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持杯複更勸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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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紗衣從前隻是與河道水妖案有牽連,如今聽朱高熾這一句,她先想起的,反倒是旁的麵容。
她曾穿著去建康宮,看著他在眼前飲鳩而亡……曾穿著去玄圃,替他潛書閣取文選……還有,北湖、台城、棠邑、冶城……更多細碎殘影紛紛湧現,似要拚湊成一幅長卷……
朱高熾見她神情飄忽,溫言道,“即便是不見了也無妨,姑娘無需憂慮。”
桐拂回過神,“沒弄丟,我收著的。”她將腰間垂著的錦囊解下,“就在這兒,怕丟了,我一直隨身帶著。”
他並未接過,“姑娘收著就好,倘若有人問起,還望姑娘莫要提及,也莫要將它示人。”
“好,”她允道,“可是,還有誰會知道這素紗衣在我這裏?”
朱高熾麵顯猶豫,繼而無奈,“你可聽說過太祖的十六公主?”
“太祖幺女?自然曉得。誰不知道她是太祖的掌上明珠?不但太祖寶貝她,建文時才不過三四歲的這位十六公主,也是極為受寵。再後來,她一直被徐皇後當作女兒一般親自照看……”桐拂忽覺失語,卻已是改口不及,輕咳一聲,“那個……十六公主如今也該是豆蔻之年了?”
他麵上仍是清平,聽了這一問有了笑意,“我見了她,卻還要喚一聲皇姑姑。”
桐拂撲哧笑出聲,又忙掩飾了,忽而想到什麽,“難道是這位十六公主在找這件素紗衣?”
朱高熾頷首,“此事說來話長,今日尚有要務在身就不細說了,不如我先送你出去。”
“殿下,”她猶豫再三還是問道,“我爹爹他,可是在此處?”
他微訝,“不曾聽聞,不過桐姑娘放心,我會問清楚,你且先回去。”
自詔獄出來,桐拂馬不停蹄趕回自家院子,遠遠看著裏頭的光亮,頓時鬆了口氣。急急忙忙跑進屋子,爹爹正在案上布著碗筷,“幹什麽去了?跑成這樣。”
千言萬語,她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默默接過爹爹手中筷箸,坐下悶頭吃起來。吃了幾口還是沒忍住,“爹爹去了何處?”
“詔獄。”
她手裏的筷箸啪嗒掉落了一支,又忙撿起來,“爹爹怎會去那裏?”
“自然去醫治病人,難道去吃飯?”他臉色不大好看。
“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她塞了一嘴的飯嘟嘟囔囔道。
“你怎麽不問我去給誰醫治?”桐君廬瞪著她,“你認識的,廖卿廖大人。”
桐拂猛地嗆著,咳了半天才緩過來,“他……他怎麽進去了?”心裏卻滿是狐疑,廖卿明明說沒見過他……
“他們說是什麽罪就是什麽,不是也是。”桐君廬將手邊的茶盞推至她麵前,“我去的時候,他被打得半死。也不讓包紮,隻給喂藥。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沒醒,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活著活著……”她才勉強緩過一口。
“你說什麽?”桐君廬夾菜的手頓住。
桐拂後背一涼,“我的意思是,爹爹去給他瞧過了,他肯定沒事了!”
他把菜放進她碗裏,“就你話多,快吃!”
一頓飯吃得心裏翻江倒海,她並沒想清楚小柔的事該不該告訴爹爹。又或許爹爹原本就知道些什麽……但有一件事她很確定,若爹爹知道自己跑去詔獄裏頭,定會把自己捆在這院子裏,再不讓自己出門去……
桐君廬見她悶頭吃飯,忽然道,“今日金大人來過,說了你二人的婚事,需定個日子。”
桐拂一噎,忙忙搶了茶盞過來喝了一大口,才緩過臉色。
“哦?我以為,你聽了會歡喜。”桐君廬盯著她的神情。
“這事……不急不急……爹爹,你吃飽了沒?我去給你……”
“小拂,”桐君廬打斷她,“這事我以為你早想清楚了,爹不會迫你,若你不願,我就去回了他。”
“爹,我想再等一等。”她放下手裏的碗筷,“您剛從生藥庫出來,我們這許多年沒在一起,小拂想再多陪陪爹爹。”
桐君廬端著茶盞的手慢了慢,“我一老頭子,有什麽好陪的?你若嫁了人,你娘該會高興的……”
桐拂眼眶一酸,沒再吭聲。
桐君廬亦跟著沉默了許久,“好,這事隨你的意思。你若覺得合適了,再說。隻是,爹不希望是因為我,也不要因為旁人。你嫁他,需得你心裏願意,不要有任何為難和顧慮。”
她垂著腦袋使勁點頭,“我曉得的,爹爹。”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著小柔的事?”桐君廬忽然問道。
她一怔,抬頭望著他,“我……我擔心……”
他眼中瞬息間盡是倦意,“小柔的事,你不要再去打聽,也莫要四處追問。她如今這般,既是她的心意,就隨了她去,爹也不想強迫她做什麽。
至於以後的事,爹一把老骨頭,除了你們姐妹倆,也沒什麽好顧慮擔心的。你答應爹,凡事多思量,莫要魯莽。”
見爹爹神色肅然,桐拂坐直了身子,“聽爹爹的。”
“好,那方才你帶回來的匣子,不如交給爹爹保管。”他淡淡道。
桐拂一愣,她方才匆忙藏起來的匣子裏,是廖卿的牽星板,爹爹又是如何知道的?
桐君廬站起身,“我還要修編藥冊,回屋了。你再煮些茶水,估摸著,還有客要來。”說罷轉身離去。
她一頭霧水,扭頭瞧著外麵夜色沉沉,誰這會子會來?
待將屋子收拾了,小爐上茶湯新烹,就聽見院門被人叩響。
她將門打開,就看見金幼孜一臉喜色站在外頭。
“你爹答應了?!”
“我爹是答應了。”她道。
他歡天喜地將她的手牽了,“我就知道……”
“爹爹答應我,隻有我願意的時候,他才會允諾這事。”
他有些迷惑,“是……是你不願意?”
她將手抽出,“有些事,我一直以為我很明白。但如今,我覺得還沒想清楚……”
“為何從前你想得清楚,如今反而不清楚了?他們,與你無關。你隻是路過,隻是剛好看見,沒有你,那一切依然會是那樣,不會有分毫變化。
但我不行,沒有你,我……”他一時語結。
“所謂你我,究竟是什麽,你可看得清楚?我是水生魄,你又是什麽?這兩樣,當真能在一處?這些不弄明白了,我們如何能……”
“能。”他將她的手攥著,用足了氣力,“這天底下,滄海桑田從前過往之間,也隻有我倆能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