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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織為雲外秋雁行

  “你瞧見沒,牆角站著的那個,原先可是欽天監的六品官,還曾跟著大寶船下過西洋。”


  “嘖嘖,這麽好的差事給辦砸了,差點掉了腦袋,如今被罰了勞役,慘喲”


  “你瞅瞅,如今瘋瘋癲癲的,自個兒對著牆根說話。”


  “喲,可不是,還對著牆直搖頭”


  兩個工匠又唏噓了一番才走遠了。


  “這管用”廖卿仍有些猶疑,“給那些校尉看相算命”


  桐拂倚著牆淡淡道,“無論用什麽法子,眼下總得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處雖比詔獄裏強了許多,就你這樣,在這兒待久了怕也是性命不保。”


  “我一生所學,乃是察天象正曆法,怎麽能”


  “你當初又是如何找到小柔的”她看著他麵上神情瞬息數變,“既然能用它找著人,用它救自己的命怎麽就不行這條命都沒了,談何所學如何察天象正曆法”


  廖卿垂眸,“既然有命出來,應是還有一見的機緣。”


  她抬頭望著枝椏間犬牙參差的天空,“或許等著琉璃塔建成,她能回來也說不定。”


  自天禧寺出來,天色已晚,桐拂將舟子撐過幾條河道,覺著船身微微一晃,隱約聽得船後有動靜。她走至後頭看了一圈,沒瞧見什麽,船尾的明角燈卻映出船板上一串濕漉漉的腳印,直通往船艙內。


  她將舟子泊了,手裏握著船篙靠近艙簾處,低聲道,“什麽人”


  簾子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綴著魚鱗的手臂。


  桐拂四下裏瞧了瞧,丟了船篙,矮身入去。


  他坐在地上,倚著船壁,似是極倦怠。


  “出了什麽事”桐拂蹲下身子問道。


  他自腰間摸索出一樣東西,放在案上。


  桐拂看仔細了,是一塊腰牌,但上麵除了繁複的紋路,並沒有字,“這是什麽”


  他摸著自己的喉嚨,似是用了極大的氣力,“河道,案,找到。”


  “這是你在案發之地尋到的”桐拂手有些顫,旋即又意識到什麽,“你會說話了”


  他愈加疲憊的模樣,點點頭,“為了,阿清。”


  他又去腰間摸了一樣東西出來,此番是一柄短刀,刀柄上所刻,竟與腰牌上一樣。


  “這也是你找到的”桐拂接過短刀細看。


  他點頭,“分月橋,欄杆,橋下,淤泥,被鑿過。”


  “這腰牌在何處尋得”


  “顏料,坊。”


  顏料坊是第一處命案所在。彼時自己莫名上了慶城公主的船,去浦子口勸降燕王歸來時,剛巧在顏料坊,順手將落水的女子撈出,隻可惜為時已晚之後穿著素紗禪衣走上岸去的,究竟是

  他忽然起身,趔趔趄趄往外走去。


  桐拂回過神忙起身追上他,“你如今藏身何處可還是燕苑裏”


  他點頭。


  “你自己小心,公主可回來了”


  他身子一僵,以手撐著艙門,似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支撐著,半晌才道,“她,嫁人。”


  “嫁人”桐拂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嫁給誰”


  “金川門,守衛,趙輝。”


  “怎麽會這樣這是何時的事”桐拂眼前是朱玉清看著他的模樣,那眸中滿滿溢溢,哪裏還能放得下任何旁的她猛地意識到什麽,“難道是賜婚”


  他猛提步而出。隻聽得水聲鏦錚,徒餘河麵漣漪無數。


  有什麽在船板上瑩瑩爍爍,桐拂附身撿起,竟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內裏似是掬著水,流光迷離。


  她猛地抬頭望向河麵,鮫人滴淚成珠,竟不是傳說

  顏料坊的河道邊,日頭下坐久了,極易被織錦的斑斕顏色晃了眼。


  桐拂聽見身後腳步聲,往石階一旁挪了挪,容那人過去。


  身旁裙裾掠過,一個女子挽著籃子走至不遠處的樹下,將籃子裏的東西取出,在手中仔細擺弄。


  這麽看過去,是一隻小巧的紙船,上麵覆著花樣好看的綾緞。那女子將籃子裏的幾樣點心取出,小心放入紙船中,一切安置妥了,才將船放入水中。


  小船順著河水,悠悠晃晃地遠去。


  “阿綾,許久沒來看你,你莫要怨姐姐。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幾樣糕點,還有這些綢緞。


  你從前一直說,待出嫁的時候,一定要穿上最好看的衣裳。這些是宮裏送出來的,是我私下攢的邊角料,好不好看”


  “阿綾,可就是綰綾”


  這一句從耳邊傳來,驚得她一個哆嗦,慌忙轉眼看去。眼前的女子模樣陌生,應是從未見過。


  “你莫怕,這案子我曉得。當時我在這裏,都看到了。”桐拂溫言道,“你和綰綾是姊妹”


  “我們並非親姊妹,不過從小一起長大,比親姊妹也不差。”她瞬時紅了眼,“我叫夏苧,與綰綾都是外織染局的織女。”


  “此物,你可見過”桐拂將手中的腰牌遞給她。


  夏苧接過,“見過,外織染局常有宮中的人來,各種腰牌我都見過。”


  “宮裏的”


  “是,尋常宮裏的腰牌都有字,這一種隻是紋樣的並不常見,當是勳貴府上貼身的侍衛所用。”她又想了想,“甚至,親王藩王府。”


  見桐拂沉吟不語,她忽而道,“難道可他們為何要害死阿綾她不過是坊間的織女,從未傷害過旁人。”


  桐拂見她急切,安撫道,“夏苧莫急,此事終究會水落石出,她們不會枉死。”


  夏苧起身就要拜,“雖不知這位姑娘是誰,若能為阿綾和枉死的那六個人尋得真凶,夏苧感激不盡”


  桐拂將她攔著,“我叫桐拂,若有什麽事,你在河道上隨意攔一條沽酒船,讓他們捎個話說你找我,我就會來。不過,夏苧也要當心,往後阿綾的事莫要輕易在人前說起。”


  夏苧點頭。


  桐拂正欲離開,被她叫住,“桐姑娘,我看你這衣袖邊上磨得太薄,眼看著就要破了,你若不嫌棄,我替你引幾針。”


  桐拂低頭細瞧,袖口果然就快破了,仰麵笑道,“不用”


  夏苧已牽著她去一旁石階上坐了,自腰間的香囊裏取了針線,纖指蹁躚引線穿針,不過一會兒功夫,那衣袖已新如初,再看不出半分陳舊意思。


  桐拂咂舌,“夏苧當真好手藝”


  夏苧笑容明朗,“就指著這個手藝填飽肚子,可不能差了。往後桐姑娘要做衣裳或是織補,來找我就好。”


  二人臨河而坐,直說到暮色初落才依依告辭。


  眼看著夏苧挽著籃子款款走遠了,桐拂正欲離開,莫名覺著心中一動。她回身朝河麵上望了一回,不過幾條細窄漁船,不遠處一隻畫舫隱隱有絲弦吟唱傳來,船尾正掛起明角燈。似乎並無不妥,她這才提步離開。


  畫舫中明燭煌煌,香爐間龍麝雲縷淩空,被挑起一角的窗簾倏而落下。


  “滾”一聲嗬斥猛地響起,絲弦聲驟停,彈唱的樂女慌忙抱了琴踉蹌著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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