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漠漠輕花著早桐
自上麵看,不過一個小小的井口,但井下其實十分寬敞。
腕間的明珠將四下照著,井壁由青石砌成十分光滑,縫隙裏垂著碧色蕨藻,瀑布般直落入水中,藤須曼妙遊蕩。井水澄淨碧幽,卻深不見底。
並未看到鮫人的身影,桐拂有些失望,正欲潛入水中,耳邊聽得細微的鏗鏘聲。循聲望去,那裏是生著極茂盛蕨藻的一處。
她遊近,將蕨藻撥開,赫然看見一截烏黑的鎖鏈,鎖鏈的中間是一截手臂,那上麵隱隱銀澤的魚鱗。
她心裏一緊,摸出峨眉刺,將那些蕨藻小心割斷,漸漸露出裏麵的身影。
他的手臂、腰間、雙腿和腳腕上,皆被鐵索勒著,整個人被捆縛在井壁上。大半個身子浸在井水中,他垂著頭,長發在水中與蕨藻蜿蜒糾纏一處。
桐拂看不清他的麵容,小心搖了搖他的手臂,“你怎樣了”
鎖鏈一陣窸窣丁當,他仍是無力地垂著頭。
猛聽見頭頂傳來動靜,一根繩索忽然垂下,很快聽見有人正沿著繩索下來。
桐拂將峨眉刺緊握在手中,冷不丁卻被人捉住了手腕。她回過頭,他正緊盯著自己。
到水裏去。
他並沒有開口,她卻立刻明白。
不容她反應,他手腕一沉,將她按入水中。
桐拂尋了蕨藻茂盛的一處,剛將身影藏了,已看見一人攀著繩索到了鮫人的麵前。
水下隱隱聽著那人道,“怎麽還不哭鮫人的淚不是珍珠麽哭得越多越好”說罷,自身後摸出鞭子,狠狠抽打起來。
鞭子不知是何質地,觸著皮膚發出驚心動魄的撕裂聲。這般看上去,鮫人仍垂著頭,卻是一聲不吭。那人將他的頭猛地按在井壁上,“哭給老子哭再不哭,老子將你的皮剝了,鮫人身上的油,傳說可燃萬年不熄,也是寶貝”
那人反手摸出匕首,就要往鮫人身上割去,猛覺著腳腕一緊,整個人咕咚一聲沒入井水中,連驚呼聲都未及發出。
入水後,隻見四下裏蕨藻翻騰纏繞,如猙獰惡魔般將他團團圍著,手腳被裹著,他根本無法掙脫。絕望之際覺著後頸一痛,整個人直挺挺暈厥過去。
桐拂將他拎出水麵,掛在垂下的繩索上,自那人身上摸出銅鑰,返身解開鮫人身上的鐵索,“你的傷”
他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長話短說,我並非你要找的人。”她道,“你的族人並非我所殺。素紗禪衣,也不是我拿走的。”
他緊緊盯著她,生怕錯過她麵上的分毫神情。她的眸光清杳,卻又分明見流年如砂,悲歡痕跡,層層堆積。
“河道裏的死去的那些人,可與你有關”她問。
他搖頭,眸中皆是悲涼。
頭頂猛地又傳來動靜,令二人回過神,“趕緊走,有人來了”桐拂示意他潛水離開。
他抵著井壁不動,目中卻是,為何你不走
“我沒事,他們看不見我,我還有事要去打探清楚,你先離開。”
率先攀著繩索下來的人一路罵罵咧咧,“你個蠢貨,讓你下來取鮫人的珍珠,折騰這麽久,耽誤了王爺的事,你可擔待得起”
待到了下麵,瞧清楚繩索末端捆著的人,他唬得幾乎落入水中,“你你”轉頭看著井壁上空蕩蕩的鐵索,他的聲音立時扭曲,“鮫鮫人呢”
“這位公子,找的人可是我”他身後一句陰惻惻傳來,他立時僵著不敢動彈,半天才憋出顫巍巍一聲,“誰誰”
“公子回頭看看,不就曉得了。”那聲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十足幽怨。
那人緩緩轉過頭去,頓時臉色煞白。
身後的井壁旁,一個女子。自水中露出小半幅麵龐,被長發掩著,而那長發竟是碧色蕨藻,在她身邊扶搖擺動,仿佛猙獰手臂,就要向他撲將過來。
“鬼鬼”那人仿佛被人掐著脖子,隻能發出嘶啞的驚呼。
“誰令你捉了鮫人來。”她的聲音竟自水中發出。
那人早唬得魂飛魄散,“不是我不是我是是漢王”
“若不說實話,你以後就住在這井裏,陪著我,可好”她衝他伸出慘白手臂,水草如蛇纏繞其上。
他目眥欲裂,“說我都說”
日頭頗高,劉娘子自門縫望進去,她仍在榻上蜷成一團睡得正沉。
劉娘子輕手輕腳掩上門,退入院中。看著晾在井台邊的衣衫,她上前平整了一番,忍不住嘀咕,“這麽晚回來還將衣衫洗了,這丫頭何時這麽勤快了”她將那衣袖上沾著的一縷水草撣去,“唉,這又是去哪兒了”
耳聽著前頭似有動靜,她提步趕過去,夥計已風風火火到了麵前,“劉娘子,有客。”
“有客就有客,一大早咋咋呼呼做什麽”她挽著袖子欲走入前堂招呼。
那夥計忙將她叫住,“客官說要小拂姑娘親自招呼”
劉娘子將門簾挑了一角,看著角落坐著的少年,眉間輕蹙,“小拂還沒起,不過,看來也隻能她去招呼。”
桐拂打著嗬欠捧著粥點邁入堂中,看見窗邊的那人,有些意外,“你怎麽跑出來了”
他坐了坐正,“什麽叫跑出來”抬眼見她臉頰上猶有睡痕,仍不住嘴角咧了咧,“開酒舍的,也能懶成這樣。”
桐拂將粥點放下,將聲音壓低了,“這一大早的,太孫殿下是嫌宮裏的早食不合意”
朱瞻基看著眼前的白粥熬得晶瑩軟糯,一旁蔬茹晚菘、酥骨魚鮓,新煙縈香,令人垂涎。他忍不住嚐了幾樣,再沒停過筷箸。
粥碗裏都吃得一粒不剩,他才放下。她將茶盞推至他麵前,“吃這麽快,也不怕噎著。”
他端著茶悶頭喝了幾口,將麵上神情遮住,“的確是比宮裏的好吃許多。”
見她起身欲將案上的收拾了,他示意她坐下,“廖卿的事我打聽到了,不過,在那之前,我先問你一事。”
桐拂重又坐下。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我聽說,二叔的西園裏鬧鬼了,還是個井裏的水鬼。”他頓了頓,“女的。”
“喲,大白天的,聽著都覺著瘮人。”她替自己斟了茶,穩穩當當地喝了。
他支著腦袋看著她,眉挑著,“我就坐她麵前,也沒覺著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