖小卻穩穩前行,浮萍分徑,驚尾魚。
朱高熾瞧著池邊蹲著的一大一小兩個人,示意身後的人都退了去。
這小池在文華殿後,平素少有人至,很清靜的一處。此刻兩個腦袋湊在一處,嘴裏嘰嘰咕咕,時不時笑作一團。
眼見她牽著朱瞻基走到跟前,二人臉上都濺著水珠,還有幾抹泥印子。朱瞻基手裏的小船換了新的桅杆,兩側加了木輪,甲板上捏了幾個小泥人,似在掌舵。
“桐姑娘這麽一改,倒似是元嘉祖文遠的千裏船,很別致。”朱高熾道。
桐拂咧嘴笑道,“船跑多了,聽老艄公說起過,約莫是這個樣子。”文遠的船,無論機關、構造、用料,比這個不知精巧多少,豈是她這麽粗製濫造隨手一改可比擬的。哄哄小娃娃倒是足夠……
“這船極厲害,使勁用嘴吹它,不會翻傾。”朱瞻基小心地攬著那小船,一臉歡欣。
“我還要去見我爹爹,先告辭了……”桐拂將衣袖整好。
朱高熾不及出聲,朱瞻基已扯了她的袖子,“桐女史明日可還在文華殿值守?”又轉向朱高熾,“桐女史可否陪瞻基習字?”
“小殿下,我不是宮中女官,而且,”桐拂的臉微微泛紅,“我的字寫得不好。”
朱高熾將朱瞻基牽至自己身邊,“桐姑娘會常來,下一回再找她可好?”身後的宮女已上前,將朱瞻基領了往園外去。小娃娃一步三回頭,很是不舍地盯著桐拂。
“多謝了。”朱高熾望著她。
“太子客氣了,不過是小玩意。外頭的娃娃這般大的時候,還在泥裏打滾河裏摸魚。小殿下日日習字念書,道道規矩拘束著,難免覺著新鮮。”
不遠處宮牆上,餘暉淡薄,她卻忍不住貪看。想來彼時小柔也曾站在這裏,舉目四望。思憶如江水,從來東流無歇時。
“桐姑娘……”朱高熾見她失神,“可還要往太醫院去?”
她猛地醒過神,“這就過去了。”
“桐姑娘,”他又喚住她,“姑娘近日可是見過梅駙馬府上之人?”
桐拂錯愕,但很快想過來,那日在皮作坊見到的身材魁梧力大無比之人,據忽格赤說,正是梅駙馬府上的,叫什麽瓦剌灰……但這事,太子又是如何知曉?自己見到梅駙馬的仆從,連句話都沒說上,又有什麽幹係?
她思來想去,還是將這一段壓了,“應是不曾。”
他將她麵上神情細細看了,“不曾最好……往後,姑娘也切莫與那府上的,或是常去他府上的人有任何幹係……為妙。”
朱高熾難得有些吞吞吐吐,桐拂心裏更是迷糊,這梅駙馬當初確實得罪過朱棣,但之後交了兵權,安穩待在京師裏頭。如此顧慮重重,甚至有些忌憚,是為了什麽?
自文華殿出來,一路想得越發糊塗,到了太醫院跟前天色已暗,熟門熟路摸到生藥庫的大門外,見有小吏出來掛燈。見到桐拂,忙道,“喲,桐姑娘來了,桐大人還在裏頭忙著。”
桐拂應了就往院子裏去,裏頭的燈還沒掛上,影影綽綽隻能看著一溜廂房的輪廓。走到跟前,看著門似是半掩,但裏頭卻並未點燈,黑漆漆一團,這樣子,該不會有人。
正打算轉身離開,聽見裏頭傳來動靜,似有東西落在地上,她伸手將門又推開些,“爹?可是你在裏麵?”
那之後再無聲響,她覺著不安心,將腰間的珠子取了往裏走去。珠光勉強照亮周遭幾步之內,一排排藥架上擺滿了木匣,垂著密密麻麻的牙簽木牌。
又走了幾步,瞧見前頭地上一團黑影,將那珠子移過去,是個落在地上的木匣。木匣已打開,裏頭的藥材翻了一地。
她正欲俯身細看,猛聽頭頂一聲,“什麽人?”
桐拂唬了一跳,抬頭看去,珠子的柔光裏,是文德的麵龐。
“文大人?怎麽是你?!”她舒了一口氣。
文德似是很不耐,“這裏是太醫院,這句話,該是我問你。”
“我來尋我爹爹,他……”
“他不在,你可以離開了。”也不知是否因著珠子的光澤黯淡,他看起來臉色委實不大好。
“行,我這就走。”桐拂將珠子收了,四下又是一片漆黑,返身往外走去,“文大人好眼力,這麽黑都能尋到藥材,院判果然不一般……”
文德見她往外走,心裏一直懸著的,才落回實處。再往身後看去,原先立在那藥架後的身影卻不知去了何處,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才要出聲,聽見前頭桐拂一聲悶哼,已被一個身影自後箍在懷中,她的手臂原先尚死死扯著那人的手臂,不多會兒便無力地耷拉下來。
“莫要傷她!”文德再顧不上,忙疾步上前,欲將那人推開。一推沒推動,那人已將桐拂擱在地上。
“她沒事,不過是暫時沒了知覺。”有人自文德身後走來,“待她醒來,方才的事,她也不會記得。”
文德蹲下身子,搭上桐拂的脈間,片刻才道,“曼荼羅豈可這般用?若因此傷了她的性命,你可知會有多大的麻煩?!”
“你若不來,便與你無關。”那女子聲音淡淡。
文德站起身,“與我無關?阿清,你我之間如何能沒了牽連?你允諾過,不會妄動,不會牽連無辜,今日這般又是為何?這其中凶險你可想清楚了?”
“文大人,令妹早喪命於文華殿大火,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與你有半分幹係。”說罷人已出了門外,文德再要上前,被那高大身影攔著,直到她走遠了才即刻消失不見……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車馬轆轆,外頭人聲喧鬧,將昏昏神思攪動著。雖已是醒了大半,但眼沉沉睜不開,桐拂漸漸覺得不太對勁,心裏跟著就沉下去,千萬不要是……
“美人……”耳邊傳來的聲音令她生厭,偏又睜不開眼避不開身,那聲音繼續道,“雖說萬般不舍得把你送出去……待事成之日,美人終究還是會回來的……”
手上傳來鎖鏈聲,隨之雙手得以鬆脫。渾渾噩噩間被人扶著下了馬車,扔在地上,就聽見馬車絕塵而去。
很快四周圍上許多人,聽得亂紛紛一陣議論,“誰家娘子被棄在路上……看著甚是可憐……竟生得如此美貌……身後背了琴,怕是哪家酒樓的歌姬……”
又聽得亂紛紛眾人散開,有人走至跟前,俯身將她扶起,“姑娘可無礙?”
桐拂聽得這一句,眼前猛的清明。那人眸中關切意,一如往初。
昭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