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路
沈睿隻覺得頭昏腦脹,見王伯安排完了事兒之後便問道:“王伯知道我兩個哥哥哪裏去了嗎?”
王伯搖頭道:“出了這等子大事,老奴本意是先去找兩位爺商量。可翻遍了整個府邸都沒有蹤跡可循,隻好來找姑娘你了。”
王伯做事踏實,他若是翻遍了整個府邸,便不會漏掉一個角落。沈睿心裏不安更甚,卻又不敢在人前表現,隻好強壓著藏在心底,越加慌張。
沈鏡隻覺得自己參加了野外負重挑戰,好不容易到了租車地,看自己大哥租好馬車放好病號,這才跑到前頭去並肩而坐,問他到:“咱們出城幹什麽?”
沈鈳道:“得找個安全地方,把這人先給救活。”
沈鏡疑惑道:“咱家不安全嗎?”
“咱家本來是安全的,可是這人是個災星,自帶了禍水東引的奇效,若是他再待下去,怕是咱家也就不安全了。”
沈鏡聽著頭皮發麻,忍不住掀開一角門簾,朝裏頭望了望——車廂裏躺著的就是一個睡得安穩的俊俏哥兒,除了臉色蒼白些嘴角發紫衣衫不整了些,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嗯嗯?衣衫不整?
沈鏡眼睛都瞪直了,扭了頭也可憐巴巴:“哥。清楚些。”
沈鈳瞅了眼自己弟弟奶狗一樣的求知目光,頓了頓便道:“妹年紀,不諳世事,不曉得也是正常的,不過你就不該了。”
沈鏡從善如流地先認了錯:“是我不該。”
既然認了錯,就不好再繼續責問下去了,沈鈳道:“你且想想,若是普通的家族之事,用得上兵器淬毒,以陰晦法子來取人性命嗎?”
沈鏡一愣,旋即似有所悟:“大哥的意思是,這件事牽扯極廣?”
沈鈳:“起碼不該是普通的家族事兒。”
沈鏡朝著身後努了努嘴:“那他知道嗎?”
沈鈳:“該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能自己用手段壓製住這麽長時間的毒。”
沈鈳讓二弟做苦力,自己也沒閑著,路上隨手撩了他的衣裳——了不得,傷口被包紮得很漂亮。他當時腦子就動了動:絕不該是妹動的手,她連叫個郎中都不敢,又怎麽敢和一個陌生男子肌膚相親呢?
是以判斷,車上這男子該是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沈鏡也在心裏碎碎念:自家妹妹是撿了個什麽禍害回來。可心裏頭嘟嘟囔囔了好些時候也沒發作,臨了了卻是有些慶幸:“得虧你發現得早,趁著禍害還沒引來時候,就把人給遠遠送走了。”
“妹一個未出閣的女眷身份,就不要摻乎到這種事裏了。”這種陰晦之事
“懂!”沈鏡感歎,“咱們幾個就是太心善,若是把他丟在大街上自生自滅,也費不得這些功夫。”他往旁邊一瞧,打量了幾眼身邊景物,“這是要出城了吧。”
越到城邊林蔭處越濃,鳥叫聲蓋過了喧嘩的市集叫嚷,越加明顯。
馬車忽的一個顛簸,使得略微慢了些。
沈鈳“嗯”了一聲當作了回答,“我在郊外有一座竹屋,地方不大,位置卻還僻靜,把人給送到那裏去,再叫個郎中過來,若能救活最好,若是救不活”
“若是救不活,待如何呢?”
一道陌生的,略有些氣息接不上的聲音插入了兄弟兩的談話之中,許佑德捂著胸口的傷處撩簾湊了過來,掛起了笑臉很是自來熟地打了招呼,“兩位就是沈姑娘的兄長吧,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沈鈳倒是沒什麽,沈鏡和他有過瓜葛,印象實在是不怎麽好,於是驕傲地回應了一個哼。
許佑德雖是傷重毒發,可是嘴欠不減:“兩位莫不是沒察覺到我已經蘇醒,也是,我輕功也算是自負下一絕,否則也萬躲不開萬支齊發的毒箭?”
