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一枕初寒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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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著她了。”
這一句,雖時時刻刻盼著聽見,但自廖卿的嘴裏說出之後,桐拂很久沒能發出聲響。
將這五個字,在心裏攥著,反複摩挲,終化作一句,“她可好?”
廖卿的嘴角浮起笑意,“還是從前模樣……一點沒變……”
“她在何處?可是與他……在一處?”
“那地方甚好……山嶂遠重疊,竹樹近蒙籠。開襟濯寒水,解帶臨清風……他們在一處,又不在一處……”
見他不似胡話,桐拂又湊近了幾分,“到底在何處?你總不會……去了雲滇?”
他搖頭,“不,那地方極隱秘,沒人會尋到……”
“你不是找著了?可會被人發現?”她的指尖深深紮著掌心卻覺不出痛。
“牽星術……滄海無邊,不知東西,唯望日月星宿而進……與尋她,其實是一般道理。”
“你用牽星術找到的?究竟在何處?”
他忽然盯著她,“我若告訴你,你定是會去尋她。如今豈不是最好不過的?你既知她安然無恙,又不會陷她於險地……”
她曉得他說得沒錯,跟著沉默許久,“他……待她可好?”
廖卿麵上湧起古怪笑意,移開了目光,“你且先說說,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
桐拂語塞,半晌才道,“好……就是……她無憂,心有歡喜,與她心儀之人相守相攜……”
他不語,仿佛壓根未聽見,半晌,摸索著從懷裏取出一塊帕子,“這個,她讓我轉交與你……其實我原本想據為己有……但既然允了她,還是交給你……”
桐拂接過,帕子折得齊整,天青色上織著蘆草、一隅湖麵,蘆草掩著細舟,上頭兩個女子的背影,並肩坐於船頭……
指尖在細密婉轉的針腳間流連,似能看見燭下引線穿針的身影……
恍惚又見那日湖畔,水靜月朗,遊向湖中之前,曾回首看著她乖巧地坐在船頭,守著那柱香,滿懷希冀地望著自己……
桐拂將帕子仔細折了收好,“我去想法子,救你出來……”
“這兒挺好,無人打擾……”他的聲息漸漸弱下去,又猛地醒轉,“牽星板……被他們收了去……我就是用它……”他一歎,“我怕是出不去了,你若能尋著,且隨緣吧……
再有,若你能見著她,告訴她……”他忽然沉默,繼而道,“罷了……”再無聲響。
“廖卿!”桐拂搭上他的脈間,尚有微弱一息。她想了想複又將那帕子取出,塞進他手中,“這個你先拿著,等你出來再給我。
記著,這是小柔托你給我的東西,你需得妥妥當當地交給我。所以,眼下你需撐住了,不能有事。”
他握著那帕子,頓時睜開眼,死死盯住她,嘴角微微顫著,“好……”
“廖大人,還有一事。我爹桐君廬可也在這詔獄之中?”
廖卿搖頭,“不曾見到,你還是盡早離開,此處不能久待。”
桐拂回到方才那間屋子,三個獄吏已經離去,她四處翻找了一番,並未尋得那牽星板。聽著又有人入來巡視,忙趁機溜出門去。
穿過幾進院子,眼瞧著一個領頭的獄吏正招呼著手下,將院子裏七八個木箱抬入西側的庫房中。估摸著是從囚犯家裏抄沒來的東西,而廖卿被收走的牽星板也該是存於一處,思及此,她緊跟著那些人和箱子入了鄰院的庫房。
巨大的庫房中擺放著無數木箱,另有成排的格架堆著不知什麽物件,皆用厚厚的油布遮住。
不過轉了一小圈,她已經暈頭轉向,如何在這麽多的東西裏尋到廖卿的牽星板?
正不知所措,耳聽著又有人入來,屋子裏的獄吏立時呼啦啦跪了一地。桐拂嚇了一跳,定睛再瞧,入來之人竟是朱高熾。
她下意識閃身避在格架之後,又很快想過來他們並看不見自己,這才長舒一口氣,又自那格架後走出,繼續四處尋找起來。
耳邊依稀聽著朱高熾似在詢問著某個案子,應是來尋些物證。太子親自過問的案子,也不知是什麽厲害角色,不過眼下她委實沒有心思細聽,隻盼著早些尋得盡快離開。
身後的動靜是什麽時候消失的,她並未在意,方掀開麵前油布的一角,就聽見耳邊一句,“可是不大好找?”
她隨口就跟著抱怨道,“可不是,放得亂糟糟的,也不理一理,怎麽找……”
待覺著不對勁,話已經說出了口,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子。
朱高熾麵上倒沒有惱怒的意思,瞧她一臉震驚,他又緩了緩才道,“我讓他們都退下了,這兒沒有旁人。”
“我以為……”
“桐姑娘如何進來的?”
“不小心路過……”她垂下目光。
“他們看不見你?這倒奇了,為何我卻能瞧見?”
桐拂心裏亦是糊塗,再要尋思如何答他,他已出聲道,“無妨,隻是姑娘入來這詔獄庫房,是為了何事?”
“找東西。”她老老實實道,“有個人我想問問……”
“欽天監廖卿?”
她一愣,“是……就是他……”
“他私自離開,幾日未歸,雖然在船離開長樂縣之前自己回來了,但,畢竟瀆職在先……”
“廖大人在寶船上司掌牽星術,雖離開幾日,但並未耽誤西洋之行,可否功過相抵?”
“廖大人為何離開寶船,桐姑娘可知道?”
桐拂低下頭,不知何故,一直以來,她在朱高熾麵前很難遮掩什麽。無論何時,他的眸色中始終篤信寬容,反倒令她難以敷衍。
見她垂目不語,朱高熾沒再問下去,“方才在找什麽?或許我能幫上忙?”
她麵上一窘,“廖大人有個牽星板,從前見過覺得有趣,聽說被收去了……”
他微微一笑,提步走至不遠處的格架前,取了個匣子,“沒想到桐姑娘也懂牽星術。”
“不懂不懂,覺著新奇罷了……”她並未接過。
他將匣子遞給她,“既然喜歡,先拿去看看,回頭還我便是了。”
她不敢相信,“當真?”
他好似忽然想起什麽,沉吟道,“險些忘了問,姑娘的那件素紗禪衣,可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