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算計
自林三老爺的命案開誠布公到了家裏之後,林家上上下下皆是眾誌成城展開救援行動,陰差陽錯的,倒是給了許佑德和沈睿好一段日子的喘息時間。
這下沈睿舒服得緊,有了前車之鑒,許佑德騙也難把她給騙出門玩。沈睿就在家看看書逗逗鳥,聽聽老爹從朝堂上帶來的八卦,日子愜意的不行。
不過最近這個八卦很是牽動人心,正是林三老爺林子君的命案。沈睿當時可算是親眼目睹。
沈老將軍起這事兒有點戚戚然:“自太祖建國開朝,一百來年,怕是頭一遭拿三堂會審去審一樁民案!”
沈鏡嘩然:“這是殺了多少人?”
沈老將軍:“就一人。”
沈鏡接著問道:“莫非殺的是皇親國戚?是望族貴紳?是功臣侯伯?”
沈老將軍繼續搖頭:“都不是,是一個開玉器店的平頭百姓。”
沈鏡繼續猜測:“那就是告狀的法子惹人注意了,難道是拿著《大誥》給告到了皇帝麵前?”
沈老將軍:“是刑部接下的狀子。”
沈鏡咋咋唬唬,難得地拽了兩句書生氣的酸詞兒:“怪哉,怪哉。”
沈鈳也是皺眉:“的確是不同尋常。”
沈睿:“倒不是這案子不同尋常,而是這案子的審理流程很是不同尋常。”
“看看,看看,還是我們家睿兒聰明,”沈老將軍不留餘力地誇讚自己女兒,“其實大戶人家拿錢買命的事兒不少,偏偏這次上了台麵,捅了大簍子。”
沈睿軟聲道:“父親快些與我們內情。”
“好好好,”沈老將軍最受不得女兒撒嬌,趕忙地就應下來了,“這一次,治不在罪名,在為官。”
真細細論究起來,林三老爺算是撞到了槍口上,真真地走了背運。
話從頭起,安家本是個正經玉器生意人,三代單傳傳到了如今的遺腹子安康手裏。安康和母親守著老資產的鋪子過日,雖然清貧倒也順遂。怎奈禍從降,林三老爺看中了店裏頭供著的祖傳貔貅,打算強賣,跟著的廝下手沒個斂住勁兒,直接把體弱的安康給打死了。
林三太爺混賬慣了,給了錢拿了玉就想私了。可安老夫人不幹,想著獨身一人不過賤命,定要把這冤案平反了不可。當地官衙不接狀子,便沿街乞討著進了京城,想著總能碰上個貴人相助。
安老夫人撞上大運,正巧碰上了雙目聚焦著想給林家使絆子的許佑德。許佑德不過幹了兩件事,一便是將狀子直接交給了刑部侍郎劉翠韓劉大人,二是抱怨了兩句原該審理這樁案子的京都府尹張印的不作為。
劉翠韓是新皇登基,大赦下起複的舊員,拳拳衷心一片全奉獻給了皇上,接到了這個案子,查明確認了關鍵鏈接人物,便摩拳擦掌地重視起來,寫了一封折子直接麵呈聖上。聖上大怒,早朝便專門挑出來道這件民案,朝堂風向明確,禦史言官拿出吃奶的勁作踐了京都府尹一番,從官商勾結到屍位素餐,罵得尖銳卻不帶髒字。皇帝順應民心,朱筆一揮,把林三老爺這樁民案直接給了大理寺,順便把張印也給下了大獄。
沈老將軍自然不知道許佑德從中作用,不過他別有深意地道:“聽,聖上對林家商會很感興趣。”
沈睿察覺到了這眼神,隻敷衍道:“是嗎?”
沈老將軍:“我看林家被聖上盯在眼裏,這等人家怎麽會沒個齷齪。咱們還是遠著些為好。”
這番話裏真是毫不掩飾地幸災樂禍,沈老將軍當初任務歸來,知道親親女兒被算計著有了人家,差點提刀去砍。
沈睿:“曉得了,曉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叛逆的時候,本來幾不想著見許佑德的心思被一下否認,隔就翻牆出門。瓊泥可憐巴巴地在牆角啃包子,見到沈睿時候幾多哀怨:“沈大姑娘總算肯出門了,奴才窩在您家牆邊都快長蘑菇了。”
沈睿樂了:“這幾你一直在這?”
