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淩波不過橫塘路
他的話飄飄渺渺聽不真切,她低頭望著手中的符紙,那上麵寫了什麽她看不明白。
她想問問他究竟是怎樣的意思,抬頭他卻不見了蹤影,靜室闌幹前隻餘她一人。
倉皇回顧,屋子裏亦沒有人。案上方才還攤著的筆墨、她畫得歪歪扭扭的大寶船都沒了蹤跡。一切歸置得齊整,好似很久沒有人來過。
她被可怖的想法扼著呼吸,猛地扭頭望向那河曲處……
“你可好些了……”一聲探詢溫婉,將眼前的一切撕開,一片破碎混沌漸漸重又聚攏。
桐拂花了一些時間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娉娉嫋嫋十三餘的年紀,湘緋色琵琶袖上襖,折枝牡丹暗花月白襖裙。
“方才,多謝你將我們推開。”那女子衝她頷首禮道。
桐拂望向四周,仍是在織繡坊的街巷中,那一場大風已沒了影蹤,徒留一地狼藉。散落的竹木支架正被人清理運走,五色的布匹被重新掛起。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符紙,有些想不明白,那許多時日、陰晴、話語,竟不過是一場風起風落之間……
那女子見桐拂兀自恍惚,也不惱,牽著她的手將她扶起,“可要找醫官瞧瞧……”
“不必了。”桐拂回過神,“我沒事。”又瞧了一圈,四下裏沒有繁姿的身影,“我還要去找人……”
那女子瞥見桐拂腰間晃著的玉牌,微微一怔,忽然道,“你是……皇後宮裏的?”
桐拂將那玉牌握在掌中,複又重新將她打量了一番,心中一動,“你是……十六公主?”
朱玉清訝然,“你如何知道?你叫什麽?皇後宮中的人,我為何不曾見過?”
“我叫桐拂,並非皇後宮中之人。皇後厚愛,給了這腰牌,可以入宮。”
朱玉清盯著那腰牌,似是憶起舊事,“這麽說來,我倒想起來了。的確聽皇後提及,你從前曾在北平與她一道守過一城的百姓。還有,你水性極好,撐船也是京師裏一等一的。再有……”
桐拂赧然打斷,“皇後謬讚了,我哪有那麽厲害……”
朱玉清再要說什麽,就見一宮人匆匆上前,壓著聲音道,“公主殿下若再不回去,陛下怕是要遣人過來將這織錦坊給拆了……”
朱玉清臉一紅,隨即轉向桐拂歉意道,“我得回去了,皇兄他近日脾氣不大好……對了,我在宮城北有一處園子,叫燕苑,我平素常去,你若得空不妨過來,給他們瞧你的腰牌就成。”說罷隨著那宮人很快地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桐拂不免感歎,見過了這許多公主、郡主和貴女,這位十六公主當真是性子溫婉,沒有半分驕縱倨傲的性子。也難怪三朝皇帝都如此寵愛她……
“你在這兒!”身後傳來繁姿歡欣的聲音,“害我一頓好找。咦?那前頭,可是玉清的車駕?”她站在桐拂身旁,張望遠遠離去的馬車。
“十六公主叫玉清?”桐拂問道。
繁姿扭過頭,“是啊,她可是陛下除了皇後之外,最寶貝的一個。咦,你倆認識?”
“方才認識的……郡主,我得先回去了。我爹若知道我在外麵晃悠了一天,又該罰我。”桐拂道。
繁姿撲哧笑出聲,“怕不是桐大人責備,該是金大人要埋怨我了……”
將桐拂送回院子的馬車上,還有一堆繁姿替她挑選的新衣料和搭好的首飾。桐拂不肯收,奈何攔不住她手下的護衛。眼瞅著案上堆成一座小山的物件,她隻有搖頭歎氣的份兒。
等到天黑爹爹也沒回來,她正打算去河邊瞅瞅,抬眼就看見一人邁進院子來。
金幼孜瞧著案幾上琳琅滿目的東西,掩不住的笑意,“這就開始置辦嫁妝了……”
“誰置辦嫁妝了……”她提步就要走,被他拽住。
他意味深長盯著她,“我聽說,今日你與宜安郡主一道,去織繡坊瞧喜服去了……”
“那小丫頭胡鬧,你也跟著一起。”她剜了他一眼,不再睬他。奇書網
他將她雙手捉著,“喜服我挑好了,旁的不用看了。”
她臉上有些熱,“誰要你挑了……”
“你自己挑也行,要麽一道去看看?”
她忽然仰頭望向他,“我去了始寧墅。”
他卻似乎並不意外,“太元十三年的始寧墅?”
她點頭。
“定是心裏不好過了……”他撩開她額前碎發。
“我沒有……”她抿了抿唇,垂眸許久道,“是有一點……”
他將她擁著,“人總要離開的。他在他最心儀的山水間離開,又何嚐不是幸事……”
……能攜手並肩,觀這無盡山河滄海、浮世流年,何其幸事……
謝玄的這一句猛地撞入心間。她倚在金幼孜的懷中,也不知怎的,就落下淚來。
覺察她的手臂不經意懷在自己的腰間,雖聽不到什麽聲響,但衣襟已濕,他歎了一聲,“你呀,看的多了,想的又太多。就當大夢一場也就罷了,何苦如此認真。”
“還說我……也不知是誰,看著建業文房的那場大火,失魂落魄,仿佛是自家書閣被燒了……”她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他不禁莞爾,“也是,從來勸人容易。你要難過就好好難過一會兒,待過去了,就不許再念想了。畢竟,我倆成親的事還有好多需打點準備的……”
她想要從他懷裏鑽出來,沒能掙脫,“我那日說了什麽,我自己不記得了……”
“那可抵賴不得,白紙黑字,你親自挑的明年開春,可是有手印的。”他笑得像個狐狸。
她挪開目光,終究掙脫,“你可知廖卿的事?”
金幼孜麵色忽變,“他的事你如何知道?”
“我……聽說的。”
“你不會真的去了詔獄找你爹……”
她曉得瞞不住,索性點頭,“那之前不是在建業文房……”
“那之後,你就去了詔獄?”他的聲調都變了,“你見著廖卿了?你和他說話了?你們說了什麽?”
她猶豫了一瞬,將前前後後說了個大概。
他臉色極是難看,半晌才道,“你在詔獄有沒有被別人看見?”
桐拂想著朱高熾,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搖了搖頭。
他歎道,“廖卿他……唉,性子太急了。隻怕要牽連許多……”
她一愣,“他自個兒去的,能牽連誰?你可有法子救他?”
“小拂,”他將她的下巴捏在手中,“你仔細聽著,你若想你爹還像現在這般,每日與你住在一處安然無恙,你就別再問這事。”
“可……可廖卿快要被他們打死了。”
他鬆開手,“這一次,誰也幫不了他。”
“那小柔呢?可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