出來的話還是那般欠收拾。
沈鈳:“你起身動靜太大,馬車都震了三次,沒法子不察覺。”
許佑德:“”
沈鏡:“你哪兒躲開了,別以為身上沒插箭簇我就不知道你胸口有箭傷。”
許佑德:“”
總算知道沈睿那姑娘的伶牙俐齒是哪裏學來的了。
沈鈳默不作聲,沈鏡傲嬌地冷哼一聲,兩人卻又同時開口,少年的樂腔和君子的沉穩混在了一齊,混合的二重奏一般奏出了四個字:“自作多情。”
許佑德:“”
許佑德:“果然是親兄弟。”默契十足。
沈鏡不客氣道:“你回去躺著去吧,心毒發,沒等到郎中來就嗝屁了。到時候不是我們兄弟不肯幫你,而是你自己非上趕著要去地下跟閻王爺喝茶。”
沈鈳:“子不語怪力亂神。”
沈鏡湊到自己大哥身邊,嘿嘿一笑:“我就是嚇唬嚇唬他。”
怕是這等兄弟情深畫麵刺了許佑德的眼,他並沒有遵照指示回車廂躺著,反倒是一屁股坐下又來擠駕車的位置,沈鏡哎哎叫喚了兩聲,有些不樂意地道:“花錢給你租了輛馬車,就是考慮到你這個病號,早知道你要擠在前頭,還不如直接租一匹馬。”
許佑德捂著嘴巴咳嗽了兩聲,手沒放開,空氣中卻多了兩絲血腥味:“勞煩,不要出城,直接去醫館。”
沈鏡:“你怎麽了?”
沈鈳看了他一眼,沒上手,又多看了幾眼,心裏估摸著是有突發情況了,便直接牽了韁繩,駕著車掉頭往醫館那邊跑去,聲音平平地問道:“還撐得住嗎?”
“一時三刻還沒什麽大礙,一時三刻之後就難了。”
畢竟是個病號,沈鏡帶刺兒的聲音軟下來了點:“要麽我背你跑吧,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馬車走得也慢。”
許佑德:“我不能暴露在人前。”
沈鏡:“你現在不就暴露了?還是你不嫌暴露得不夠明顯?”
這一句逗弄,許佑德卻像沒聽懂似得道:“不夠明顯。”罷還聲音一揚,不正經地調戲起沈鈳來,“相公,得煩勞你駕著快一些了。”
沈鏡湊上來表忠心彰情誼:“哥,你一聲令下,我就把這人給踹下去。”
沈鈳:“踹下去他就死了,他現在還不能死。”
許佑德道:“我確實是不能死,我身上的事兒還沒辦完呢!”
沈鏡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妹妹得關於許佑德的那些話,也知曉麵前這嘴欠的公子哥目的在於他們的娘親,於是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打個商量,我們救你一命,你別再打主意到我娘親身上怎樣?”
許佑德歎了口氣道:“這我答應不了。”
沈鏡立馬扭頭問沈鈳道:“踹下去?”
許佑德趕忙地又接口:“怎麽你們都不信呢,不是我要害許三娘,而是這件事她不得不參與。而且她也隻有跟著我,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
沈睿此刻頭大如鬥。
兩件大事一齊發作。都叫她喘不過氣來,先安排好了接應的和盯梢了,剩下的局麵卻丁點都沒個頭緒,隻好再和王伯商量:“今兒早上送來的帖子是誰經手的,可有自報家門?”
王伯道:“我之前問了門房,是一個商戶人家送來的,好像記得是姓林。我已經叫王二去勘查打探一下了。”
沈睿心中警鈴大作,像是被心理防線坍塌了的地震給震響了似得:“林商戶林家難道是林記商會?”
王伯:“老奴雖是家中仆,可歲數也不是白活的,南來北往的消息都在腦子裏放著——據老奴所知,這林記商會總會在南直隸,經營區域也多是在長江以南的富庶之地。如今局勢未穩,正是各方勢力暗潮湧動的時候,林記又怎麽會在這個關頭點進北京都城,平白當一回林中出頭鳥呢?”
這有理有據的分析讓沈睿暫時按捺住了跳動的心髒,她雙腿有點軟,隻趕忙地做回了凳子上:“王伯得倒是。”
外頭有家仆忽然稟告:“大管家的,王二來報,是他認清了這戶人家的身份了。”
“賊東西,還不趕緊地出來。”
那家仆道:“是林記商會。”
一時間,屋子裏一站一坐的兩人之間氣氛有點的尷尬,好像有罡風在房裏頭來回刮似得,抽的那可憐進屋稟報的家仆臉蛋生疼。
家仆隻覺得自己要溺死在了這沉默的海裏,不得令又不敢退,隻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身子都不敢直起來。
王伯嘴角抽抽,抽的臉上皺紋的溝壑都要挪了位置,他兀自不信,跺著腳氣急敗壞地問道:“林記商會,林記商會,這怎麽可能!丁二那子信息確認了嗎,可別看著個林字就無端自己揣測。”
家仆隻好把細節一五一十講清了:“丁二是從後門摸到了正門,看到林家的正門石獅子,再向周圍鄰裏打聽了,這才確認了身份——東直門靠城門跟底下右拐箱子的第二間,準沒錯。”
這家仆還不知自己狠狠扇了頂頭上司一巴掌,直把他打得麵色難看至極,青一陣紅一陣。活像戲台上變臉的老生。
沈睿卻沒精力去管著王伯如今心裏的情緒,隻心神不寧,眼神落不到實處地在四邊瞎轉悠,嘴裏不停念叨:“林記商會,林記商會”
防來防去,還是被人給圍魏救趙狠狠擺了一道,當真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