“可不是,爺讓我時時刻刻地盯著沈府,您一出門便告訴他去。”
“出什麽事了嗎?”
“沒出什麽事兒,”瓊泥老實巴交地搖了搖頭,“不過爺可無聊得要長草了。”
沈睿來了興致,忙催促道:“快些走著。”
“偏這時候又急上了。”瓊泥聲嘟囔一句,也興高采烈地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對林家熟門熟路,直著一條道就走到了許佑德的院子裏。沈睿進門之前駐足聽了聽,院兒裏不比尋常的安靜,倒是多了一道聲音,還挺熟悉:“庸哥兒,如今是咱家困難時候,你接了家主位,才能凝聚上下,共度難關。”
沈睿聽出來了,這正是林家二老爺的聲音,連忙拉著瓊泥蹲在了窗跟底下。
瓊泥委屈壞了:“奴才真成蘑菇了。”
沈睿勸慰:“我這不是陪著你嗎?一起一起。”
許佑德拿出了一副弱弱的語氣,聽著很是為難:“如今三叔糟逢了牢獄之災,這等時候怎麽好大張旗鼓地行進接任家主的儀式?”
“那一切從簡,一切從簡可好?”
“二叔父!”許佑德明顯是生了氣,“都這時候還在想著咱們自己家裏的事兒,自家的事兒,什麽時候不得呢?古人言兄弟鬩於牆外禦其辱,怎麽這個簡單道理叔父都不明白!”
林二老爺被失望透頂的許佑德趕出了門,麵色青一塊紅一塊很不好看。
許佑德演夠了戲,正端著一杯涼茶擱在手裏轉悠,有一口沒一口地慢慢酌。他耳朵一動察覺到了麵前頭的動靜,警惕地抬了頭,眼睛一瞧卻笑出了聲:“我當是誰來了,原是沈大姑娘賞臉登門,真是稀客稀客。”
沈睿:“此番登門又有幸瞧見一出好戲,值當值當。”
“又被你瞧笑話了。”
“我樂意,”沈睿一挑眉,徑直地走到了他身邊對著坐下,“怎麽又不肯把家主之位給接下呢?”
既然是沈二老爺親自登門,那氣勢和架子也算是拿捏足夠了,是時候榮接家主位置了。
許佑德搖了搖頭:“氣勢架子雖然足夠了,禮儀卻還未正。”
“怎麽未正?”
許佑德道:“我若是現在接了家主之位,那便默認了那封放妻書是真的。勢必得以外宗入嗣的身份擔任家主,名不正言不順,底下人議論非非,與我權勢收攏,不利。”
沈睿表示讚同:“名正言順一詞,得輕巧,實則厚重。”
許佑德咣當一聲蓋上了茶盞,“所以呀,此刻我還接不了。”
沈睿看著這茶盞,喉嚨也覺得有點幹澀發熱,“還有茶水嗎?”
“你直接吩咐瓊泥就好了。”
沈睿瞧了瓊泥一眼,輕笑著搖頭:“名不正言不順的,我拿什麽身份你命令你的奴才?”
這現買現賣的機靈腦瓜,許佑德很是無奈地笑笑,自己親自吩咐道:“端杯綠茶來,再備幾盤精致的點心。”
“你真是那我當豬來喂了。”
許佑德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兩遭:“瘦不伶仃地沒個二兩肉,喂個十斤都胖不起來。”
瓊泥實在不想再聽他兩的打情罵俏,徑直地出門備茶點去了。
沈睿緩了緩,便把話題又扯了回來:“我之前,你把林三老爺退出去的法子是聲東擊西,不過緩了一時的燃眉之急。可以後呢,殺了砍了也沒法幹涉到你家主位置的傳承,若是再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應對法子,你也不過是俎上之魚的境地。”
許佑德道:“你關心我,我心裏歡喜得很。”
沈睿很是坦蕩:“你如今擔著的是我未來夫君的名號,我肯定是不希望自己未來的丈夫受製他人的。”
這算是正名了,許佑德眼神瞬間亮晶晶。
沈睿瞧了他一眼,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是有機會把婚約給解除的。如今主動權可握在了我的手裏。”
許佑德輕笑出聲:“我可怕死了。”
“知道怕就好,”沈睿拿手握拳,仰著下巴拿指節扣了扣桌子,“我不信你沒有下一步動作,來給我聽聽。”
許佑德雙手舉起投降,直接招了:“你還真是懂我。”
“快。”
許佑德:“大姑娘博聞強識,胸有萬卷書,可聽過借東風的典故?”
這曆史典故考不倒沈睿:“蜀國諸葛孔明於仲冬時節作法借三日三夜東南風,助周瑜火攻破曹孟德大軍。”
許佑德神秘地道:“我此番拿林三老爺祭旗,來了招聲東擊西,也不過為了靜候時機,來等這一場朝政上的東風。”
這的模棱兩可不清不楚,沈睿理了半也沒理出頭緒來,隻得催促道:“與我這還賣什麽關子,還不快?”
許佑德好脾氣地笑笑,隻當這凶巴巴的語氣是打情罵俏:“林家拿出了兩份證據,來證明我已非林家長房嫡係,如此一來,就等同是他們一手將我這個遠房扶持上了家主之位,今後與我權利著手,勢必困難良多。他們一手造出的放妻書是一項鐵證,真假實在難辨。我若是假的,那我證據何來?”
沈睿問:“他們是真的,他們也得拿出證據。”
“虧就虧在這處,”許佑德道,“這封放妻書是他們拿出來的,道理上我便落了下風。人家都證有不正無,我若這是假的,我就得拿出證據來。”
沈睿細細地琢磨,“的確,這拿不出什麽證據。”
“林家這幫人想來也早已想到這層,知道就算我心裏明著清楚這放妻書是假的,也無可奈何。這怎麽驗證呢?是筆跡為假,但大老爺早就入土了,偽造之人的供詞難;是印戳是假,可大老爺的印章肯定是落在了二老爺老祖宗手裏,蓋在那張放妻書上的印戳也鐵定是真的,這我證不了的。”
沈睿:“所以,你便等著戶部的婚姻登記。”
許佑德先問沈睿道:“不知道沈老將軍與你了朝堂上的情況沒有。”
沈睿點點頭,眼裏不自覺地浮上了一層憂愁:“了,新皇與首輔楊君寶分庭抗禮,如今正在鬥法呢。”
“林三老爺的命案就是送到麵前的靶子,新皇用也不用?”
林三老爺的案子明著是民間命案,實則是京都府尹失職過失。
沈睿篤定道:“用!”
許佑德道:“林三老爺的命案,聖上看得認真嚴肅,能立在朝堂上的都不是傻子,除了楊君寶一派的嫡係,誰不爭著搶著向新皇表忠心?”
沈睿道:“你把京都府尹張印給拋了出去,順藤摸瓜,就能找到首輔楊君寶的過錯。”
許佑德放鬆身子,懶洋洋地斜靠在了背椅上,桃花美目一挑,眨巴著朝沈睿放點:“要也是這幫子做官的傻,頂著風口作案,活該被查呢。如今禦史錦衣衛都在盯著首輔大人,他掌令下的戶部,自然是眾矢之的。”
楊君寶任戶部尚書,戶部是他的權利,也是他的責任。
沈睿問道:“可戶部這個案子不過是因公徇私,涉及不廣,能查得出來嗎?”
“都察院一堆禦史言官又不是吃幹飯的,”許佑德道,“何況,就算查不出來,若有人遞了狀子,可不得趕緊查嘛。”
想不到民間一個商戶都能把控朝堂局勢了,沈睿又一次刷新了對許佑德能立的認知,她認真道:“你是個能幹的。”
許佑德半點不知道謙虛:“承蒙誇耀。”
沈睿想了想,又看了許佑德幾眼,想想自己家裏老爹好像還和首輔楊君寶有過一項要命的合作,也不知楊君寶這場案子會不會牽涉到老爹頭上。
瓊泥端著滿滿一托盤的茶水點心來了,哪怕身懷武藝,對著實在的重量也得心,他慢悠悠地把茶水遞到了沈睿麵前,有排了四排新鮮出爐的糕點,豌豆黃驢打滾艾窩窩和糖耳朵,各個油資敞亮,新鮮漂亮,瓊泥正立在一旁等著挨賞呢,卻見沈睿一幅神遊際的模樣,目光向下瞧,也不知在思考什麽。